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半白梅生香

第四章 夜半白梅生香

她慢慢坐起來,側耳又聽了會兒,雖說這家裏沒什麼特別值錢的,但就因此更禁不住有蟊賊光顧。

就是順走個掃帚簸箕的都夠撓頭的。

周望月想叫弟弟起來的,但看他已經睡得香甜。她又不忍心叫,自己匆匆裹上外衣,悄悄出了門。

此時雖是初春時節,夜晚尤其下過雨的晚上依然是涼風嗖嗖順人脖領子往裏面吹。

周望月一激靈,抓着衣襟在月色下穿過天井,她剛好瞧見一抹燈籠光從天井旁的檐廊轉角消失。

這賊膽子還挺大,溜門撬鎖還敢打燈籠。

周望月小心翼翼地跟了過去,從檐廊轉過去沒走幾步有個圓拱門,跨過去就是後院。

她探頭探腦,瞧見提着燈籠的蟊賊正走上後院配房前的台階。暖黃的光暈自豆青色直領披風上盪過,隱約可見其衣角上繡的白梅花。

望月想了下,這不像是個賊啊!

但已經到這裏不弄清楚她今晚怕是睡不着了,望月還是決定過去看看究竟。正往前走着,配房內亮起燈光,看到一抹挺拔的身影從窗後走過。

望月越發覺得這不是什麼蟊賊,沒有哪個賊笨到這麼膽大妄為的。

她悄悄走上台階,發覺格窗並沒有關嚴實。她壓低身形潛過去,透過格窗縫隙往裏探望。

第一眼她就先看到屋內長畫案上放着只如意耳扁壺。上面勾畫着折枝茶花紋。

案頭上還擺放着各色碟子以及丹青筆墨所用物件。

旁邊還有一對雞缸杯,玲瓏小巧,描繪著溫馨的田園風光。

儘管只是一瞥,周望月還是看出這案上的東西都精緻又不失大氣,充滿韻味,是難得的佳品。就算用俗世的標準衡量,也是價值百萬的。

她看得出神,一時都忘了自己過來是做什麼的。等到她突然醒悟時,抬眼就瞧見沈雲魄站在屋內窗前,正準備要關窗。

「你怎麼會在這?」他滿臉詫異。

「啊,我,我是剛才看見光跟動靜,以為進來賊了。」周望月頓時尷尬無比,手腳無措。

雖說她這成天在外拋頭露面討生活的,沒那些大家閨秀那麼多條條框框,但半夜三更「跟蹤」陌生男子,還扒在窗旁偷窺,實在是丟臉到家了。

沈雲魄倒是很有休養,話帶歉意:「打擾周姑娘了。」

「沒有沒有,我也是一直沒睡着……」周望月眼睛瞟了下屋內,問:「沈公子這麼晚了是?」

「左右睡不着,起來找點事做。」沈雲魄想了想,說道:「既然周姑娘也睡不着,要不然進來一起畫幾筆?」

「真的嗎?」望月早就想進去瞧瞧,只是不好意思開口。

沈雲魄笑了笑,指了指旁邊:「不過請走門。」

望月羞澀地撓了撓頭,腳下倒是迅速,從正門走進屋內。

深更半夜與陌生男子共處一室,聽起來很不像話。但周望月真沒多想,眼裏只有那些瓷器。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對沈雲魄莫名安心。

也許是縈繞在他身上的那份沉穩寧靜的氣息讓她感到舒服。

「有時候心煩意亂,又不想母親操心,就起來畫上一會兒心情會安定。」

沈雲魄說着將紙筆重新鋪好,細長好看的手指捏起墨錠,輕輕研磨。

周望月表示很理解:「我懂,一看到這些什麼煩惱都忘了,比什麼靈丹妙藥都強!」

她的話逗樂了沈雲魄,後者往旁邊讓了讓,示意望月不用拘束:「想畫什麼都行,隨意。」

望月略想片刻,下筆如有神。筆鋒輕勾慢挑,頓挫有致。她全神貫注,似乎已經將周圍事務都忘之腦後。

沈雲魄在旁邊研磨邊瞟來一眼,這一看就定住挪不開目光。

宣紙上勾勒出來的正是他的人像。

寥寥數筆就已經傳神,眉眼間透露出翩翩如玉的氣度。

公子春衫桂水香,遠沖飛雪過書堂。

沈雲魄有些詫異,要知道他們今天是第一次遇見,相識也不過半日,這中間還又是救人看醫又是回家忙碌,根本沒有認認真真面對面好好端詳過。

周望月笑起來,展露她這年紀的爛漫:「我從小記性好,見過的人啊東西啊都有印象,再畫出來就沒什麼難的啊!」話語間隱隱透露出絲絲自豪。

沈雲魄沉默片刻,他連墨都不研了,走到案前來回踱步。片刻,他轉身從旁邊的木櫃中取出只雪白瓷盤,遞到周望月跟前:「試試。」

望月也來了興緻,難得有人不會因她是女孩子就小瞧她。

接過瓷盤后,她沒怎麼思索就提筆用墨線勾畫出魚藻蓮池圖案。這花樣雖不算新鮮,但在她筆下更添幾分靈動,飽含活力。

沈雲魄認真看她每一筆勾線,眼底的驚喜越來越濃。

待到望月最後一筆圓滿,他迫不及待道:「你現在有工作嗎?」

「剛被老闆請辭。」

「那要不要,到我這裏來?」沈雲魄語出驚人:「這裏雖然窯小,但還是可以運作的,只要明天修好就可以繼續。我覺得你很有潛力,要不要試試?雖然現在不會有太多工錢,但我保證你們能吃飽穿暖。」

他似乎怕對方不信,轉身從木櫃里拿出一隻檀木盒,又從中取出張紙來。

「你若擔心我騙你,這個收在你那裏。」

周望月打眼一看,那竟然是張房契!

她連忙擺手拒絕:「這可不行!這很重要的,沈公子你快收好!」

沈雲魄卻笑起來,燈光之下眉眼間暈開幾分靦腆:「你放心,這是紅契,在官衙記錄過。契稅已經交足,不用你交費用。」

周望月哭笑不得,怎麼自己大半夜抓賊還抓出個房契來啊?這就是送她手頭上也不能接啊!

「沈公子,你誤會了,不管什麼契,我都不要!我也沒說不答應,反正我們姐弟倆也沒去處,又沒事可干,不然沈公子你容我明天跟聽雪商量商量如何?」

「啊!」聽到望月這麼一說,沈雲魄回過神來,頓時面紅耳赤,低頭行禮認錯:「沈某孟浪了!請周姑娘見諒!」

「沒什麼,我也不是嬌嬌公主,沈公子不必這麼客氣,叫我望月吧。」

「抱歉,我一時激動就……」沈雲魄輕嘆一聲:「叫你看笑話了,今日已晚,周姑娘還是早點休息吧。」

「好,沈公子你也早點休息。」

周望月說完轉身要走,沈雲魄快走兩步,拿過掛在門口的燈籠,遞給她:「天黑有光亮好走一些。」

「多謝沈公子。」

望月接過來,心裏泛起暖意。

灰布履踩着台階走下去,她回身往後看了一眼,沈雲魄正站在門口,屋內的光暈為他挺俊修長的身影鍍上融黃細芒。

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瞧見衣袂上繡的白梅花,影影綽綽夜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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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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