第48章 誠意-4

第48章 誠意-4

「普特曼斯總督說,貴方的誠意,這次總算是體會到了。」

隨著主位上的荷蘭總督普特曼斯終於表態,朗必即里哥一邊翻譯道,一邊著重看向旁邊的葉志濤:

「葉先生,剛剛您所談的條件,我想我們終於可以從這份誠意中增加彼此的互信,將之轉化為實際的行動了。」

葉志濤依舊保持著不緊不緩的微笑,微微欠身後,補充道:

「正如葉某剛才所說,我們東家是誠心誠意來議和,因此此番才派大公子親來,以表我方願與貴方合作之誠意。」

眼看議和之事已經基本敲定,鄭福松三人正驚訝於此行竟會如此順利,但那主位上的荷蘭總督卻對葉志濤的這番示好之言彷彿無動於衷,在聽罷朗必即里哥的翻譯、並輕蔑地一笑后,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朗必即里哥隨即臉色微變,但很快依照指示,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總督閣下說,看來,那句『打一棒槌、給個甜棗』的東方哲理果然沒錯,我們之前光顧著給鄭家遞送『甜棗』,卻忘了也該『打一棒槌』。如今,鄭大公子親自登船,可見這一『棒槌』的效果還算不錯。還希望葉先生不要逼我們總是要送來『棒槌』才好!」

只見此時,那普特曼斯正倨傲地瞟了一眼已被荷蘭人與劉香的龐大艦隊完全封鎖的廈門港。而對於荷蘭人的這番高傲挑釁,葉志濤頓了頓,但依然面色平靜,只當沒有聽到。

不過,鄭福松身後的甘輝和程大勇卻是被氣得七竅生煙,一臉的怒容。但有趣的是,還不待這幾位鄭家來人發作,一旁卻居然已有人先急了眼:

「普特曼斯總督閣下!」

幾人一驚,說話之人,竟然是坐在一旁次席上的劉香,只見其站起身來,拱手進言道:

「鄭芝龍乃虎狼之徒,不可輕信啊!甭看他現在老實,但一旦好了傷疤、就肯定會忘了疼。到時依然是養虎為患吶!必須趁此機會,將其徹底消滅才能一勞永逸!」

待朗必即里哥將這段話翻譯過後,普特曼斯只是笑了笑,搓了下自己的鬍子一角,饒有興緻地看了葉志濤幾眼后,又將目光投向了後來的鄭福松身上。

「鄭公子,總督閣下問你——」

朗必即里哥此時也盯緊了鄭福松,將普特曼斯的意思進行了轉達:

「是否可以留下作為人質?以消除我們之間有人對令尊議和誠意的懷疑。」

「當然可以。」

鄭福松對此早有準備,於是立即挺了挺腰,雖然深知一旦被留下,無論是死於劉香的謀害,還是戰端重開后被處死,基本都只有死路一條,但依然選擇深信葉志濤此前的判斷,不僅毫無懼色,表示出對於此番議和的絕對信心,甚至更進一步朗聲道:

「在下願意作為人質留下,確保雙方的議和順利達成!同時,也希望總督閣下能停止麾下船隻劫掠沿海的行徑,家父那邊正全力運作,急切等候著朝廷的正式旨意,若在此時有人繼續襲擾沿海,致使個別御史再次上奏朝廷,怕是議和通商之事很可能將毀於一旦,到時,對我們雙方而言,豈不都是因小失大?」

聽到這番有理有據的要求,朗必即里哥先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將之翻譯成荷蘭話后,那普特曼斯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繼續意味深長地看了鄭福松一陣,隨即又掃了眼面色平靜的葉志濤,似乎隱隱之間依然頗有提防,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但當其無意間又看到一旁早已怒火中燒、恨不得生吃了鄭福松的劉香一夥時,原本上下跳動的眉毛又頓然皺緊了不少,面色陰鬱地進行了一番斟酌之後,這位像是心中主意已定的荷蘭總督,方才令朗必即里哥翻譯道:

「既然鄭芝龍閣下如此誠意,我們自當既往不咎,今日鄭公子便可回去,向令尊轉達我方之善意。此外,鄭氏掌控的安平港今後也可作為對我荷蘭開放港口的首選。屆時,滾滾財源流淌安平,也算是我們對於鄭芝龍閣下勞苦功高的一份回禮…..」

