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父子

二. 父子

「渡兒。。。好寶寶,睜眼看看娘。。。小傢伙,怎麼這樣倔。。。」

北堂迦身後堆著幾床軟被,正半倚半靠着坐在暖炕上,衣衫簡約素凈,一頭如雲秀髮也只是鬆鬆挽在一側,簪了兩支玉釵,身體雖然還有着幾分產後不久的虛弱,但由於有了初為人母的喜悅,再加上調養滋補得當,因此精神倒還好,手裏拿着一串孔雀綠翡翠珠鏈,正逗弄着眼前的孩子。

眼下嬰兒出生已有四天,不再是剛產下時皺巴巴的猴子模樣,原本又紅又皺的皮膚變得平整光滑,白白嫩嫩,頭上稀疏地生著些毛髮,柔軟的紅嫩小嘴微微嘟著,臉蛋如同新出鍋的豆腐,只需用手輕輕一戳,就是一個淡紅的印子,小小的身子上穿着北堂迦親手縫製的小衣裳,上面有仙鶴祥齡的圖案,一針一線地繡得十分精巧。

顆顆翡翠珠子渾圓而通透,幾乎一般大小,色澤又綠又水潤,這樣形狀和顏色都十分好看的東西,一般都是很能夠吸引幼兒的,然而無論北堂迦怎樣誘哄,躺在床上的嬰兒都不肯睜開眼睛看她,只是自顧自地閉着雙眼,安靜得似乎是在睡覺的模樣,但卻明明並沒有睡着。北堂迦無可奈何,只得輕輕用食指點了點嬰兒的小鼻子,柔聲嗔道:「小東西,真是倔得很。」

她身邊貼身服侍的一個丫鬟正端來一碗烏雞貝母湯,聞言便笑道:「小姐這話卻是說得差了,小公子這不是倔,明明就是聰慧,從出生到現在,整天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地,不讓人操一點兒心,豈是尋常孩子能比的?全都是小姐的福氣罷咧。」北堂迦也笑了,低頭親了親兒子的小臉,柔聲呢喃道:「都是佛祖垂憐,才賜下麟兒。。。」

北堂戎渡安安靜靜地閉着眼,躺在炕上,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氣環繞在身側,不得不承認,即使少女只有十餘歲,但給他的感覺卻是很溫暖而安心的,或許,這就是母子之間的感應和牽繫罷。。。

子欲養而親不在。他自幼家境十分優渥,又得父母鍾愛,養成難以捉摸的肆意性子,活到二十歲,最後與老父含笑暫別,被推進手術室時,還欠著父親一頓『東翰齋』,其後就是纏綿無盡的黑暗與昏沉,再醒來時,卻已是被人從腹中誕出,那才生產過的少女虛弱無力,可還仍是緊緊抱着他捨不得放手,其後無論白日還是黑夜,都要瞧着他,哄着他,親着他,抱着他,心心念念地將一顆心全撲在他身上,不肯將嬰兒交給乳娘照顧,堅持自己親自來哺乳餵養。。。從前他尚是無知幼兒之時,母親是不是也像這般,如珠似寶一樣地待他,愛他?

以往種種,如今卻已是恍若隔世,他並非是一味沉湎鬱郁之人,想到老父還有兄長侄兒贍養照顧,應當無須擔憂,自己也再沒有其他什麼牽掛。。。北堂戎渡一直閉着的眼睛忽然就那麼無聲無息地睜開了,澄澈的眼瞳泛著隱隱的藍,注視着面前的少女,北堂迦乍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連連在兒子的小臉上親吻,口呼『心肝寶貝』不絕。

旁邊的一眾丫鬟見了,也是歡喜,因此就有人湊趣笑道:「小姐細瞧小公子這眼睛,雖說顏色與堡主不同,但形狀卻是當真一模一樣的,果是骨肉父子,真真像極了。」

北堂迦凝神看着孩子,眼中有着絲縷不絕的溫柔之意,笑道:「我小時候曾聽父親說過,祖父的眼睛就是這般顏色,想來渡兒卻是隨了他曾祖。」丫鬟們只是笑,紛紛說道:「小公子既是堡主與小姐的骨肉,待日後長大,還不知是如何丰神俊朗呢。」

北堂迦坐在炕上逗著兒子,不知不覺間就已到了下午,此時臨近新年,無遮堡中也日漸透出喜慶的氣氛,吟花閣的侍女下人忙碌著灑掃居處,懸掛琉璃燈盞,或是用彩紙絨緞剪出福字與其他吉祥圖案,等著新年時貼在窗上。

外面細雪紛紛,北堂迦將一隻暖手爐放在嬰兒的小腳邊,看了看窗外漫天的白雪簌簌飄落,不禁柔聲說道:「近來無事,等明日我描幾個鞋樣子,給渡兒做幾雙鞋。。。再有幾個月,等渡兒會走路了,就用得到了。」正圍坐在炕下剪紙的丫鬟們聽了,不禁掩口笑了起來,其中有人一面剪着手裏的『五福臨門』圖樣,一面笑着說道:「小姐也太心急了些,老人們都說,孩子是『七坐、八爬、九出牙』,嬰兒身軟骨嫩,一般到八個月左右才會爬,等到小公子開始能走路了,怕是要到周歲才行,小姐現在倒着急起來了。」北堂迦也笑了,用手輕輕撓了撓嬰兒細嫩的腳心,道:「是我心急了。」說着,就讓人去拿兩粒黃豆:「今日還要給渡兒扎耳洞。。。去挑兩粒圓潤些的豆子,再把燭台拿過來,取茶葉梗。」

