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留宿報恩
讓周望月為之注目的是放在桌上的一隻茶碗,沈氏正提壺倒水,沖泡出深褐色的茶湯。
「家裏沒什麼好茶,對不住了。」她捧著碗遞給望月。後者連忙接過來,顧不上喝先小心地轉着圈看碗上的圖案。
五色雖淺淺淡卻雅緻意趣十足,瓷體成色也絕對佳品。
「大娘,這茶碗可真不錯!」
周望月由衷讚歎,愛不釋手。
當初家還未沒落時,那是也制瓷高手。別人家的姑娘小姐都喜歡綉個花,描眉畫粉什麼的,就她成天跟泥坯釉料打交道,玩得不亦樂乎。長大后又喜歡上瓷畫,看見漂亮的瓷器比瞧見金銀珠寶還稀罕。
周聽雪也湊了過來,雖說倆人親姐弟,可他自小對這些沒興趣,不是吃這碗飯的料。可就算如此,他也看得出這茶碗比起那些擺在瓷行販賣的精品不差。
「真漂亮!」
沈氏見這倆人都在研究茶碗,忍不住一笑,眉眼間還有昔日柔美風采的殘韻:「這是我兒燒制出來的。」
「大娘兒子?」周望月驚訝,驀地一轉頭盯住沈雲魄。她眼睛放光,看着像深夜裏餓狼。
沈雲魄不自覺身形往後傾,點了點頭:「是我。」
「沈公子你對瓷器很拿手?」望月問道,捧著茶碗湊到跟前。
「還好。」
「那你在哪家窯場工作啊?」
「沒有,是自家的小窯。」
「哦?這裏有窯?」望月驚喜過後忽然沉默了。她想起一件事,雖說紫岳鎮向來以制瓷聞名,但九曲巷這地方只有一處小窯場。
且那場子小到也就是四合院內一隅。
她心思轉念間,問出口:「沈公子,你不會是沈家三公子吧?」
「正是。」
得到對方肯定回答,周望月還有點難以置信。
沈家不僅在紫岳鎮,在整個大明朝上都是數一數二的制瓷世家。尤其以五色鬥彩聞名。
只不過前不久沈家出事,當家過世,留下的子嗣過於年幼,於是當家的二弟沈月魂繼承家業。上任第一天就將自己三弟,也就是沈家三公子沈雲魄趕出家門。
名頭自然是家族中不養閑人。
那新上任的沈月魂倒也沒完全絕情,而是將九曲巷的一處小窯分給自己三弟,美名其曰歷練。
但其實整個紫岳鎮人都知道,那小窯連普通平民家的土作坊都不如。新當家這麼做,無疑是欺負這三公子是庶出。
周望月瞬間就明白他為何會在橋上暈倒,就這窯產貨量怕是非常低,勉強賺點錢餓不死已經是極限。
沈雲魄看起來很斯文書生氣,也不像是能在碼頭出苦力的人。紫岳鎮如今雖然繁華熱鬧,可畢竟地方就這麼大,他那個二哥若是有點什麼心思,動手腳堵人活路還是很容易的。
她想到此,對那窯倒是起了濃厚的興趣,問道:「我能看看窯嗎?」
「沒什麼不可以,只是它已經塌了。」沈雲魄回答:「沒什麼可看的價值,如果姑娘喜歡這隻茶碗,送給你當謝禮。」
「真的?!」
望月欣喜,她再次低頭細看手中的鬥彩茶碗。倘若是擺在沈家,一定身價不凡。而以她的眼光來看,這茶碗根本不比沈家其他瓷品差。
這麼一想,她倒是有點慨嘆,自己也曾是制瓷世家子弟,現在連給人打零工都被嫌棄。
旁邊的小廝撇嘴:「我們家三公子手藝是天下最棒的!要不是二公子使壞,就這個茶碗也得值老了錢了!」
這倒是提醒瞭望月,她抬頭望向沈雲魄:「這鬥彩碗真好,應該是公子的心愛之物吧,送給我們是不是太貴重了?」
「恩情更重。」沈雲魄說到此處頓了下,升起幾分好奇:「周姑娘對瓷感興趣?」
沒等周望月回答,弟弟聽雪就先露出自豪的笑容:「我阿姐對這些最在行,看到好瓷都走不動道!」
