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長鯨小時候常被大當家大清早的叫起來晨練,後來不知怎地就養成了晨練的習慣,到點就醒,長鯨醒的時候鍾侯川還在酣睡,氣色看着好多了,長鯨便輕聲出去了。

晨練回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裏大當家在和鍾侯川說話,鍾侯川面色非常難看,低着頭,很是悲傷的樣子,長鯨以為那個不著四六的爹因為前幾天吃飛醋來找麻煩了,大步流星的跨進院子就把鍾侯川拉在身後護著。

長鯨:「老頭,你是來找麻煩的么?」

大當家反笑道:「你這丫頭怎麼跟小雞護食一樣,我就是過來找他說說話,問問好了沒有?就你心眼多。」

長鯨皺眉想了想,轉身看了看鐘侯川,鍾侯川點了點頭,長鯨才讓開:「好吧。」

「不對啊,怎麼不見你那麼關心我呢?」長鯨突然反應過來又氣呼呼的質問大當家。

沒想到大當家直接忽視他,拍了拍鍾侯川的肩膀道:「你要不要拜我為師,雖說不能學的天下無敵,自保是足夠的。」

長鯨又是一輪驚訝,不等她說話,鍾侯川感恩戴德的跪下磕了三個頭,用女聲喚道:「師傅在上,受徒兒三拜。」

大當家滿意的點點頭,跟着扶鍾侯川起來,長鯨彷彿是多餘的第三者,沒人在意她的感受,長鯨生氣的把桌子上的茶杯掀翻,看着其樂融融的師徒倆,氣不打一處來的跟着就跑出院子,沒想到撞上來送葯的四叔。

四叔差點被撞翻,暈頭轉向的問著院子裏的人:「這丫頭怎麼啦?」

得知事情發生的經過,四叔也生氣道:「我說你怎麼一大把年紀不長記性呢?這是你親生閨女,你就這麼對她?」

大當家缺心眼的回道:「那丫頭前幾天怎麼氣我的你也看到了,我這,不就是隨便還個手么…」大當家越說越心虛,好像想起點什麼。

四叔憤慨道:「平時你們怎麼鬧我們都不說什麼,這次收徒你怎麼能不問問她的意見呢?」

大當家好像想起什麼來,一拍腦門,「我給忘了,現在怎麼辦?」

四叔生氣的把葯擲在桌上甩手出去找長鯨了。

長鯨因為小時候調皮,所以寨子每個地方都跑過了,她會去哪些地方,親近她的人都知道,四叔連接着找了好幾個地方,最後在竹林裏面她娘以前住的房子前找到她了。長鯨並未進去,只是坐在地上環著膝蓋看着這棟房子,似乎在找安慰,四叔有些心疼的走過去,輕輕的摸著長鯨的頭。

「要不,長鯨閨女跟四叔去葯廬吧,四叔最近搗鼓了一個新玩意,很有意思的。」四叔看着長鯨落寞的樣子,她眼裏有說不清的思念。

長鯨不說話,只是獃獃的看着這間屋子,好像緊緊的盯着就能看到那扇門會開,一個叫做娘親的人會出現,告訴她,並不是因為她出生娘才會死,她擁有一個完整的家,任何人都不會分走她的父愛。

不知道坐了多久,四叔就坐在她旁邊陪着她,給她講她娘的故事:

「你娘啊,以前是山下一個紳戶的女兒,長的特別漂亮,她剛及笄的時候求親的隊伍就排出兩里地,可紳戶誰也看不上。那年鬧蝗災,糧食歉收,官府不僅不上報還到處搜刮民脂民膏,那段時間真的是民不聊生,水深火熱,我空有一身醫術無處施展,也沒人看得起病,家裏難以為繼,奈何官兵還是到處徵收,還把你爺爺帶走了,你爹雖有一身武藝也抵不過他們人多勢眾,最後我們被捕,在衙門裏受盡嚴刑拷打,後來被丟出來的幾乎去了大半條命。也算是緣分吧,你娘那時候出現了,紳戶為女兒祈福開倉放糧,我們哥四個被你娘所救,你爹便立志要求娶你娘,紳戶自然是不同意的。我們回家后發現,長親已經懸樑自盡了,後來我們聯合村裏的人佔山為王,成了名副其實的土匪,官府更有了圍剿我們的理由,村子裏的人受官府壓迫已久,自是視死如歸,官府敗退後便慢慢不尋麻煩了,後來卻突然聽說紳戶要嫁女兒了,你爹單槍匹馬的殺過去,把你娘搶過來,你娘當時自然也是不願意的,但後來不知道你爹為你娘做了什麼,你娘同意嫁給你爹了,他們成親后,你爹就變了,他變得不再那麼匪氣,變得會照顧人了,會顧及他人感受了。後來日子久了才發現,你娘真真是一個極好的人,她對誰都溫柔和藹,整個寨子沒有人不喜歡她,雖然是金尊玉貴養大的大小姐,卻一點也不嬌氣,還和佃戶們下過田呢。」四叔說着說着似乎也陷入回憶,那臉上不自覺勾起的笑,也會讓人覺得,他所說起的那個人即使沒見過但也一定非常溫柔。

