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5章 箴言

驚變在即，我反而平靜下來，一邊傾瀉著自身力量，維持着對整個戰場的控制，同時也在關注著虛無之地的情況。

初代擺渡手持扶桑神樹，宛如持着一柄拂塵，來回揮舞，掃去虛無之地碾壓而來的黑暗，他在儘可能的壓制自己的氣息，不宣洩太多力量氣息，很有分寸，避免惹來虛無之地最恐怖的絞殺。

他距離血色大幕越來越近，直到經過在虛無中沉睡那個生靈身邊時，異變陡生。

這一剎那，我清晰的捕捉到，那個生靈處在陰燃、即將熄滅狀態的靈魂忽然復甦，散發出強烈的精神波動，被凍結在體表、接近休眠狀態的生命氣息與氣血瞬間化開。

轟隆！

一瞬間噴薄復甦的生命氣息與氣血太過濃厚，仿似一道血色霹靂，竟直接撕裂虛無，宛若閃電瞬息照亮夜空，在那短短一剎那，那個生靈的模樣浮現出來。

這是無邊偉岸的男人，他的身軀是殘破的，身上的皮膚大片潰爛，那是虛無之地磨滅他留下的痕迹，他就屹立在那裏，目光聚焦在初代擺渡人身上，流露出無比複雜、難以言明的神情，神情中有憤怒，也有悲哀。

同一時間被震撼的還有我，對方的那張臉……對我而言是非常熟悉的。

他，

很像很像一個人。

這個人和我朝夕相處，是我最信任的人。

或者說，是這個人像他。

在進入妖墟的那條古路上，我曾見過他的形象。

他赫然是……上一代擺渡人——無雙的父親！！

他當年離開陰人客棧，神秘失蹤，連陪伴他多年的老奴都不知他的去向，進入妖墟的古路上，有他留下的痕迹，那種跡象充分說明，他在離奇失蹤后，來過妖墟，然而在整個妖墟、天官墳場里，又都沒有留下任何有關於他的痕迹。

他就像是個小透明，衛殊、衛沖二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甚至，我問過無為道人，連無為道人都完全不知道與他有關的事。

當然，無為道人見過那條古路上的塑像，他的解釋是——或許他只是來辦事，或許只是看了一眼就離開，與此間的大佈局完全無關，沒有入局。

這實在不應該！！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位擺渡人並不簡單，可能是歷代擺渡人中極強的一位，最起碼已經大成，肉身不滅，對於專精體術的擺渡人一脈而已，肉身大成不滅，這是個非常恐怖的領域，意味着他們靠着強橫的肉身能打穿法相。

關於他的實力，一切訊息我都是從陰司得到的，這位擺渡人鎮守陰人客棧多年，裏面收容、鎮壓了無數強橫的鬼鬼祟祟，陰司卻從不會跳出來對他指手畫腳，某位鬼帝曾放話——那是個亡命狂徒，光腳不怕穿鞋的，一旦鬧起來，會很麻煩。

一句話，說明了他的棘手程度。

這樣一位人物，在妖墟忽然神秘失蹤，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迹，本身就是一個值得人關注的問題。

一路走來，我從未忘記他，但依舊沒想到，他居然沉眠在虛無之地，看樣子，他似乎早就已經東西初代擺渡人意圖，甚至預料到對方一定會從這裏回歸現世，於是乾脆在這裏沉眠，等待初代擺渡人，等待着他的……直系祖先。