正說着,外面忽然有一個穿水蔥色厚錦長裙的丫鬟急急趨步進來,面上含笑,喜道:「小姐,堡主已來了!」北堂迦聽了,不禁滿心歡喜,忙用手理一理鬢髮,叫人拿來一件淺桃花色的蹙金長羅衫披在肩頭,還沒等繫上帶子,閣內的丫鬟就已跪了一地,一個黑色的身影挾著屋外凜冽的寒氣,徑直走了進來。

北堂迦盈盈坐直了身子,含笑道:「堡主是來看渡兒的么。。。外面實在是冷得很。」說着,就叫人去把地龍燒得更熱些。

有侍女服侍著北堂尊越脫下黑狐皮大氅,露出裏面暗青色的錦袍,此時黃豆和燭台也已經拿了上來,北堂尊越仍戴着那張半遮了面容的鷹狀面具,見狀,便道:「。。。做什麼?」北堂迦拿起兩顆黃豆,將北堂戎渡又嫩又薄,白得幾乎透明的右耳耳垂夾在中間,輕輕揉搓起來,微笑着解釋道:「老人們向來有個說法,若是男孩子十分嬌貴,父母愛惜,生怕不好養活,便可以在耳朵上扎出一隻耳洞,保佑孩子健康平安長大。。。妾身正要給渡兒扎一個呢。」北堂迦說罷,目光輕輕在北堂尊越右耳上戴着的青金石蝙蝠狀耳飾上停留了一下,既而柔聲笑道:「堡主不也有么。」

幾個丫鬟手腳麻利地在炕上鋪了一張用整個熊皮做成的褥子,北堂尊越漫不經心地側着身子在上面斜斜躺了,一手支頭,一手則將兩顆美玉琢磨而成的玉球放在掌心裏把玩,看了看正躺在炕上的嬰兒,發現果然與剛出生時見到的天差地別,變得粉團一般,白白胖胖的,極為漂亮可愛,他向來雖然性情寡厲,但畢竟如今才十六歲,骨子裏還是個少年,況且這終究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因此便用手在嬰兒的臉上戳了一把,留下一個淺淺的粉痕。北堂戎渡此時右耳耳垂已被少女用黃豆搓得開始麻木,且又聽說要給自己耳上扎出一個洞,挨上一針,正心中有些不喜,卻忽然被北堂尊越戳了臉頰,不禁沒好氣地揮了一下胖胖的胳膊,正打在北堂尊越的手上,北堂尊越見狀,嗤聲一笑,握住了嬰兒的小拳頭,隨意捏了捏,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的五官模樣,道:「。。。與本座倒也有些相象。」北堂迦此時已將一枚銀針湊到燭焰上烤了,聞言,便一面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塊沾滿了藥粉的綉帕,將銀針在上面擦了又擦,一面含笑道:「渡兒的眉眼,都與堡主相象得很呢。」說着,輕輕捏住了嬰兒的耳朵,狠了狠心,將銀針直紮下去,北堂戎渡的耳垂在方才就已經被搓得麻木,此時只覺微微一痛,便馬上結束了,倒是北堂迦一針紮下去之後,就忙忙地趕緊灑葯止血,又用短短一小截茶葉梗插/進剛扎出來的耳洞裏,心疼不已。北堂尊越見嬰兒被扎了針,卻既不哭也不鬧,便伸手把北堂戎渡小小的身子拿到身前,細細瞧了瞧這個流淌著自己血脈的嬰兒,北堂迦見兒子並沒有因為疼痛而啼哭,心中也就安定了下來,遂吩咐丫鬟將燭台等物收起,然後就輕聲對北堂尊越道:「堡主今晚,可是在這裏用飯么?」北堂尊越可有可無地『唔』了一聲,又道:「都下去,本座有些乏了。」北堂迦知道他休息時一般不喜周圍有人,又聽見北堂尊越晚間會在此用晚膳,心中十分歡喜,便命人點了安神的香料,然後自己則由兩個丫鬟扶著下了炕,剛想將北堂戎渡也抱走,就聽北堂尊越淡淡道:「。。。讓他留下就是。」北堂迦見他對孩子態度還可以,知道北堂戎渡這才算是在無遮堡里真正有了地位,不禁心中十分喜悅,款款應了一聲『是』之後,才由丫鬟扶著出了屋子,只留他們父子兩人清清凈凈待在房裏。

北堂尊越側躺在炕上,似是有些漫不經心地用手偶爾逗弄一下嬰兒,他身上暗青色的錦袍通體素麵,沒有一點綉紋,袖擺極長,一頭黑髮不簪不束,任意披散,指間戒指上嵌著的玉丹珠泛著幽冷的晶黃光澤,與他的雙眼十分相象,森然凜冽,旁邊的冗花熏爐里青煙裊裊而散,倒是將那眸子掩得稍微不那麼犀利了些許。北堂戎渡安安靜靜地躺在男子身前,看着他的臉,只瞧那鼻端以下,就是薄唇豐棱,下巴浚毅,面部線條十分清礪,必然是個美男子,卻不知為何要一直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北堂尊越見嬰兒清亮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臉看,便揚了揚眉,不以為然地用手撫了一下臉上冰冷的面具,然後就將其拿了下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朔雲飛渡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朔雲飛渡
上一章下一章

二. 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