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路了

我迷路了

奉都城一處不起眼的宅子裏,薇寧被請入室內,乍一進去卻沒看到房中有人,她眯了眯眼,才發覺淡淡黃紗后坐着一名高挽髮髻的女子。www.niubb.NET

適才將薇寧帶來此處的人躬身退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一時間眼前微暗,薇寧心頭微緊,藏於袖中的利刃悄悄滑到腕間。

「別怕,是我。」

黃紗后的女人緩緩走出來,聽到熟悉的聲音,薇寧挑眉微詫,待看清楚女人的面容后,她即刻鎮定下來:「長青會行事果然出人意料,原來是你!」

來人竟是三京館的劉司正,她是宮中女官,是薇寧初入奉都首要聯繫的故人,今日卻成是長青會派來的人,見到她,薇寧瞬間明白為何石致遠一直不露面。

劉司正抬手示意她坐下說話,語氣如往常一般輕柔:「學館里說話總是不太方便,你身邊那個柳月讓人不放心。說來奇怪,她是內衛副統領,為何一直留在你身邊?我本想再等等,會中長老卻覺得是見你的時候了,而我是最適合來見你的人。」

劉司正邊說邊為她倒茶,宛如在三京館時的情形一般,指若蘭花微翹,嫻靜高雅,偏偏一副城內尋常婦人打扮,讓薇寧略有些不適,咳了聲沒有說話。

當然是見她的時候了,想必長青會在封長卿那裏碰的釘子不小。

茶是好茶,嗅着淡淡茶香,劉司正唏噓道:「不知不覺你到奉都已經半年多,當日你入京,用着梅老的名義,我想來想去猜不出你的真實來意,但念著舊情從未對別人提起過這回事,沒想到你自己偏要找上門。」

「若非義父他老人家感念故人,我不會見你。」薇寧笑了笑,她今日可不是來敘舊的。

「我明白,梅老一向不認同長青會,他在世時,會中長老幾次上門求教,都被拒之門外。可是你又為何要這麼做?」

義父他老人家直至離世還在為天道逆轉、人事多舛而嘆,但他年老體邁,一顆心早已心如死灰,加之對長青會舉義旗卻多行利已之事十分不滿,故而傲然將長青會的拉攏回拒。可是她不一樣,長青會想推舉誰做皇帝都與她無關,嫡庶長幼又有什麼不同?在某些事上,她與那位坐上了龍椅的女皇帝想法一致,有時候三綱五常也是可以改改的。

長青會打着擁立正統的旗號,暗中支持着被流放到陳州的梁王。梁王比留在京中的肅王年長,卻最是懦弱,有人說他是一路哭着去了流放地,因為聽說陳州貧瘠艱辛,再不能錦衣玉食。不過若不是因為他軟弱無能,也不會活到現在,女帝甚至連殺他都不屑。長青會的選擇看來並不明智,可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這樣真真假假傳入了奉都,女帝三次派人去陳州宣旨斥責梁王,要他安分守已,梁王驚懼之下已得了病,虛弱不已。

薇寧坦然道:「勢單力薄,我需要有人來幫我,你也知道,每天呆在三京館,身邊還有個柳月,十分不便。」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事值得你這麼做,甚至與……逆黨勾結?」劉司正想了想,還是用了這個詞,世人最是無知,忘性也大,數年歲月一過便將逆天行事的女帝當成真龍天子,早已忘卻什麼才是正統。

「我許以厚利並不是想你們來問我原因的,」薇寧搖搖頭,「還是直,當日我提的條件妥還是不妥,貴會要不要合作?」

長青會做的是天下事,不僅僅為了光復大業行事,還要出力出錢籠絡人心。今冬的雪委實有些多了,連他們眼中的妖孽奸臣國師都開粥棚救濟世人,長青會豈能落後?可他們的根基在江南江北,一向遠離京城,近兩年才轉至京都,入京后處處受銀錢掣肘,能有封家支持,自是件天大的好事。

可是他們在封長卿那裏屢次受挫,看似風流的封二公子竟十分難纏,是個油鹽不浸的主,硬是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只能望而興嘆。

劉司正雖然知道梅家同江南王的關係,但還是質疑道:「你憑什麼認為,封家會將生意的三成讓出來,據我們所知,江南王早已投靠了靖安侯,就是他們聯手佔了石家的生意,難道你要告訴我,靖安侯其實也可以拉攏的嗎?」

「拉攏?我可不認為長青會能拉攏得了誰,如今勉強說得上是國泰民安,又有誰還會想着前朝舊事,論聲望和能力,你們擁立的那人真就比得過眼下這位?」梅老爺子在世時常在她面前分析時勢,這些話其實很在理,縱使劉司正聽了心裏不痛快,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

「其實這是合作,也是樁買賣,大家各取所需,當然,我是誠心誠意來找你們的。」

劉司正終於點點頭:「你能勸得動封家鬆口,長老們自然會應允你的條件,只是要快!」

先前薇寧等了他們許多日子,這會兒倒催起來,她笑道:「欲速則不達,我一有消息會告訴你們的。」

她並不打算真正讓封家牽扯進來,至那三成利錢或許很多,但用不着動封家的錢,如今她掌握著金庫的秘密,還怕缺錢不成?

