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雪

孤山雪

()孤山雪

不知是靜王府的馬車太過扎眼,還是當門房的人眼本就毒,每到一處官員府門口,薇寧還沒拿着帖子下車,門房已恭敬地過來請安,早有人飛快地往裏邊報信。三位大人有正用着飯的,也有正享受着紅酥小手溫柔揉捏的,聞報皆慌忙整衣迎出去,看到的卻只是漸行漸遠的馬車影兒,看了門房奉上的請柬,居然只是禮部年末例行發來的紅帖。

「你看清楚了嗎,真是靜王府的馬車,小王爺可在車上?」

「千真萬確,老爺,小王爺人在車上,卻沒下車,只讓王府的護衛留下張帖子。」

往年可都是禮部派個小官吏來送即可,難道堂堂小靜王也要給禮部跑腿嗎?這一晚收到帖子的三位大人誰也沒睡好覺,抱着張帖子左看右看,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小王爺會親自來給他送帖。

此事經傳后各人心思不一,禮部那位支使薇寧去送帖的堂官心中有些忐忑,三京館里想要為難薇寧的那幾位雖不死心,卻不得不暫時安分,沒想到小靜王在將要擇妻成親的時候,還是這般護着她。

翌日安休,雪仍是未停,薇寧難得多睡了片刻,醒后猶記得夢中與蕭頌雪中同行,蒼茫天地彷彿沒有盡頭,他曾說過的話一直在耳邊回蕩:我會一直陪着你。

她擁著被子痴了半晌,直到柳月輕輕敲門,才出聲喚她進來。

柳月打來熱水服侍她洗漱,抿著嘴象是有話要說。昨日她被桑嬤嬤留在凌雲閣,只知到了晚間薇寧回了學館,並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過了會兒,柳月終於問道:「姑娘,昨兒晚上真是小靜王送您回來的?」

「嗯。」薇寧看了眼窗外的雪,到處瑩白一片,呆會兒出門怕有些不便。

柳月咧嘴笑道:「那外頭說小王爺要議親肯定是假的了,奴婢就知道這話沒準,小王爺對姑娘那才叫上心呢。」

她這裏憨憨地樂了,薇寧神色一凝,心裏的柔意瞬間消逝,猜度她方才的話用意何在。她是女帝派來的,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有另外一層意思,興許是在提醒薇寧,畢竟女帝並不願意蕭頌娶一個出身寒微的女學子。

不管柳月是不是好意,薇寧並沒有忘記女帝要為蕭頌擇妻這件事。她與蕭頌註定不能在一起,他是一定會成親的,和誰成親,將來誰進靜王府,對她來說全都一樣。或者他早一日成親也好,橋歸橋路歸路,正好斷了彼此之間的心思。

柳月悄悄打量著薇寧,看她若有所思,心裏暗嘆了聲,端著水盆退出房。外頭雪花飄飄洒洒,寒氣逼人,柳月倒了水,又去領了些飯食捧回去,她不知道自己還在要這裏呆多久,陛下沒有旨意,國師大人近日也甚少召她,她想不出來再呆下去有何必要。

回到房裏看見薇寧正要繫上昨日出門穿過的斗篷,柳月忙道:「姑娘快別穿那件了,昨夜你回來得晚,奴婢摸了摸,斗篷還濕著,今日穿這件。」

她另拿出一件,薇寧一眼看去紅彤彤的,並不象自己的物件,疑惑地問:「這是哪兒來的?」

「這是昨日姑娘出門靖安侯府送過來的,倒是送得巧,今年的天太寒,姑娘的斗篷一件濕了,另一件稍薄了些,剛好這件派上用場。」

她將手中織錦鑲毛的斗篷輕輕抖開,料子輕軟,樣式是今冬奉都女子所用最新式的,綴著應景的白色梅花。薇寧忍不住皺眉道:「艷了些。」

柳月讚歎一聲:「挺好的,這海棠紅的顏色一定襯姑娘,看這綉活做得也好。」

薇寧撫上梅花,眸中多了一抹暗色:「也許你說的對。」

柳月抱起那件濕了的斗篷,小心地問:「姑娘昨夜回來得就晚,今日還下着雪呢,這會兒又要出門?」

雖說薇寧去哪兒沒必要同柳月交待,可她還是解釋了下:「早先和封大哥約好了要去盛安堂走走,聽說進了批新南貨,回來帶些給你吃。」

「那我去替姑娘瞧瞧封公子的車有沒有來。」

等柳月走了片刻,薇寧關好門,將斗篷鋪在床上,一點點地撫摸過去,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薇寧有些失望,難道猜錯了?她的目光落在斗篷下擺處點點白色梅瓣上,湊近了細細看,終於找到一絲痕迹,居然有人在幾片花瓣上用同色的絲線綉著小小的字。

自從上次去了靖安侯府,她一直在等,等一個消息,到底靖安侯府每年一筆不大不小的支出去了哪裏,既然傳信的人特意指出來這一點,那麼這件事就一定有值得她重視的理由。

她仔細辨認著那幾個小字,卻不太明白湊在一起是什麼意思,似乎是個地名,或許答案就在這裏。

柳月匆匆走了回來,進屋稟道:「姑娘,封家的車並沒有來,不過焓公子在外頭等著您,剛好宮裏也差了人,德怡公主要見您。」

德怡公主定是在宮裏悶了,可焓亦飛為何來找她?薇寧蹙眉思忖了片刻,她今日本想見一見封長卿,盛安堂到的那批南貨中,一定還有江南王封伯行寫來的信。她既然敢向長青會做出那個承諾,就有把握說動封伯行。她這個姐夫是個商人,也是最懂得利害的商家,不會將身家性名寄托在一處,靖安侯可以結交,長青會自然也可以暗中來往,江南遠離京城,清流名士多避居江南,那裏的官府縱然知道他們中有人與長青會有來往,卻不曾大肆追查,大家相安無事發大財,何必得罪那些硬骨頭呢?