初代擺渡人於他的意義，等於聖武對我的意義！！

只不過這對祖孫見面時的情景，卻渾然沒有聖武與我相見的溫馨，萬分之一都沒有，反而像是生死大敵。

轟隆！！

上一代擺渡人探出一隻大手，在自身氣血撕裂虛無的剎那間隙，這隻大手越過虛無，一拳砸在萬靈之血大道上。

這條大道在虛無之地的碾壓下本就已經搖搖欲墜，他幾乎沒花費什麼力氣，一拳直接洞穿大道，萬靈之血成片的破滅。

大手死死抓着萬靈之血大道，就像是錨定了一樣，在定位具體位置。

隨後，被他撕裂的虛無之地徹底暴動。

在那永恆的黑暗中，竟然交織出魔影重重，宛若成千上萬的厲鬼似得，齊刷刷的朝着上一代擺渡人撲了過去。

那些魔影並非生命，它們代表着虛無。

上一代擺渡人被淹沒了，偉岸的身軀上掛着何止千萬的厲鬼？這些東西在啃食他，從他身上撕下一片片血肉，眨眼間他的身體千瘡百孔，就連生命氣息與氣血都在被魔影吞噬著。

那些生命氣息、氣血以及被啃咬下來的血肉，在從他身上剝離的剎那，直接融入虛無當中。

這仍舊是要肢解他，符合虛無之地抹殺生命的特性，只不過，他的氣息完全釋放，惹來的抹殺力量更加恐怖，居然化作無盡魔影，用最兇殘、最具衝擊力的方式來針對他。

「吼！！」

擺渡人發出凄厲的嘶吼，吼聲甚至穿過虛無，又透過血幕，傳到現世。

隨後，他硬頂着無數魔影的啃咬，在虛無中狂奔朝着初代擺渡人狂奔而來。

初代擺渡人徹底沒辦法淡定了，再沒有之前勝券在握的從容，他不敢置信的掃了擺渡人一眼，憑他的實力，怎麼可能看不出那個撲過來的人是誰？他臉色大變，忽的加速狂奔，準備擺脫對方，提前跨越到現世。

然而，他剛剛加速，身上的氣息就不可避免的泄露了一些，這直接引來虛無之地的瘋狂針對。

喀嚓，喀嚓！

萬靈之血大道出現大量裂痕，有些地方甚至直接斷裂。

外界的魔影順着裂痕與斷裂處一擁而上，眨眼間初代擺渡人身上爬滿了這些東西。

他揮舞扶桑神樹清掃自己身體上的這些東西，驚駭的發現，自己的力量只能削弱魔影，大多數時候都是直接穿過魔影。

這些魔影，真的像是處在一種虛無的狀態。

隨後，魔影開始啃食初代擺渡人，饒是他強悍無比，也被成片的撕下血肉，生命精氣在不停瓦解吞噬。

這樣的瓦解是致命的。

以初代擺渡人的體量來說，最開始的時候或許沒什麼，但經不住連續不絕的瓦解，這樣下去連他都遭不住，是真正致命的危機！

很顯然，這就是一場自殺式埋伏。

擺渡人從一開始就沒準備活着，他沉眠在這裏，等待着初代擺渡人歸來，在歸來路上忽然發起襲擊，全面散發自己的氣息，讓虛無之地暴動，並藉著虛無之地的暴動來對付自己的祖先。

為了這場襲擊，他進入半休眠狀態，虛無之地的蠶食力度與其自身氣息強度有關，他半休眠時，蠶食就慢，但依舊是在蠶食，在瓦解他，就像是無數小蟲子在不停啃食他的身體，那種痛苦難以想像，他卻不知道堅持了多少年。

這是個狠人，比衛氏一族的那些天官還要狠。

這處心積慮的一擊，在此刻終於見效了。

這就是個死局，即便是初代擺渡人也化解不了，他不敢繼續加速，繼續加速，這條路都要徹底炸了，他甚至都回不了現世，只能放慢速度。

然後……

轟！

一個猙獰的人影忽然撞在萬靈之血大道上。

是擺渡人。

他錨定大道，穿過虛無，直接撲了上來，此刻渾身破爛的厲害，身上爬著成千上萬魔影，每一秒生命精氣與肢體都在兇猛瓦解，但他已經完全不在乎這些了，衝上來一把抱住初代擺渡人的大腿。

他甚至都沒準備戰鬥，或者說，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根本沒辦法打贏，所以一切目的就是——讓自己的祖先永遠留在這裏！

「孽畜！

我為爾祖先，我若歸來，爾等皆是至高，言出法隨，我族大昌，你竟然阻我回歸？」

初代擺渡人大怒。

「你背叛了我們所有人！！

衛氏一族至暗時代，我族代替他們巡視天下一千六百年。

每一代祖先皆披肝瀝膽，宵衣旰食，流盡了最後一滴鮮血。

我的父親，他戰死在了北海。

我的爺爺，他死在海外異人的舊土。

我的曾祖，臨死之前都在高呼，擺渡陰陽，人道永昌！

……

為什麼？

為什麼要背叛我們？

當我得知你還活着的那天，我們所有人都成了一個笑話！

你該死，你早就該死了，神話時代的時候你就該死了，就像傳說中那樣，你披着榮光，為人族而死。

人族必將永存，即便與諸神作戰。

這是你當年留下的箴言，無數個時代里，無數個我們看不見希望的時代里，它是唯一的燈塔，指引着我們。

我放棄了自己喜歡的女人，放棄了自己的孩子，讓他像頭野獸一樣在荒野里長大，只為捍衛這句箴言。

但是，你背棄了它，你寫下了它，卻背棄它。

你不配做祖先，留在這裏吧，只要不踏足現世，你就仍舊是死在神話時代那個英雄，我族的黑暗我族自己背負，站在光明下的人們將永遠銘記我們，只有豐功偉績，沒有齷齪齟齬！」

擺渡人怒吼咆哮，撕心裂肺，仿似吼出的這些話，遠比被虛無之地腐蝕來的更痛，讓他只能吶喊來宣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