「我記得你爹你娘成親半年後,便懷上了你,你爹樂壞了,整整一個月,他逢人便說他當爹了,把你的存在掛在嘴邊,做夢都在說。你娘卻不知為何,隨着你月份越來越大,她身體越來越虛,也許她感覺到不能陪你長大了,便給你做了好多衣服,我當時給她看診,勸她多休息,她總是笑着說——一想到孩子要出生了,她就覺得渾身有力氣;我就問她,為什麼做的全是女孩子的衣服,萬一是兒子呢,你娘說——她在夢裏告訴我的,她說她要穿漂亮的衣服,要好看的髮釵,這不就是女孩么?再說了,有個女兒也好,官人的溫柔就會一直存在着……」

四叔眼眶紅了一圈,頓了頓接着說道:「你娘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卻總是強撐著,會想盡辦法說笑逗寨子裏的人開心。自你娘嫁給你爹后,紳戶和官府就三五不時的來寨子外鬧,你娘每次都一家一戶的去道歉。在你快出生時,你娘去了一趟娘家,那時她的情況已經很危急了,她還準備了每個人的禮物,回來的時候還撐著見了寨子裏的所有人,後來我才知道,她回來那天自己去看了大夫,知道該怎麼捨棄自己保住你,以至於你娘生你的當天,我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等我們發現你娘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她懷裏抱着正在大哭的你,你娘的離開給你爹帶來很大的打擊,病了半年才好,雖然病好了,但是他卻終日抱着你娘的靈位發獃,守着你娘住過的房子。後來你差不多一歲了,你爹才算正式見過你,你和你娘長的極像,不僅容貌像,連那種溫柔都很像,我記得我和你二叔把你抱到你爹面前時,你爹衣容不修,本以為你會害怕他那個樣子,沒想到你伸手抱住了他,是啊,你們是母女,所以你們應該會心連心的,知道你爹受傷了要安慰,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看見你爹流淚,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臉上滑落下來,那時的他還不到三十歲,卻蒼老的彷彿隨時會行將就木。」四叔拭去眼角的淚,接着道:「不過還好還有你,你成為他振作的理由,他才重新掌管寨子,整頓事務,他試着和官府合作,我們才慢慢富足起來,他勞累了這十多年,不過是希望你以後能嫁個好人家,擺脫土匪的陰影,做個真正的像你娘那樣的大家閨秀,有個錦繡前程。至於他總是對你半管不管的,其實也是我們以前聽老人說的,小孩子就是摔大的,太金貴的經不起風波,富貴家的孩子出個門都會病魘,鄉下孩子往墳堆里跑幾圈都好吃好長的,可能你娘的經歷讓你爹害怕失去你,所以才狠下心去『摔養』,事實證明,你爹是對的,寨子裏的孩子三五不時都多病多痛,就你從小到大除了調皮受傷,還未生過什麼病。拋開這些不說,平時你生活會用到的東西,你爹全部都是用最上等的,你隨口誇一句好,他下一次能把上貢的東西給你找來,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是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裏,你爹可能有時候是會缺心眼的惹你生氣,但也是這麼些年你們父女倆給彼此養出的壞毛病。」

長鯨聽了這麼多,氣雖然全部消了,但對娘親卻有了更多的眷戀和想像,看着眼前的房子,想到娘親當初獨自一人在這生下自己,走的時候身邊只有什麼都不懂的她,又覺得懊悔。四叔輕柔的摸摸長鯨的頭:「坐那麼久腿肯定也麻了,四叔背你回去吧,去葯廬,或者去二叔三叔那也行,聽說你二叔昨天回來帶了好多新鮮玩意,肯定給你留了,我們去看看,我也沾沾你的光,拿幾樣回去擺着玩。」

