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暗潮（五）
這一夜，安寧哭了很久，後來就在阿素的懷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我等她睡着，輕輕地將她抱起，放在了我與阿素的床上。
從前她還不會走路的時候，我時常這樣抱着她。母妃走了，魏娘娘也走了，那個時候的我與她，一個不過十歲，一個尚在襁褓，卻已經有了相依為命的味道。這十六年來，她沒少在我面前哭，嬰兒的時候晚上睡不着常哭，長大些喝了苦藥要哭，冬天悶在房間里出不去要哭……每一次她哭的時候，我都曉得該如何哄她。可是這一次，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哭得肝腸寸斷，什麼事也做不了。
「眼下難過總好過日後一直難過，安寧是個聰明的姑娘，會想明白的。」阿素看出了我的心事，走到我身邊坐下，輕聲說道。這一夜，我們夫妻二人，就這樣並排坐着，一言不發，想着共同的心事，一直到了天亮。
天剛亮，阿素就出門吩咐悠悠準備安寧愛吃的吃食，還讓院中的下人們小心走動，不要吵醒了她。我走到床前，安寧尚在熟睡，眼睛微微的紅腫著，枕頭上也尚有淚痕，只怕昨夜在夢中也哭過的。
阿素從門外進來，見她如此，也十分不忍，輕輕地拉了拉我的手，輕聲說道：「我們先出去，讓她好好休息吧。」
我點點頭，剛要走，安寧卻已經睜開了雙眼。因為眼睛紅腫的緣故，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揉。阿素連忙拉住了她的手，柔聲說道：「你的眼睛腫了，用手揉也不舒服的，我先叫她們進來伺候你梳洗了，再用冰塊敷一敷會好些。」
安寧點了點頭，打量了我們一眼，低聲說道：「看你們兩個這樣子，只怕是一夜未眠吧。都怪我不懂事，害你們擔心了。」
她的話讓我的心中泛起了一陣酸楚，明明自己這樣難過，卻還想着我和阿素，趕忙坐下摸了摸她的頭，勉強笑着說道：「傻丫頭，你可是我們的妹妹，你難過，我們自然也跟着難過的，又不是你的錯。你自己的眼睛還腫著，就關心我們了，怎麼還說自己不懂事呢？依我看，你可是我見過的最懂事的姑娘了。」
我們說這話，悠悠已帶着幾個丫頭進來了，阿素留下陪着安寧梳洗，我先到了孟嬌的院裏看看她的病情。
孟嬌的房間，從前總是瀰漫着一種淡淡的木蘭香氣，如今病了，空氣中滿是微苦的藥味。她見我來了，掙扎著起身說道：「聽木蘭說昨夜安寧來看我，我睡下了不知道，這丫頭不懂事，直接跟安寧回說我睡下了，她沒有生氣吧？」
我見她臉色蒼白，語氣里滿是小心，心中就不是滋味。從前那個明艷活潑的她，只怕是再也看不見了。
「無事，安寧一向懂事，我也跟她好好地解釋了，她不會生氣的。」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想讓孟嬌安心。
「那就好，只是她與守仁的婚事……」孟嬌說着就垂下了頭，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我和阿素會想辦法勸她的，你莫要擔心了，養好身子要緊。昨天你沒陪暮雲去燈會，他也一直想着你呢，還特意給你帶了糖人。你要快些好起來，才能好好地陪暮雲長大啊。」我實在不忍見她如此，只好提起暮雲，希望能讓她少些憂思。
孟嬌聽了這話，眼睛裏總算是有了些生氣，看着床前昨夜暮雲帶來的那個糖人，扯了扯嘴角，笑了。可即使是笑，眼中卻還是落下了淚。「是啊，為了暮雲，我也要快些好起來。」
「娘親，你怎麼哭了？」我們正說着話，暮雲從外面進來了，一見孟嬌落了淚，便慌慌張張地一路小跑到了她的床前，踮起腳尖伸出小手輕輕地為她拭去了臉上的淚水。原本他跟着孟嬌在這間房裏睡的，最近孟嬌病了，怕葯氣熏到他，就讓奶媽帶着他去別的房間睡了。暮雲自從孟嬌病了，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來她房間看她。
「沒什麼，葯太苦了，所以才哭的。」孟嬌笑着摸了摸暮雲的頭。暮雲拿起床前的糖人塞到孟嬌手裏，十分認真地說道：「娘親吃糖，吃了糖就不苦了。」
孟嬌接過糖人舔了舔，笑着說道：「暮雲帶來的糖人真甜，娘親嘴裏一點也不苦了。」暮雲見了，眼中的擔心總算消失了，笑着說道：「娘親喜歡，以後暮雲每天都去買給娘親。」孟嬌笑着點了點頭，答應了聲「好」，便讓我帶着暮雲出去吃早飯。
阿素和安寧也梳洗好了，安寧眼睛的紅腫消了些，見了暮雲，笑着摸了摸他的頭，招呼丫頭把昨夜帶來的賀禮給他看了，暮雲立刻就要拿去給孟嬌看，我們讓他吃了飯再去，他便急匆匆地喝了一小碗粥，放下碗就又往孟嬌的房裏去了。
「哥哥，阿素，我想要見一見守仁哥哥。」桌上全是安寧喜歡的吃食，可她卻一口都沒動。看着暮雲走了，臉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我與阿素俱是沉默不語，怕她還未想通，安寧看出了我們的顧慮，繼續說道：「我從第一次見到他起，就想着以後要嫁給他。現在看來，只是我一廂情願，全然沒有考慮他是否願意娶我。你們說他已有了意中人了，若真是如此，我也不會勉強。但我至少應該見他一面，聽他親口說不喜歡我，不願意娶我，這幾年的單相思，才算是有個結局。」安寧的聲音里有委屈，更多的卻是堅定。
我想了想，若是能讓她徹底死心，自然好過心中還留有牽絆，便開口說道：「好，我帶你去找他。」
「且慢」，阿素開了口，「陛下畢竟已經下旨賜婚，你帶着安寧直接去我家找哥哥，只怕讓人知道了要說閑話的。我去府中請哥哥出來，你帶安寧去從前我和哥哥常去的那個餛飩攤，我們在那裏見面吧。」
還是阿素心細，思慮周全。我們商議定了，便分頭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