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當長鯨跑出去,四叔進來數落了大當家幾句后,鍾侯川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也是大當家不知如何面對長鯨的時候當做傾訴和鍾侯川說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大約是長鯨五六歲的時候,到處調皮搗蛋,大晚上不睡覺跑到竹林深處,發現那有個屋子,因為門是開着的,她便偷偷溜進去了,看見裏面的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個小隔間,她便摸黑進去,聽到腳步聲,小隔間傳來一聲嚴厲的質問:「誰?」

長鯨驚嚇著跌跌撞撞的要跑出去,撞翻了一個小圓台,幾個茶杯的破碎聲響起之後,長鯨也摔倒在地,她不敢出聲,整個房間死一般的沉寂,隨後一盞煤油燈亮起,一個人從小隔間出來了,是她父親。

長鯨見是她父親便放下心來,她爹見她摔倒不來詢問也是常事,但大當家走到茶杯摔碎的地方,一一看了碎片,很是心痛的樣子。長鯨不明所以,小聲道:「那個,我……」

不等她說完,大當家便低吼道:「滾出去!」

長鯨呆住了,雖然這個爹不靠譜,倒從不曾這樣疾言厲色的對她過,看着大當家一片一片的拾起碎片,長鯨似乎知道自己錯了,小聲道「對不起,我…」

大當家只是重複道:「滾!」

長鯨哭着跑開了,那時的她並不知道那是亡母生前最喜歡的物件。後來幾天長鯨沒見到過大當家,只聽說他似乎一直躲在竹林那的屋子裏。那時候她身邊有個照顧自己生活的婆婆,她問婆婆她把東西打碎了該怎麼辦復原,婆婆說山下有可以修復的工匠,有些人會通過金鑲玉的方式重新修好,長鯨聽到后,便打算偷偷的拿杯子去山下修復。

這天,大當家被長鯨幾個叔叔勸出房子,長鯨便偷溜進去,拿了幾塊碎片就往山下跑,結果還沒出寨子,就被哨衛們發現,勸她回去,一來二去的時間一耽擱,大當家發現杯子碎片不見了,想也不想就到處找長鯨,以為是長鯨惱他當時凶她了,想捉弄他,不由得一陣陣的生起氣來,找到寨子口發現長鯨抱着一包東西想出門,更是火大。

大當家走過去就大聲吼道:「把它給我還回來。」

長鯨被突如其來的吼聲震住,但她把東西藏在身後,不打算交出去,大當家看長鯨固執的樣子,於是反身扯下身旁的樹枝,隨時準備打她。長鯨想着自己好歹是親生女兒,大當家不會來真的,便往前走一步,但,仍是把東西藏於身後。

大當家以為長鯨在挑釁,一下發力抽打了下去,長鯨的右手臂登時衣料破開,鮮血流淌。因為手受傷一時脫了力,那包茶杯碎片便碎了個徹底,長鯨也被受力摔倒了,哨衛們何時見過這種場景,全都嚇的不知該如何自處,有兩個機靈的趕緊去請二叔他們。

長鯨不可置信的看着大當家,大當家扔下那支染了長鯨血的樹枝,如是珍寶的捧起那些茶杯碎片,長鯨覺得手臂突然沒那麼火辣辣的痛了,反倒是心底的某處被那根樹枝抽的痛到不能自已。

長鯨自己站起來平靜的問道:「我是你女兒么?」

大當家沒等回復,一個略比長鯨大的男孩子跑過來了問道:「師父,發生什麼了?長鯨,你的手怎麼破了?」說着就去看長鯨的傷口,長鯨推開他,走到大當家面前,固執的問道:「我再問一遍,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么?」

大當家冷冷的道:「這樣讓自己親生母親以命換命的女兒不要也罷,我不一定非得是你的父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齊贏剛叫我師父,那我也可以是他的父親。」說着,大當家故意氣長鯨一般,抱着齊贏和那堆碎片走了,長鯨望着那個背影,望着那個她幾乎沒得到過的擁抱,耳邊迴響着那句害死親生母親的女兒不要也罷,她想忍住的眼淚,卻怎麼都忍不住,不管她怎麼擦,眼淚就跟解了禁一樣,總是控制不住,她便拚命的擦眼淚,直到把眼睛周圍都擦破了皮眼淚還是沒止住。

等二叔三叔四叔趕到的時候,長鯨正試圖闖出哨衛們的人形圍欄,想跑出去。四叔過去抱着她,看她滿臉的血痕和淚痕,還有手臂上的傷,血幾乎染紅了大半片的衣服,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的,二叔一貫的笑臉此刻也化作了眼淚,抱着她一起哭。

二叔陪着長鯨哭,四叔查看長鯨的傷口,三叔去問了哨衛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三個叔叔要把她抱回去,長鯨推開他們,大聲哭喊著:「我沒有父親,也沒有家了。」