薇寧收回思緒,看來今日見不到封長卿了,她裹上那件海棠紅斗篷,竟十分合身,果然如柳月所說,這顏色襯得膚嫩如玉,清亮的眼更見神彩。

三京館不準人隨意進出,可焓亦飛與宮裏來的女官身份自是不同,被請入學館內一間小廳里等候。一個是國師弟子,一個是公主殿中的女官,兩人也算面熟,正說着話,抬頭看見一道儷影裊裊婷婷從廊道那端走過來,皚皚白雪中那抹艷麗的顏色讓焓亦飛有些失神。待薇寧走入小廳,他已恢復如常,口中調笑道:「女為悅已者容,不枉我等你這麼久。」

薇寧沒有理他,沖女官屈膝一福,問道:「不知公主召學生何事?」

女官笑着扶起她:「公主派我來約姑娘入宮賞雪,這便隨我去。」

做公主做到德怡那般實在是沒意思,不是賞菊便是賞雪,薇寧剛要張口拒絕,焓亦飛已攔在二人中間:「這位姑姑,明明是我先到,葉姑娘要同我走。」

那女官一臉難為地道:「焓公子,奴婢若是帶不回葉姑娘,回宮怎麼同公主交待?」

「你實話實說便是,你家公主不會為難你的。」

女官見他甚是堅決,知道今日這差事是辦不成了,誰讓國師的面子太大,連他的弟子也處處有人巴結,她可不想得罪眼前這位。再說人家是跟公主爭人,關自己什麼事。

從宮裏來的女官仍回宮裏去了,薇寧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認真扮成個聽話的物件,方才他們便是當她這個大活人是個物件一樣,搶輸的人走了,搶贏的人走到她面前道:「葉薇,我替你把公主的人打發走了,你怎麼謝我?」

她抬起頭認真地問:「我為何謝你,公主請我去宮裏賞雪可是天大的恩寵,我自樂得去呢,要你多事替我拒絕?」

焓亦飛微怔,瞭然笑道:「你不痛快了?做人千萬不要心口不一,你明明不喜歡去見什麼公主,要賞雪不如跟我走。」

「免了,我怕被人毀了這張臉。」她還記得在宮裏德榮公主的話,那可不象是鬧着玩的,她寧可面對刁蠻的德怡公主,也不願面對陰沉的德榮公主。

「你是指德榮公主嗎?她不過是個命比別人好太多,偏又覺得自己苦比黃蓮的女人罷了,再說了,你會怕她?」

薇寧不怕,皺眉道:「你這種語氣是個女人聽了都會惱,在你眼中,女子是什麼,隨你玩弄?」

說到底薇寧可憐德榮公主,她看得出來,雖然貴為公主,德榮眼中儘是陰沉,找不到一絲神光,更不要說開心了。她的身份是很尊貴,可活在女帝的陰影下難免不甘無奈,如何能快活得起來。

焓亦飛搖搖頭,並不介意在這個問題上與她多說幾句:「你得相信,我從來沒給過誰寄望,所以別人過得不好並不怪我。相反,我能讓她們忘掉煩惱歡笑,難不成要我為了自己的善心去擔負別人的一生嗎?」

「你用不着為自己的行為解釋,總之一切與我無關。」薇寧說完便想轉身離去,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你可知道孤山村在哪裏?」

「沒聽說過孤山村,我只知道城外有座孤山,孤山亭的冬雪最值得一賞。」

孤山!她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但想來孤山旁總有村落,靖安侯府里傳來的消息應該指的就是這裏。

焓亦飛看出來她似乎有所鬆動,又道:「今日我便是來邀你上山賞雪,如何,去還是不去?」

這樣的天氣上山賞雪,聽起來有些荒謬,但薇寧想了想便應下,忽地心念一動叫上柳月和她一起出門。上車前她看看四周,並沒有發覺有何異常,但一定有什麼人在看不見的地方盯着她。昨夜之後,她才知道蕭頌一直派人跟着自己,幸好她行事謹慎,一向沒露過什麼破綻。他到底還是防着她,封長卿那裏再尋機會,今日先走一趟孤山,看會有什麼發現。

孤山不險不高,孤山亭也離山腳不遠,山腳下已有抬着滑竿軟椅的人候着,焓亦飛帶來的人還抬了兩個箱子下車,薇寧礙於柳月在跟前,不好問太多,坐着軟椅一路搖晃着上山。

半山處的孤山亭建的位置極妙,恰好嵌在一塊峰石當中,三面是峰壁,只有西面一眼看出去遠處廣闊的景色,亭子旁長著稀落的樹木,此時枯枝掩映,確是個賞雪的好去處。

焓亦飛應是早有準備,連酒菜也備得有,亭子裏點了個小火爐,薇寧詫異之餘發現柳月並沒有跟上來,焓亦飛揮退了一應人等,說道:「今日請你來賞雪,閑雜人等在這裏太礙眼。」

薇寧笑道:「柳月也是閑雜人等?」

焓亦飛自然認識柳月,當初薇寧夜探國師府時,這兩個人都在場,他後來也知道柳月是師尊安在薇寧身邊的探子,至於原因他就不知道了。

「今日除了你我,這山上再無別人,我可不想有人打擾到我們。」他笑眯眯地請她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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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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