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會

長青會

雪花飄飄洒洒地下着,不多時地上便已覆著薄薄的一層白絮,三京館門前的雪被車輪壓出了道道痕迹,縱橫交錯,凌亂不堪,中間的雪已經化開,污水混著泥濘,讓人落不下腳。

從禮部回來的女學子們累了一天,早有宮婢侯在門口等著接她們,柳月踮着腳往門外探了又探,直到最後一輛馬車上的人進入學館,她依然沒有看到自家姑娘的身影。

將近年關,禮部的事驀然多了起來,倒不是朝中有什麼大事,而是又快到「三節兩壽」中的春節,每到年尾各部皆閑時,禮部卻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時候,京中事忙,禮部還要管那些打外面回京要晉級考核與上京覲見的官員吃吃喝喝,回回忙得人仰馬翻。三京館的女學子們在這時候終於真正見識到禮部的忙碌,最近幾次學館不再安排她們去其他地主,只往禮部跟班做事。

今日天不太好,還下起了雪,學館去接女學子們的車已全都返回,可柳月卻沒等到薇寧。

說起來她在薇寧身邊日子不短,離宮裏那種勾心鬥角,打鬥刺探的日子漸遠,竟也慢慢習慣了這種生活,再說伺候人的活計不累,尤其是跟着薇寧,幾乎不需要太費心,只需定時給宮裏去個消息便可。眼見着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慢慢變暗,柳月心裏禁不住有些發慌,她有心去打聽一下薇寧為何還未回館,但又不知該問誰。她主僕二人近來在學館頗受冷落,估計不會有人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對了,司正大人!柳月匆匆去了凌雲閣,也只有劉司正待她們還算親厚。

哪知到了凌雲閣,劉司正竟也不在學館,她只得給桑嬤嬤說了此事。桑嬤嬤一聽居然還有人沒有歸館,便立即派了人去查,結果派去查問的小宮婢們皆回報說沒有人知道薇寧的去向。桑嬤嬤知道事有蹊蹺,也不敢擅做主張,只得焦急地等劉司正回來。

奉都一條不起眼的小巷,薇寧正抱着一方尺長的木匣子,獨自在風雪中踽踽而行。她穿着三京館的學子袍服,外面披了件素青斗篷,小臉被毛茸茸的兜帽護住,抬頭看到前方的巷口才輕輕呼出一口白氣。

這是第二家了。她懷中那個木匣子裏裝着的是請柬。冬至宴近,宮中素來有分賜百官的禮食的習俗,陛下今年要在宮中宴請五品以上的官員,也有藉此為即將歸來的上將軍郭宏接風洗塵的意思。百官公卿齊聚一堂是何等場面,上下人等無不重視,司禮的內侍監往禮部跑了好幾回,光是擬定人數、抄錄請柬就花費了幾日的功夫,還要一遍遍地核對仔細,再派人分發出去。薇寧的字寫得好,一早到了禮部公堂便被叫去抄錄了一整日,直至過午才抄完分給她的那些,手腕子已有些發麻。本以為這就算完了,待與其他學子同回學館之時才被告知,她還得跑腿去送請柬。

禮部的堂官不知犯了哪門子病,突然說人手不足,要這些女學子也去跑腿,之前各有分工,薇寧抄錄時其他女學子結伴出行,乘車去各府分發請柬,獨到了她這裏卻要單獨前去,委實有些不公平。明顯是在針對她一個,可薇寧自問並沒有哪裏得罪過這些官吏,想想總脫不開學館里那幾人,她不願多事,領命離去。

要去的地方不多,只分給了她五張名帖,念在她抄錄請柬不容易,別人去十家,她只要去五家就行了。只是壞在這五家官員的府第過於分散,幾乎要從城南跑到城北。適才去的那位大人是一位御史,似乎清廉過了頭,住在左家巷這樣逼仄的小地方,下雪后連馬車也不好走,薇寧只得自己走着進去。

巷口停著的是禮部老舊的馬車,車夫從一旁的屋檐下鑽出來叫道:「葉姑娘,這是第幾家了?」

「第二家,接下來咱們去楓林巷,戶部文大人的府第。」

車夫去過那地方,路程可不算近,但見薇寧低頭鑽進了馬車,不好再說什麼,跳上車駕吆喝馬兒起步。他回頭看了眼馬車上隨風飄搖的帘子,微不可聞地嘆口氣,也不知道這姑娘得罪了誰,上頭分吩咐今日定要她吃些苦頭才行。雪天馬車行走緩慢,車夫看了看周圍,這一片店鋪不少,即使一個女子落單也不會出事,便輕輕一拉車轅上纏好的繩索,馬車前端突然一沉,馬兒仰首長嘶一聲,停步不前。

車夫下去看了會兒,沮喪地來報:「葉姑娘,咱們的車怕是不能走了。」

薇寧也知今日之行不會一直順利,坐在車裏淡淡地問:「出什麼事了?」

「馬車突然壞了,天寒地凍的,我看一時半會兒修不好。」言下之意便是車不能坐了,您得自己個兒走着去送。

若是僅憑自己一雙腿走到今夜也送不到其他三家,可她必須得在今日回去復命。望着車外漫天飛雪,薇寧略有愁意,倒不怕風雪欺人,只是真得順了那些人的意弄得自己狼狽不堪才行?她抱着匣子下車,一陣冷風夾着雪花吹過來,霎時嗆得她咳嗽起來。