三個叔叔震驚了片刻后,安撫她說:「誰說的,我們就是你父親,這還是你的家,以後誰欺負你,我們一定幫你欺負回來,好不好,跟我們回家吧,好么?」

大概是來自親生父親的打擊太大,長鯨只是哭,站在原地一直哭,哭得讓人心疼,還有那一身鮮紅的傷,任何人看到都無比的揪心,三個叔叔愣是被她一起帶着哭了起來,直到最後,不知是傷口疼還是哭狠了,長鯨暈過去了,才被幾個叔叔帶回去治療。

大當家回去后才發現那個裝碎片的袋子底部還有一層棉花,想來長鯨也不是有意捉弄他的,有些後悔自己言語失當了,正打算去找長鯨,發現照顧長鯨的婆婆緊趕慢趕的趕來,氣喘吁吁的問道:「大當家見到過長鯨么,一天了這小丫頭也沒見個人影,我把平時她去的地方都找過了,也沒影兒,想到前天她問我怎麼修復摔碎的東西,我倒多嘴說山下有工匠會金鑲玉的手法也許能修復,長鯨的幾支髮釵也一併不見了,她平時也不愛這些釵環首飾,想必是跑下山去找工匠了,就她一個小娃娃要是跑丟了怎麼辦?」

大當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錯了什麼,趕忙出去找長鯨,碰巧哨衛們早已輪崗了,他又跑到哨衛家裏問才知道長鯨被幾個叔叔帶回去了,這才又跑去葯廬找長鯨,剛到葯廬發現二叔和三叔守在門口。

「喲喲喲,快來看看,這是哪位大人物來了,我們是不是得三拜九叩奉上新鮮的果蔬朝拜一下啊。」二叔皮笑肉不笑的諷刺著大當家。

不等大當家回話,三叔接話道:「如果你不想養她,可以私下和我們說,我們來養,你做個名義上的『親爹』便好,但你為何要那麼直接,不用說我們年逾三十的大老爺們都承受不住被親爹拋棄,你想過么?長鯨她才五歲多,她才五歲多啊…」

三叔成親兩年了,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是三嬸身體不好,一直未能如願,總是把長鯨當做親生孩子看,看到放在心尖上的『閨女』被這個大哥這麼身體心理上一起傷害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只是想到長鯨不久前還悲戚而絕望的哭喊著,心如刀絞,忍不住的落淚。

大當家自知理虧,不做任何言語,任由他們數落和諷刺著。

隨後三嬸抹着眼淚出來了:「剛剛清洗傷口的時候疼醒了一次,現在敷上藥了,四弟給她吃了可以止疼的,又睡著了,想進去看她就去看看,輕點,別吵醒她了。」

二叔三叔聽聞便跨步進去,大當家剛跟進去,二叔又折回來擋住他的去路:「怎麼?大當家現在想去看看這個女兒什麼時候能去見她從未謀面的娘么?我告訴你,她有爹,此時她三個的爹都守在她身邊,那個地方從你打她和她斷絕關係開始就沒你的位置了。」

隨後二叔甩了袖子進去了,三嬸看出大當家的後悔和心疼,加之對長鯨的娘的深情,且二哥和四弟未曾成親,未必懂得那種喪偶的切膚之痛,便上前安慰道:「大當家放心,她只是哭的狠了,四弟的醫術還是高明的,過些時日自然就好了,這段時間我會留在這照顧她,你放心吧。」

大當家點點頭,輕聲道:「謝謝。」聲音很輕,似是怕吵到裏面睡着的人,三個叔叔在裏面守了長鯨一夜,大當家也在門外站了一夜,聽到這一夜裏起了的三次風聲,長鯨睡覺不老實碰到傷口疼醒了兩次,還有老四的草藥已經風乾時的發出的四次咔擦聲,以及七個藥罐里陸續傳來的沸騰聲,他就站在那,一步也不敢動,不知道是他感受到了什麼,好像生怕自己一動,就會扯到長鯨的傷口,讓她再次疼醒。

天剛擦亮,還沒聽到公雞打鳴,大當家還在直直的如雕塑般佇立在房門前,看到房門被人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個探頭探腦的影子眼睛瞅著房裏的人,小心翼翼的開門出來,剛輕手輕腳的關上門,轉身便看到大當家。

大當家看着長鯨眼睛紅腫著,臉上還有很多紅痕,雖然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右手臂那邊繃帶纏的很嚴實卻也滲出層層血印,心裏說不出來的心疼。長鯨看見大當家先是一愣,隨後無視他走開了,大當家不知道長鯨要做什麼,便跟在她後面走着,看她想趁著哨衛換崗跑出去,便急忙搶先過去擋住她。