「胡說什麼呢!」
周望月小聲斥責自己弟弟。她轉頭沖沈雲魄笑笑:「以前家裏也是做這一行的,耳熏目染也就有興趣,也上過手,大致的都清楚。」
「那真可惜,窯已經塌了,一時可能修不好。不如今晚你們先休息,明天再說。」
「我剛才就是隨口說說,不方便就算了,沒事的。」周望月連忙擺擺手。
他們說話期間,沈氏已經吩咐小廝去街上再買點吃食回來,她自己則將早做好的飯菜端上桌,招呼道:「別光說了,先來吃飯吧,家中沒有什麼好的,多擔待啊。」
晚飯果然如沈氏所言,豆腐青菜更一碟,還有馬蘭頭煮的粥,分量也並不多。望月頓時覺得自己跟弟弟分了人家本來就不多的口糧,過意不去。
小廝很快就回來,買來了蒸餅跟醬豬雜碎。顯然是來了客才特意準備的。
這下望月就更不好意思,沈氏看出來,笑道:「家貧沒什麼可招待的,周姑娘,周公子,你們要是不嫌棄,吃光了老身才開心。」
話都這麼說了,再忸忸怩怩講別的就太矯情。周家姐弟道了聲謝,同沈家人一起吃起來。
席間,無意中提起做工之事,沈大娘嘆口氣:「這窯也就勉強能混口飯吃,餓不死也飽不了。魄兒就想着去別處打工,可總是莫名其妙地被辭退。」
望月聞言順勢打量起坐在對面的沈雲魄。他低垂著頭,微卷的棕黑長發沒束起,就隨意一紮,垂在肩背後。面容俊秀,眉目微冷,幸有暖黃光暈映照還顯得多幾分血色。
總算是沒有在連環橋上所見那麼蒼白憔悴。
再看看屋內,雖算不上家徒四壁可也是窮困潦倒。
望月心中升起個想法,以沈雲魄那茶碗的手藝,隨便在瓷行里找份工,都不至於這樣揭不開鍋。
能將大活人逼到這份上,應該有人為因素。嫡庶不合,相互拉踩是常有的事,只不過這也不是她該過問的。
沈雲魄聽到母親所言,皺了下眉說道:「娘,這些話就不要講了。」
沈氏聞言連連點頭:「對對,好好的說這糟心事作甚,我這老婆子真是糊塗,吃飯吃飯!」
晚飯結束之後,望月跟聽雪幫忙收拾完畢,沈氏親自帶他們到旁邊的偏房。
「委屈恩人在這裏過夜了。」
「哪裏話,要不然我們姐弟倆今天也是到土地廟裏湊合,這可好多了!」
望月這話說得不假,他們被辭了工,又沒去處,為了省錢也就只能到土地廟裏過夜。
這偏房有床有桌椅,比四面透風的廟裏真是強太多了。
一切佈置妥當之後,倆人也早早睡下。聽雪打了地鋪,將床讓給了自己阿姐。
「我火力壯,阿姐受不得寒,就別跟我爭了!」
說完周聽雪就裹着被子躺在鋪了薄單跟稻草的地上,半點機會都不給自己阿姐留。望月見弟弟堅持,再爭來爭去到時候誰也睡不好,明天還得尋摸工作呢。精神萎靡可是會給那些老闆們留下壞印象的。
吹了燈,姐弟倆各自躺下,卻並沒有馬上入睡。
望月想着明天要怎麼辦,自己除了瓷器這行外並無其他專長,就這麼隨便找個人家嫁了,換點口糧她又萬分不甘心。去給有錢人家當丫鬟,跟那些年歲小又擅長各種女紅的小姑娘比又沒優勢。
聽雪四處去幫工賺得也有限,最主要的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她越想越睡不着,碾轉反側數次又怕吵醒弟弟。正當此時,她目光無意中往窗口一瞟,瞧見有道光飄過去。
屋外有腳步聲響起,漸漸向遠。
望月有點躺不住了,這不會是進了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