車夫看着不忍,想了想叫住她,遞過來一把傘,說道:「姑娘請小心。」

她沒有拒絕,撐起傘往西行去,車夫望着她的身影嘆了口氣,怎麼會有人要難為這麼美麗的女子?授意他這麼做的人本要他一處也不送的,剛剛心軟跟着送了她一程,還將她放在這處人多的地方,也算是仁之義盡了。

冬日天寒呵氣成霜,薇寧撐著傘慢慢走在風雪中,間或看一眼街旁店鋪的招牌,在看到盛安堂的金漆招牌時,她站定了身子,聽飛舞的雪花打在傘上,簌簌輕聲更襯得傘下空寂。

盛安商會已煙消雲散,盛安堂自然也已經易主。不知封長卿可在裏面,她輕輕轉動傘柄,想了想仍是繼續前行,不意發現後面有道崇崇人影。

難道竟不給她半點退路?薇寧皺了皺眉,原想着那些人故意使絆整治她,要她獨自出來送帖,又把她扔下車便已到了頭,這會兒看看竟然還有后著。真當她軟弱可欺?

她不動聲色繼續前行,足下加快了步伐,走了不到一刻后,在一間賣吃食的鋪子帝旁突然閃身藏了起來。綴在她身後的人急忙追上去,才發現鋪子一側是條偏僻的小道,小道並不長,頂頭已被堵死,有座四面漏風的破草棚子。可薇寧卻不見人影,雪地上只余淺淺一道腳印,在正中處消逝不見,還有一柄油傘在地上打轉。

來人不慌不忙地退後幾步,拿出個哨子輕輕吹了一下,尖利短促的一聲哨響之後,幾道人影藉著風雪之勢出現,在附近仔仔細細地搜起來。雖然天色還亮着,可是這些人手上卻持着明晃晃的利劍,一步步地向小道盡頭逼去。

薇寧正站在小道盡頭的草棚子后,這裏原先住着的大概是乞討之人,如今國師開粥棚建住屋,草棚子自然留不住人。她從縫隙處看着來人召了同夥,心裏一緊,若是只有一人,她自問可以應付得了,誘他過來拿下便是,可惜此人居然十分謹慎,還知道叫人,難道在他眼中,自己並不是個弱質女學子?眼下來的人有五個,她還真沒有把握。

直到此時,薇寧仍在分析來人的身份,似乎與她原來的猜測有些出入,但那些人手持利劍總不是好事。眼見着來人越逼越近,她懷抱木匣,右掌猛地從斗篷里推出,激得草木雪粉鋪灑開來,雖然不能傷人,打在身上卻有些生痛,那五人護住頭臉躲避時,薇寧抬起腳,足尖在牆壁上輕點,斜刺里飛身向前一衝,纖縴手指併攏成刀輕輕一揮,砍在正對面一人的臂膀上,登時將他的胳膊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那人悶哼一聲,手上的劍已拿捏不住掉落在地,忍痛叫道:「她手上有古怪!」

他叫出來同時,薇寧已如一道風影連衝過兩人面前,接連兩道痛呼,又是兩條深深的血痕。艷紅的鮮血滴落在雪上,不多時成了粉色,如同寒冬時節盛開了朵朵桃花。

薇寧心中暗嘆,才傷了三個人。

那五人中明顯以一路跟蹤薇寧之人為首,他暫時沒有發動攻擊,而是看着薇寧虛垂在身側的手。兩相交手,他已看出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姑娘家一點也不簡單,連刺三人下手極有分寸,難得的是她大氣也不喘,頭頂的帽兜端端正正不見散亂。

他啞著嗓子道:「無影刀售價不菲,姑娘真是大手筆。」

薇寧手腕輕翻,將手中小巧的利刃收好,娉婷立在雪中,問道:「好說,不知幾位找我有何貴幹?」

紛紛雪粉飄落,五名大漢在陋巷中圍着一個女子,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見,定認為是碰上了歹人。尤其為首那名漢子面容冷肅,嘴唇一碰吐出冷血無情的三個字:「殺了你。」

薇寧卻毫不懼怕,淺笑道:「我不信。」

「哦?為什麼,說來聽聽。」

「第一,你們殺不了我。第二,若真要殺人,又怎麼會殺意不盛呢?」所以她只是出手傷了那三個人,而不是致命一擊。

「有道理,那麼姑娘以為我們想幹什麼呢?」

你來我往幾句之後,似乎雙方都已知道對方的身份。薇寧輕輕一笑,道:「何必要我猜呢,我向來欣賞行事磊落乾脆的人,不如還是你來告訴我,你們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在下是長青會的人,賤名不足掛齒,今日不過是想邀姑娘去個地方,見一個人。」

她果然沒有猜錯,這些人哪裏會是三京館那些女學子能尋來的,長青會過了這麼久才找來,行事也太過謹慎了。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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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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