「如此,晚輩先代家父多謝總督大人厚意!家父聞之,定然欣喜。願我兩家永結盟好,今後共享富貴!」

鄭福松趕忙道謝,誰知,那普特曼斯卻還沒有說完,又面色陰冷地講了一些話后,藉由朗必即里哥轉述道:

「不過,總督閣下也特彆強調。希望這次令尊莫要再拖延時日。既然希望我們不再襲擊沿海,但你們這次帶來的糧食怕是只夠我們一個半月之用,因此也請告訴令尊,我們只等一個月!如果屆時還沒有你們朝廷的正式命令、開放口岸的話,等待安平港的命運,就不是滾滾財源,而是我十餘艘戰船的百門火炮。到時,可不要怪我等不講情面!鄭公子,記住,只有一個月!」

朗必即里哥說到最後一句時限時,已帶著幾分惡狠狠的威逼氣勢,顯然這次其已然學會,即便是在言語之間,許諾過「甜棗」之後,也必須再拎出「棒槌」來嚇唬一下。

面對對方的威逼利誘,鄭福松則淡然地點點頭,看樣子是對吃到那「甜棗」極為有信心:

「好,就一個月!」

眼見鄭家和荷蘭人的關係即將恢復,一旁的劉香再次極力阻攔道:

「總督閣下!萬不可中了鄭家人的奸計啊!依我之見,就該直接殺了這小子祭旗!趁著官軍和鄭家尚未喘過氣來,咱們趁勢拿下安平港!到時,更可徹底逼迫朝廷拿出更多的銀子來。」

這一次,劉香不再是一味地硬勸,轉而提及自己方案所能帶來的更多好處,希望可以打動這些荷蘭人。

但不等朗必即里哥將其這番話翻譯完,一旁的鄭福松已先開口道:

「劉大當家,這麼急於置我於死地,非要拿晚輩的腦袋祭旗,該不會——是怕我不小心把你們曾襲擊荷蘭士兵的事情說出來吧?」

此言一出,不僅正在給普特曼斯翻譯著的朗必即里哥猛然一驚,愣在當場,一旁的羅老大更是瞬間臉色慘白,冷汗直冒。

唯有劉香一頭霧水,呆了一下后,立刻大罵道:

「老子他媽的何時打過荷蘭人了?!你這死到臨頭的臭小子,少在這兒搬弄是非、挑撥離間!」

鄭福松則冷笑一聲,看樣子這個劉香還不清楚他自己的手下羅老大都做了啥,於是轉而先對著朗必即里哥問道:

「請問,當時駐守浯嶼島的一夥荷蘭士卒,連同他們的那些黑奴,如今可有下落?」

朗必即里哥陰著臉,一時還沒緩過神來,鄭福松則繼續提示道:

「想必,都早已殞命,無一生還吧?」

「嗯…..」

朗必即里哥此時終於開口回答道,但是卻不太相信鄭福松的話:

「我們甚至還打撈到他們一部分人從海上順流漂來的屍體。不過,難道他們不是死於官軍發動的夜襲嗎?況且,劉大當家是我們荷蘭人的好朋友,作為朋友,怎麼可能會無端攻擊友軍呢?!」

鄭福松則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的確,少部分荷蘭人是死於浯嶼島上,可是請閣下仔細想一想,當時夜襲得手之後,官軍急於撤退,可有必要將屍體費力拋到海上?其次,即便拋屍海中,按照洋流估算,若是死在浯嶼島附近,怕是也很難把他們的屍體順流衝到料羅灣吧?之所以屍體會漂流至此,那是因為,他們中的大多數不是死於大明官軍之手,而是死在了劉香麾下羅老大三艘戰船的炮火之下!」

「放屁!少把屎盆子扣在老子的頭上!」

眼看鄭福松已經將矛頭徹底指向了自己,羅老大忍不住站了出來,指責其血口噴人。

鄭福松卻微微一笑,看著惱羞成怒的羅老大,以及望著這一幕、已若有所思的朗必即里哥,將當時的始末開始添油加醋地講了起來,直到最後惟妙惟肖地將羅老大率領三艘戰船駛入九折礁前,直接將唯一一名生還的荷蘭人丟入海里滅口的事情,也一併和盤托出。

一旁的劉香聽著,臉色愈加難看,而羅老大更是幾番想打斷鄭福松,但是卻被朗必即里哥以強硬的目光制止。羅老大甚至已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但奈何船上左右都是全副武裝的荷蘭士卒,也只得強忍著聽鄭福松繼續將他的「光輝事迹」娓娓道來。

講罷之後,朗必即里哥似乎已有些動怒,先是將鄭福松的話簡單地向主位上的總督普特曼斯轉述了一遍,而後直接轉而質問劉香與羅老大,此事是否屬實?

