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544.自定去留

第545章 544.自定去留

「營中人心浮動,日日有人逃走,不知陛下作何打算?」鄧禹行過了禮,說話一點也沒拐彎,開門見山,直奔正題。

「仲華,劉鈺以大司徒之位召你,你如何打算?」劉秀沒有回答,反問了鄧禹一個問題。說話時他頭也沒抬,聲音里聽不出什麼情緒。

皇帝說出這種話,按常理來說大臣應該立即伏地跪拜,痛哭流涕地表忠心,賭咒發誓絕不離開皇帝半步。可奇怪的是,鄧禹並沒有上演這個戲碼,而是一動不動,面色淡淡地看着皇帝,說道:「陛下肯放臣走么?」

「你要去哪裏,朕總不會攔著的。」劉秀也淡淡的,抬頭看了鄧禹一眼。

鄧禹的目光凝住了,焦點聚在皇帝的臉上,放肆地抓住他的目光,完全忘記了臣下該守的禮節。劉秀不肯示弱地回看着他,兩個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瞪,誰都沒有吭聲。

還是鄧禹率先打破了沉默,彷彿從牙縫裏擠出話來:「臣自少年時入長安求學,與陛下同窗,從那時起追隨陛下整整十八年,臣以為懂得陛下,臣以為陛下知臣,今日陛下如此說,難道是說臣想錯了?今日陛下如此疑臣,難道是想要臣死嗎?」

劉秀不動聲色,「樹挪死,人挪活,我是想讓你活。」

「我不是鄧晨!」鄧禹突然抬高了音量,「鄧晨之活,乃是苟活,他或許會有榮華富貴,或許會有善終,但是他的活法缺少些東西。」

劉秀笑了一下,說道:「你想說鄧晨沒有情義?」

「他是缺少情義,」鄧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劉秀看着鄧禹,第一次現出專註的神情,明顯是認真了,「那你說說,鄧晨缺少什麼?」

「尊嚴!追求!」鄧禹乾脆地道:「劉鈺能給他爵位,給他安穩的生活,讓他富貴終老,但絕不能給予他信任和尊重。他不過是通過一場骯髒的交易,以情義換取富貴,他成功了,但是也將為此付出代價。從今往後,他所有的行為都將是為了口腹之慾、聲色之娛,他的志向、抱負都化成了灰燼,他只能看着別人有所作為,自己卻消磨在富貴之中。即便是這種富貴,也隨時會被人拿走。」

鄧禹看了看劉秀,接着說道:「我和鄧晨一樣,我也想活,我和鄧晨不一樣,我不想像他那樣失去希望、沒有尊嚴地活着。你該知我少年時有多麼狂妄,當年我看着你,說想做漢之蕭何張良,你笑了笑,說想做執金吾,騎白馬迎聚陰麗華。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麼失望!」

劉秀皺了下眉頭,「為什麼會失望?當時你可什麼都沒說。」

「我怎麼說?說想要你做高皇帝么?以你謹慎的性格,恐怕會捂住我的嘴,讓我不要痴心妄想。可我就是這麼想的!我要你做高皇帝,而我便是你的蕭何張良。所以,當你終於離開劉玄,獨自渡河北上之時,我開心極了,一天也沒有耽擱,立即追隨你去了,我一路上想的都是,蕭何張良終於等來了高皇帝,這天下是我們的了!」

劉秀聲音低沉了下去,「可是你錯了,朕不是高皇帝,朕把天下弄丟了。」

「陛下之才不亞於高祖帝,只是缺少高皇帝的運氣,此天數也。陛下不必灰心,事情並未絕望,即便退去遼東,依然可以有所作為。劉鈺此時銳氣正盛,陛下可暫避其鋒,蓄勢於邊陲,一旦天下有變,隨時揮兵回到中原,恢復天下。」

看着劉秀略有些黯然的神色,鄧禹話頭一轉,又道:「就算這天下一時難以恢復,也沒什麼大不了,為一方之霸主,行教化於邊鄙之地,亦是一件大功德。陛下之德,必然垂於青史,臣之功業亦將仰賴於陛下,邊塞之地亦有功德與富貴。」

劉秀道:「仲華,以你的才華,劉鈺。。。」

鄧禹竟然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就像兩人不是君臣,而是當年的同窗好友,他迅速插嘴道:「他不需要我!劉鈺有自己的蕭何張良,我何必去錦上添花,甚至礙人眼目?我何必以尊嚴去換取富貴?我鄧禹缺他給的那點富貴么?你與我少年相交,情深義厚,臣知君,君知臣。臣對陛下披肝瀝膽,陛下對臣言聽計從,君臣如此相投,夫復何求?臣願追隨陛下建功立業,大功業也好,小功業也罷,都是陛下的功業,也是臣的功業,大富貴也好,小富貴也罷,不過是功業的附屬品。」

