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暗潮（六）

我與安寧到了餛飩攤，阿素和李守仁還沒過來。攤上的婆婆年紀大了，身子比從前佝僂了些，眼神也不大好了，盯着我和安寧看了半天，才認出我來，笑眯眯地說道：「這位公子從前跟着李家的阿素姑娘來過吧？」

我點了點頭，拉着安寧坐下。婆婆看了安寧一會兒，有些疑惑地說道：「這位姑娘怎麼一大早就眼睛紅紅的，是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嗎？」

安寧正在出神，沒聽到婆婆的話，我沖婆婆擺了擺手，婆婆雖是不解，但也沒有再問，轉身到了灶台前，沒一會兒端上了兩碗熱騰騰的餛飩，笑着對安寧說道：「姑娘，心裏在不高興飯也是要吃的，吃了婆婆的餛飩，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就都忘掉了。」

安寧回過神來，勉強對着婆婆笑了笑。拿起了碗裏的小勺，漫不經心地隨便在碗裏攪弄著，眼睛依舊和剛才一樣，盯着遠處。

沒一會兒，阿素和李守仁也來了，他兩個先走到婆婆面前囑咐了幾句，然後才坐到了我們對面。安寧見了李守仁，立刻低了頭，怕他看見自己還有些紅腫的雙眼。阿素拉着我要走開，卻被安寧叫住了，「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沒什麼聽不得的。」安寧鼓足了勇氣，抬頭對上了李守仁的目光。

「守仁哥哥，我喜歡你。」安寧的眼中帶着期待，可李守仁的目光卻毫無波瀾。見他如此，安寧眼中的期待消失了，她苦笑一下，問道：「可你不喜歡我，不想娶我，對不對？」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微微地顫抖著，眼圈也紅了，讓人看着就心中不忍。

李守仁眼中一動，也有了不忍之色，卻還是看安寧，認真地點了點頭。安寧垂了頭，許久沒有說話。李守仁有些猶豫地開了口：「公主是大乾最尊貴的姑娘，我無德無才，又比公主大十歲，實在不是公主的良配。」

「你不用安慰我，兩情相悅才叫做相愛，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只是我的單相思，你沒有做錯什麼事。你若真是無德無才，我又怎麼會喜歡你呢？」安寧緩緩地抬起頭，咬着嘴唇說道。

「公主這樣通透，以後定能遇到一個與您兩情相悅的郎君，是我沒有福氣，配不上公主的喜歡。」李守仁大概沒有想到安寧會這樣說，頓了頓才答了話。

「守仁哥哥，我用真心待你，你也用莫要騙我好不好？哥哥和嫂嫂都說你有了意中人了，是真的嗎？」安寧問道。

「是真的」，李守仁沒有猶豫，直接答道，「我與她兩情相悅，可惜造化弄人，終究不能相守。如今她已嫁做人婦，我不會再去打擾她，可是我的心裏，除了她之外，也不會再有別人了。」李守仁說話的時候，語氣十分堅定，可眼裏卻滿是藏不住的難過。

安寧又無意識地用小勺攪弄起那碗已經涼了的餛飩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看着李守仁，小心翼翼地問道：「既然你不會再與她有交集了，那你可不可以試着喜歡我？我會去和父皇說取消賜婚，也不會勉強你的心意，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試試看你會不會喜歡上我？」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安寧，小心翼翼地，甚至是有些卑微地提出一個要求。她說罷就立刻垂下頭去，不敢再看李守仁，怕他會說出自己不想要的回答。

「我和她之間，有太多的牽絆和回憶。就算我見不到她，這些牽絆和回憶也沒有一刻離開過我的腦海。我若是答應了公主，給了您一個不該有的希望，那當這個希望破滅的時候，您會比現在跟難過，所以請您原諒，我不能給您這個希望。」

李守仁一字一句地說着，雖然知道他所言非虛，可我的心裏卻燃起了一股怒意，就算明知他沒有做錯，可當他這樣回絕安寧的時候，我還是生出了一種想要為安寧出氣的衝動。

我也低了頭，不忍再看安寧，不想再看李守仁，怕自己再看他們兩眼，這種毫無道理的怒意和衝動，就會讓我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來。就在這個時候，阿素在桌下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從她的掌心傳來的暖意，讓我的怒意和衝動漸漸地減輕了一些。

「我知道了，我會去求父皇請求取消賜婚，抱歉之前給你添了這麼多的麻煩，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安寧終於開了口，聲音不大，可一字一句都讓我心疼無比。

「喜歡一個人，從來都不是麻煩。公主以後會遇到一個足夠幸運的人，配得上公主的喜歡。」李守仁起身，向安寧躬身施禮，隨後便轉身離開了。

他走了以後，我終於抬起了頭，看着安寧。她竟是笑着，笑容里滿是苦澀，伴着一顆顆落下的眼淚，無助得令人心碎。

我伸出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像她還是嬰兒哭鬧着不肯睡覺的時候一樣。我多希望她永遠也不用長大，這樣就永遠也不會心碎。

「哥哥，阿素，我沒事。謝謝你們告訴我守仁哥哥的事，不然我被自己的一廂情願沖昏了頭腦，只會害了他，也害了自己。」安寧胡亂用手抹去了臉上的淚痕，仍是笑着，隨後埋下頭，大口大口地吃完了那碗早已涼透的餛飩。

「婆婆，再給我煮一碗吧。」吃完了一碗，她又沖着婆婆說道。婆婆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來，她也不怕燙，三五下就把一整碗送進了肚子，隨後起身對我和阿素說道：「我們回去吧，我出來一晚上了，再不回去母妃要擔心了。」

「安寧，你不必這樣的，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我心中實在不忍，開口說道。

「我昨夜已經哭夠了，以後不會再哭了。」安寧仍是笑着，拉起阿素的手，和我們一起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