羅老大自然是矢口否認,一口咬定全部都是明軍乾的,他當時趕去救援,那些荷蘭「友軍」都已葬身大海,因此此事與他一點兒干係也沒有。

而當朗必即里哥進一步質問其為何不早些說出此事時,羅老大卻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就在這進退維谷之際,羅老大甚至幾欲拔刀、試圖作最後一搏。與此同時,一旁的荷蘭眾士卒也發覺其不軌之舉,紛紛握緊兵刃,準備隨時將其拿下。

但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主位上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普特曼斯終於發話。

眾人皆聽不懂其所言,唯有朗必即里哥愣了一下,甚至用荷蘭語與其爭辯了兩句,但是卻被其上司瞪了一眼,隨後只得轉過身來,對著眾人轉述道:

「此事容后再說,暫且打住。況且,總督閣下的意思是,即便鄭公子所言屬實,羅頭目當時也並非故意炮轟我荷蘭士卒。既是誤傷,便可赦免,不予追究。」

聽到此話,羅老大緊張的神經才漸漸放緩,看向那荷蘭總督的目光中卻仍是將信將疑。眼看前一刻還一觸即發的緊張局面,竟被那普特曼斯一句話便輕鬆化解,在場的鄭福松幾人多少有些失落。

不過,這顆釘子總算扎到了劉香與荷蘭人之間,恐怕日後也不是那麼容易徹底拔除的。

即便一開始羅老大是誤傷友軍,但最後將那唯一生還者滅口之舉,則是絕對的惡意謀害。想必,剛剛朗必即里哥欲與其上司爭辯的,也正是這一點。

而躲過了這一劫后,劉香的表情卻依舊是一臉峻色,雖說靠著荷蘭總督的大度沒有追究自己與手下羅老大的過失,但見荷蘭人已鐵了心答應與鄭家議和,想必接下來即便不對自己卸磨殺驢,怕是自己也即將失去利用的價值,面對之前與葉志濤、鄭福松的對話間已逐漸有意只當自己的意見是耳旁風,劉香憋著極為難看的臉色,此時忍不住再次憤憤道:

「多謝總督閣下寬宏大量。不過,與鄭家議和之事既成。下面,該不會就沒我們弟兄什麼事兒了吧?!」

對此,普特曼斯則微微一笑,甚至站起身,走到劉香的面前,拍了拍其肩膀,由朗必即里哥轉述道:

「豈會?劉大當家勞苦功高,到時自然少不了也分一杯羹的!」

聽到這話,劉香總算是挽回了些臉面,其身後幾名重要頭目的臉色也好看了一些。儘管依然不滿於與鄭家議和之事,但也好歹有了一個台階,於是劉香拱拱手,算是道謝,也使得與荷蘭人貌合神離的這種脆弱聯盟關係繼續得以維持。

而這時,又聽朗必即里哥繼續冷冷地轉述道:

「此外,劉大當家,總督閣下既已作出了承諾,還望貴部聽從指揮,約束好手下,一個月內,所有戰船一律在料羅灣海域待命,按照我方指揮布置防禦。無令不得擅自離開料羅灣海域,更不準再私下上岸劫掠,以免我們的大事功敗垂成。」

「那糧食怎麼辦?總不能讓我手下弟兄都餓死吧?!」

劉香的語氣中依然不太服氣,而荷蘭人也給出了糧食的解決方案:

「稍後自會將糧食分與你們一部分。」

劉香眼看今日之事已無挽回餘地,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得無奈接受了這一局面:

「好吧。總督閣下既如此說,那劉某遵命便是。」

說罷,便帶著羅老大等一乾重要頭目頗為失禮地憤而離席。

臨走之時,還不忘轉身再次對在場所有人惡狠狠地留下一句話:

「算鄭芝龍那孫子夠狠!連親兒子也捨得拿出來表示誠意!可你們騙得了這些荷蘭人,卻瞞不過我!待到一個月後,我且率弟兄們磨好刀等著,看看你們屆時送來的,到底是通商的聖旨,還是宣戰的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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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荷大海戰-決勝料羅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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