鄧禹忽地向前傾身,直視着劉秀的眼睛,說道:「我想活,可是不想仰食他人而苟活,我想與自己的兄弟一道搏出一條生路,好好地活。」

說完這句話,他抽身向後,離席拜倒,伏首道:「臣惶恐,冒犯了陛下,請陛下治罪,陛下可以處置臣,但請陛下莫要再說什麼人挪活的話了。」

他低垂著頭,半晌沒聽到上面說話,剛要抬頭,忽聽劉秀說道:「仲華,朕欲令臣下自已選擇,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朕絕不阻攔。」

鄧禹大驚道:「陛下,這如何使得?若如此,恐怕這大軍就要散了!」

「仲華,你方才說了這麼多,讓朕又相信了忠義二字,朕為帝八年,以柔術治國,多行仁義,自覺未曾虧待過臣民,想必亦有重情重義者不忍棄朕,更有如仲華者願與朕共進退。朕不忍以一已之私利,奪千萬人之活路,更不忍讓彼等親人離散,朕寧願失去天下,亦不願失去臣民之心。。。願做鄧晨還是鄧禹,讓彼等自行決定吧!」

劉秀其實仔細地考慮過了,劉鈺的釜底抽薪之計太狠了,他很難再攏住這支大軍。現在大營中流言洶洶,就像瘟疫一樣,一傳十,十傳百,若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全軍都將面臨崩盤的風險。即便他採取強硬手段控制,這支軍隊也沒有什麼戰鬥力了,搞不好敵軍一衝,便會有人逃跑,有人臨陣倒戈,而臨陣的恐慌傳染性更強,一個跑會有十個跟着,不等接戰全軍自己就崩了。

這就是精兵要自成一軍,而不要和烏合之眾混在一起的道理,一顆老鼠屎會壞掉一鍋粥,一部分逃兵會把精兵也帶成逃兵,使全軍都成為烏合之眾。劉秀就是要精簡部隊,將真正的忠於他的精兵留下來,把那些老鼠屎都丟出去。

鄧禹的顧慮也是很現實的,這是一場太大的冒險,說不定詔令一下,十幾萬人都跑了,劉秀立即成了光桿司令。

劉秀卻另有一種擔心,那些已有異心的將士其實是一種不可控的危險,他敢斷定,有人正琢磨著拿他劉秀的腦袋去換取功名富貴,而且這樣的人不在少數,將他們留在營中,是對自己的一種巨大威脅。

鄧禹又勸了一陣,劉秀忽地正色道:「十年前,朕孤身入河北,手下無一兵一卒,尚有無數英才爭相投奔。之後朕打下半壁江山,縱橫天下,號令中原,稱雄一時,反會被臣下厭棄,變成孤家寡人么?」

鄧禹默然片刻,拜道:「陛下乃世之英雄,忠義之士定會誓死相隨。」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接下來就是如何施行了。

實際上,完全聽憑大家自已選擇是辦不到的,那樣的話全軍可能真的會散了。劉秀只要表現出這種胸襟和仁義,讓全軍都感受得到就夠了。

當年信陵君竊符救趙,殺了魏將晉鄙,但還是很難驅使軍隊去救趙,因為魏國將士誰也不會願意離開家鄉,去為趙國人拚命。信陵君因此下令:「父子俱在軍中,父歸。兄弟俱在軍中,兄歸。獨子無兄弟,歸養。」選兵八萬人,一戰擊退秦軍。信陵君得到軍隊的尊重和服從,也得到天下的敬仰,仁義之名傳於四海。

大軍離開邯鄲時,家屬是先走的,重要大臣和將領的家屬幾乎都在前往遼東的路上,在大軍的前面。這些家人去遼東的人是不會離開的。

除此之外,依靠劉秀的人格魅力和眾人的忠義之心,也會有相當一部分人會留下。漢人相對比較重義,還不像後世那麼功利十足沒有底線。

對於普通士兵,鄧禹建議仿效信陵君舊事,設定幾個條件,將一部分人遣散,劉秀同意了。

第二天,大軍進入渤海郡重鎮南皮,稍作修整。

皇帝下旨,大臣和將領們可以隨軍繼續走,也可以自行離隊返鄉,普通士兵父子在軍中者,父親回鄉;兄弟在軍中者,兄長回鄉;獨子可以即刻回家;家中有妻小的,可以自已決定是否留下。

詔命傳遍全軍,震驚了所有人。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是真的讓我們走么?」

「陛下乃是皇帝,君無戲言,何況是這種正式的詔命,必定是假不了的。」

「不可能吧?肯定是試探,不信你就走了試試看,沒等出城門就會被抓回來殺掉。」

「陛下,陛下如此仁德,我願誓死追隨,豈能半路離開!」

「我所見過的人,沒有英雄如陛下者,我願為英雄馬前卒,陛下便是趕我走,我也定是不走的!」

「我可不這麼想,這事兒要是真的,我現在就回家去。」

「這下好了,終於可以回家了,不用再在戰場上拚命了!」

「還是等等吧,看看情景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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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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