長鯨低聲道:「四叔,我想娘親了!」

四叔怔了怔,看着房子輕聲回著長鯨:「你娘會聽到的!」

隨後四叔背起長鯨,就去了二叔那裏。

「喲,這是咋啦,長鯨閨女向四叔撒嬌了?你看你都好久沒向我撒嬌過了,你自己立院子住以後二叔都沒怎麼沒抱過你呢,來來來,現在抱一個。」二叔說着就笑着過來要抱長鯨。

長鯨立馬從四叔背上跳下來道:「二叔總是一副長不大的樣子,我都多大了還撒嬌。」

二叔很瘦,面部輪廓很立體,但是五官看起來很舒服,天生一副笑臉,任誰看了都覺得有喜感。

二叔委屈道:「唉,又是被閨女嫌棄的一天。」

長鯨被二叔逗笑了,笑道:「聽說二叔昨天去採買帶了很多新鮮玩意回來,我特地來討幾樣。」

二叔也立馬轉笑臉道:「好說,閨女和我撒個嬌要多少有多少。」

長鯨立馬從善如流的晃着二叔的手臂:「我知道二叔最好了!」

四叔酸道:「這麼多年了,你怎麼就和二叔一人撒嬌,你三叔四叔不是叔么?」

長鯨笑道:「二叔,怎麼辦,四叔不高興了。」

二叔拉着長鯨就往屋裏去:「別管他,咱們去挑東西。」

四叔:「.…..」

最後四叔在長鯨的面子下,順利抱走了一包袱的杯盅碟罐,長鯨則挑了幾串做工精緻的小銀鈴。

二叔看着快到正午了建議道:「要不去你三叔家吃飯,你三嬸最近身體大好,你不是喜歡她做的芋餅么,咱們一起去蹭飯去。」

長鯨和四叔無比同意,四叔回道:「我先把這些傢伙送回去,一會兒來三哥處找你們,記得給我留飯。」

二叔裝作沒聽見,拉着長鯨跑開了,長鯨身上掛着鈴鐺,一走動鈴鐺就叮噹的響起來,印在山林里,意外的悅耳。

剛到門口三叔就迎出來:「聽這跑步聲和鈴鐺聲我就知道是長鯨閨女來了,來來來,你三嬸今天剛好做了你愛吃的芋餅,正打算去叫你呢。」

長鯨驚喜道:「真的么?」說着跑進去了,三叔也跟着笑着進去了。

二叔:「.…..看不見這還有個人么?」

一路吃飽喝足后,長鯨便一個人在山林里溜達消食,快靠近自己院子的時候,看到鍾侯川一個人焦急的在院子裏打轉,不時地還咳嗽幾聲。

想來也沒他什麼事,也不應該遷怒到這個人身上,自己好歹還有三個叔叔,他是真的放眼天下無親人了,長鯨便慢慢走過去。

聽到鈴鐺聲鍾侯川立馬轉身看到長鯨,當即想跑過去,沒想到腳下一虛,摔了個跟頭,長鯨見狀跑過來把他扶起來,見他臉上和衣服上都沾上了泥土,顯得有些滑稽,便看着他調侃道:「怎麼現在見面還需要行這麼大的禮了么?」

鍾侯川擦著臉上的泥土,沒想到這一擦,臉上髒的地方反而擴大了,長鯨笑道:「這又是什麼戲法么?」

鍾侯川看她笑了便小心的問道:「你還生氣么?」

長鯨故作遲疑道:「應該不生氣了。」

鍾侯川又追問道:「我和伯父,你都不生氣了么?」

長鯨看他認真又自責的樣子,便輕聲回道:「伯父?你不是拜他為師了么?不該叫師父么?」

鍾侯川眉頭倏地皺到一起,趕緊解釋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拜師對你而言的傷害,我…」不等鍾侯川說完,長鯨把他扶起來搶話道:「好了,看在你行這麼大禮的份上,不生氣了。」

鍾侯川咧嘴一笑:「那我摔的值了。」

長鯨看看他,又一下把他扛起來送到屋內了。

「看今天這天氣,晚上怕是有大雨,你在外面吹了那麼久的風,這病怕是得嚴重了。」長鯨把鍾侯川放到桌子上,說着解下身上的一串鈴鐺遞給鍾侯川:「既然你是我的人了,那麼我的東西自然也有你的份。」

鍾侯川擰眉看着長鯨,隨後雙手捧過來,感恩的說道:「謝謝。」

長鯨看他很珍惜的樣子,便接過鈴鐺系在鍾侯川的左手上:「這個結叫雲掛,以前照顧我的婆婆教我的,一般人解不開哦。」

長鯨晃了晃衣帶上的鈴鐺,鍾侯川聽着清脆的鈴音,自己也稍微轉動着手腕,兩串鈴鐺像是呼應般此起彼伏的響起叮叮噹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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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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