看着長鯨即使滿身傷痕也要拚命逃離這個地方,大當家的心揪著疼:「你要去哪?」

長鯨根本不想理他,躲開他就跑出去,大當家着急拉住長鯨,不曾想扯到長鯨受傷的手臂,長鯨不可思議的看着面前這個已經不要她的爹,忍住了要被疼出來的眼淚,用力甩開大當家,大當家看到自己又犯錯了,趕緊鬆手。

長鯨看着面前的人,冷靜了片刻,隨後往大當家面前走了幾步,像是仔細端詳大當家的模樣,隨後又退開,保持一定距離。

「四叔他們都說我長的像娘親,但我仔細觀察過,我還是有很多地方像你的,比如我的鼻子和眉毛,還有我的一身土匪性子…我一直以為我們是親生父女,就算我到處闖禍你總會偏愛我的,就算你不喜歡抱我,不喜歡逗我玩,但你總有一天會認清我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會想疼齊贏哥他們一樣疼我,抱我,但我沒想到,原來你不喜歡我,是因為我是殺母兇手,是我奪走了你最珍愛的東西,所以你才討厭我……不過沒關係,我不恨你,因為沒有你,也不會有我,婆婆曾教我,虧欠了別人的一定要還回去,我欠了你的,現在就還給你。」長鯨看着那張父親的臉,笑了笑,笑的特別好看,彎彎的眼睛像極了月牙,隨後長鯨一鼓作氣撞向旁邊的大樹。

大當家像瘋了似的大叫了一聲長鯨,過去抱着昏迷的長鯨再次放聲大哭了起來,經人提醒后大當家似乎才反應過來,抱着長鯨去找四叔,還好長鯨受傷體弱並未用盡全力,算是撿回一條命,長鯨昏迷了好久,大當家一直守在長鯨的床前,等她醒過來,那段時間他每天都寸步不離的跪在長鯨面前,像是贖罪又像是祈求。

後來長鯨醒的時候,大當家因為連日未進茶食,也不曾休息,已經兩個眼窩深深凹陷,面容憔悴極了,長鯨似乎不敢相信這是大當家,看了他好久,大當家看到長鯨醒過來,感恩戴德的對着長鯨磕頭,砸的床榻噔噔響。

長鯨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了,剛想起身,腦袋就如被人牽拉着一般,每根經脈都扯著疼,大當家看着長鯨疼的眉頭皺到一起,趕緊大聲呼喚四叔過來,四叔看了以後,鬆了口氣:「這個劫算是過去了。」

因為長鯨躺了好久,臉上身上的傷倒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頭有些暈眩,得慢慢治。後來大當家守着長鯨又小睡了一下,長鯨睡醒后看見大當家還是跪坐在床邊,大概是那口氣鬆了以後,大當家才稍微靠在床沿閉目休養。長鯨看着大當家又長了好多鬍子出來,頭髮也亂糟糟的,彷彿一夜之間他又老了十歲,便伸手捋了捋大當家擋在面部的頭髮,大當家被驚醒,問道:「可是餓了?這段時間都沒能好好的吃過飯,或者你要喝粥么,婆婆早就給你煮好了,特意加了你喜歡的蓮子,對了,你三嬸還給你準備了芋餅,你想吃哪個,我去給你拿。」

大當家剛想起身,腿腳已經失去知覺了,撐著床沿半天,鼓了好幾次氣,也沒能把自己撐起來,長鯨看着眼前的這個父親,似乎那個說不要這個女兒的人已經恍若隔世了。

長鯨搖搖頭,大當家又有點緊張,趕緊解釋道:「四叔說你一定要吃東西的,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我當時是一時氣話,你現在打我罵我都行,你先出完氣再說,還有,我跟你保證,我再也不收徒了,我這輩子就你一個女兒,在沒其他了,而且,齊贏他們已經不叫我師父了,和大家一樣管我叫大當家,你看可以么?不行的話我在改,好么?你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長鯨淚眼朦朧的看着大當家,聲音沙啞的道:「我要吃蓮子粥。」

大當家舒了口氣,笑道:「好。」他硬是撐著床沿起來,一瘸一拐的去給長鯨端吃的。四叔他們在門外就那麼看着:「心病只能心藥醫。」

長鯨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昏迷之後,反而想通了很多事,好幾次她意識很清楚但是就是無法醒過來,她感覺得到大當家在祈求她醒過來,他一直給她道歉,也感覺得到二叔三叔四叔,三嬸,婆婆還有齊贏他們圍着她哭。

雖然大當家無心之失,卻也給年幼的長鯨帶來了很大的打擊和陰影,那時長鯨才知道原來還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句話,雖說大當家沒有收徒了,但這件事的卻成了一個隱疾,讓人時不時的疼一次。

據說那次之後,大當家的腿腳養了三個多月才好,那時候寨子裏很多人都能看到大當家每天拄著拐杖定時定點的往長鯨的院子跑,每次都費盡心思的到處搜刮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帶過去給長鯨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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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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