今日劉司正露這一面只為正式與薇寧商談合作之事,眼見着天色已暗,她還要趕回三京館。而薇寧卻得繼續去送請柬,劉司正只需稍問幾句便知是有人刻意為難,本欲幫她一回卻被薇寧婉拒,若是如此順利回禮部交差,說不定會有有心人去查誰幫了她,到時候不好遮掩。

地上的雪已經漫過了腳面,薇寧抱着木匣子走在長街上,裏面靜靜躺着三張請柬,她沒有繼續往楓林巷走,而是打算回禮部交差,大不了堂官訓斥一頓,反正他們也不敢真的把她怎麼樣,最後還是得送她回學館。至於季考時會否因此,那也是後事。

天色變得全黑,街邊的店鋪陸續點起燈火,這時一陣馬蹄聲打破夜晚的孤清,幾名黑衣漢子打馬奔來,後面是一輛黑色的馬車,到了薇寧的面前停下,將她團團圍住。

車門打開,薇寧仰著頭,就著微弱的燈火看清裏面的人正是蕭頌,不由陣陣心虛。他怎麼會來?難道方才一直在跟着她?

「一個時辰前你在東三街下了禮部的馬車,然後就不見了蹤影。」蕭頌沉默片刻,緩緩地問道:「能否告訴我,方才那一個時辰里,你去了哪裏?」

她心中稍安,小臉瑟縮在兜帽里,怯怯地道:「我……迷路了。」

迷路了?蕭頌心頭湧上一股怒火,這樣的假話她也敢說!

近段時間他雖然呆在王府,也沒再打理內衛的事,可每到她去各部或是安休之晶,便派了人從早到晚跟着她,既想查出來點什麼,可又怕她真會做出什麼來。除了查出來國師弟子熱情如火地給她寫着情信,風流多金的封二公子對她體貼倍至,其他還真沒查出來。

今日薇寧到禮部跟班,外出公幹時無故失蹤了一個多時辰,跟着的人不敢大意,立即報與蕭頌知道。他趕過來后,只見到一把傘,一堆破草棚子的殘骸,還有雪地里幾灘淡粉色的血。

一定是出事了,他心急如焚命人繼續找了半天,可她居然用簡簡單單三個字來應付他!

圍着薇寧的黑衣漢子騎在馬上身形不動,連他們身下的馬也不曾亂動,她在淮安時便見過這些訓練有素的護衛,應該是蕭頌私人所有。她不知道蕭頌在想什麼,但想來自己說的他肯定不信,只聽他冷冷的話音從車裏傳出來:「還要去哪兒送帖?」

「楓林巷的文大人府上……」她手忙腳亂地打開懷中木匣,翻了下帖子,老老實實地回答他的問題:「果子衚衕的湯大人府上,綠柳西的張大人府上。」

「上來!」

她咬了咬唇,搖頭道:「已經這麼晚了,明日再送不遲,我自己回去便成,禮部離這兒不遠。」

他臉色微沉,用不容置喙的語氣道:「上車,我送你去!」

「是,小王爺。」

馬車裏點着暖爐,溫熱的氣息讓薇寧的眼眶微濕,似有看不見的霧氣凝結在眼中,她吸吸鼻子挪動一下,盡量坐得離蕭頌遠些。

蕭頌無奈地道:「葉薇,不用這麼避着我,你身上的斗篷和鞋子都濕了,穿着不難受嗎?」

馬車輕輕顛簸著,薇寧藉著車廂里的燈火一看,果然落在身上的雪已化為雪水,滲入棉布斗篷中,這會兒極不舒服。

「不用了,我……」

蕭頌不悅地打斷她:「你是怕我再問你剛才去了哪裏?」

她馬上答道:「當然不是!」

「那就坐過來,這兒離暖爐近些!」他往前傾了傾身子,抓住她的手,不等她說什麼就拉了過來,溫柔地為她解開頸中的斗篷系帶,又輕輕脫下來。

離得這般近,姿態又這麼親密,薇寧不禁想起前些日子在王府時兩人相擁著的情景,心中滿是茫然,連蕭頌何時抽走了她懷裏的木匣也不知道,就這樣微仰著頭看着他。

馬車裏的氣氛頓時有些曖昧不明,薇寧不想欺瞞自己,每次見面都發覺對他的情思愈發的重,如此下去怎麼生是好?而蕭頌,亦在心中無聲嘆息,到此時兩人都明白,他們之間互有情意,蕭頌不會將她當成逆黨來對待,薇寧也不肯殺了他以絕後患。

蕭頌將她的手握住,靜靜地回望她,突然笑道:「今日見你被堂官刁難,才知道三京館里居然還有敢與你做對的人。」

他竟取笑她,薇寧哼道:「這有什麼稀奇,我的出身不好,哪裏比得過那些千金小姐,自然處處被人瞧不起。」

她的身世別人並不知道,蕭頌卻隱隱知道,論起出身並不比別人差,可是一場浩劫她成了身負血仇的孤女,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他無從安慰,只好沉默下來,薇寧察覺到他的異樣,抽回自己的手,轉過身把車窗帘子撩開一條縫隙,看着無邊無際的黑夜,淡淡憂傷縈繞在心上:「外面很黑,不知道還有多遠才到。」

「如果是白日,一起賞冬日清景,倒也不錯。」

「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會,只要你願意。」

她沒有回首,緊緊揪著車簾一角,雪落無聲,只聽得到馬車前行的聲音,也許暫時將彼此心中的怨和憂放下,就這樣靜靜呆在一起已經足夠,他不是小靜王,她也不是葉薇。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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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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