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84滿語

第84章 84滿語

李如柏外出迎客,廳中換作一堂女真話。此時,皇太極用女真話道:「阿瑪,明國無久弱之理,既是一時戰勝,萬曆之後若換一好人,以明國之大,強弱無不翻之局。」卻聽揚古利道:「明國代代昏君,害民以逞!主暗臣奸,有甚可懼!我大金舉兵所向,無不摧破。大汗聰明睿智,若有定鼎之日,圖治之功必在明國之上!」

聞聽大金一語,皇太極道:「阿瑪,明國為火德,火克金,新國號怎能叫大金?」努爾哈赤道:「什麼金木水火土,休信南蠻子那套,新國號為大金,只為恢復祖業!」二十一年後,皇太極將國號改為清,以清的三點水克大明的火德。除了改國號,皇太極還數十次發出求議請求,皇太極的求和理論便是,明國無久弱之理,崇禎之後若換一好人,以明國之大,要是報仇,大清可受不住。崇禎卻置之不理,於是皇太極便不斷攻掠明國。用皇太極的話說:「只因欲和不成,乃以戰促和,遂至欲罷不能,愈憤愈強。」碰到皇太極這種和平主義者,大明原可以不亡。

廳中四人正用女真話議論,只聽門外有人道:「遼事盡壞,望伯爺為之振起久矣!」接著是李如柏的聲音:「王大人你,你!此何言也!家父久已不在遼東,遼事竟能尋到家父頭上,且遼事盡壞一語,又不知從何說起。王大人,你懂什麼遼事,家父鎮守遼東時,你還在摳席疤!如此誣賴人,幸賴主上英明,滿朝有一半人尋家父破綻而不可得!」將遼東亂局的責任推給李成梁,李如柏如何不怒。指責他父親的人正是王士昌,只聽王士昌又道:「敢問大人,此人與大人是何交情?」

李如柏不耐煩道:「世交。」王士昌哼了一聲:「世交,只怕是錢上取齊的交情。李大人,奴某人名為弔喪,實為竊聽朝廷機密,將軍若不避嫌,只怕一日禍延遲君父,不敢不明白入告。」

李如柏怒道:「難道你不叫人與寧遠伯弔喪!」王士昌道:「大人將人迎進客廳,說了些什麼?他不是尋常人,大人理當避嫌,否則,不問何項權勢,我必上疏彈劾!」

李如柏聞言叫道:「東林!天下才藪也。遙握朝柄,以威言激議自標異,領教領教。甚立朝敢言,不過是假道學把持朝廷,鉗制言官,閉塞聖聰,專權亂忠!」

王士昌沉痛道:「大人!夫夷狄,人面獸心,貪而好利,乍臣乍叛,豺狼之性,變詐不常,此時朝貢,恐有非常淺近之謀,將軍休再因循自誤!」李如柏怒道:「王大人,你今日甚是不成模樣!天下有這般弔喪的?不叫人耳目清閑,老鴰死了三年,就剩一張呱呱嘴。」說罷,拂袖而去,只聽身後有人叫了兩聲將軍,將軍!李如柏已是去了。

李如柏去后,王士昌看了看屋頂上方正的煙囪,下意識地正了正頭頂的紗帽,舉步上了台階。

兩個藍袍官步入廳中。四個女真人立即停止了議論,看向二人,坐在上首的努爾哈赤吸了吸鼻子道:「有生人氣。」王士昌笑道:「生人氣?知道你好讀三國,不想還讀《西遊記》。」努爾哈赤笑道:「《西遊記》有甚好讀,每回不過換了個妖怪。」說罷起身抱拳道:「龍虎將軍努爾哈赤。」對方亦抱拳道:「大理寺丞王士昌。」王士昌身後,另一個藍袍官兒抱拳道:「兵科給事中楊漣。」努爾哈赤笑道:「依著大明的規矩,二位與我差著三級,該行跪拜之禮。」楊漣道:「大明卻是文貴武賤,學生這個七品給事中見著總兵也只是平禮。」說著,竟是坐下了。

楊士昌隨即坐下道:「聽聞遼東混戰,豪傑蜂起,我與楊大人此來瞻仰英雄。」楊漣撣了撣官服道:「來看看你這個翻筋斗雲的,它日會不會大鬧天宮。」努爾哈赤落座道:「大鬧天宮?我自知在遼東捅了婁子,此來京師投誠歸命,遣子入質,這便是八哥兒黃台吉。」說著,指向皇太極。王士昌心中疑道,捅婁子?這個滿語辭彙此時尚未併入北京方言。只聽楊漣道:「既是遣子入質,該送世子來,如何只是八哥兒?」

努爾哈赤聞言,黯然道:「上月,世子褚英叫我誅了。」楊漣疑道,什麼?努爾哈赤道:「世子,長子,叫我誅了。」楊漣復疑道,誅了?努爾哈赤輕嘆一聲道:「只因他花里胡哨。大人休要問,家醜不可外揚。」眾人一時沉默。花里胡哨,這個詞又併入了後世的漢語。

聽聞褚英之事,費英東仰首望天。五十二歲的費英東只比努爾哈赤小几歲,卻娶了褚英的女兒,成了努而哈赤的孫女婿。女真人的婚姻不講輩份,不講年紀,只講政治。褚英作為費英東的子侄,竟成了費英東的岳父。坐在末座的揚古利比費英東小九歲,地位也不及費英東,卻娶了努爾哈赤的閨女,竟又長費英東一輩了。

楊漣自語一聲捅婁子,竟也猜出了語意,他問道:「敢問大人捅了甚婁子?」奴爾哈赤道:「一滅哈達,二滅烏拉,三滅輝發。」楊漣笑道:「好個英雄!英雄欲幾時收手?」

奴爾哈赤道:「這便收手。葉赫老女,本已是許給我,卻又改適蒙古,眾將皆欲興師問罪,卻叫我止住了。」楊漣抬起眼皮道:「為何?」奴爾哈赤道:「不祥之人,爭她做甚。此女為亡國而生,以此女故,哈達國滅,輝發國亡,烏拉國覆。」楊漣聞言笑道:「哈達,輝發,烏拉,不是足下所滅,竟是此女所滅了!」

三十三歲的葉赫老女葉赫那拉東哥,一女亡四國。目前是亡了三國,她的娘家葉赫部還得三年才亡。葉赫部將妹子許給誰,誰就會亡國,因為夫家都亡了,無人可嫁,這次只好遠娶蒙古,不料奴爾哈赤又不幹了,奴爾哈赤本想借著這個由頭再討葉赫,但是朝廷出兵助葉赫,奴爾哈赤只好忍了。三年後,這成了他七大恨中的第四大恨,就是朝廷出兵助葉赫悔婚,並以此理由滅了葉赫。

這位葉赫那拉東哥是誰,她是皇太極的表妹。東哥的姑媽是皇太極的媽,皇太極的舅舅是東哥的爸爸。關於葉赫那拉氏與愛新覺羅氏的恩怨,實際努爾哈赤的媽姓葉赫那拉,皇太極的媽也姓葉赫那拉,兩族是姻親。但在父系社會,以及女真各部相互吞併的前提下,姻親不算啥,外公與舅舅不算啥。

奴爾哈赤怒道:「無論此女聘與何人,壽命不長,毀國已盡,構釁已盡,死期將至!」在努爾哈赤的詛咒下,東哥還有一年陽壽,於明年死了蒙古。三年後,葉赫部被努爾哈赤所滅。東哥之兄,葉赫部首領布揚古死前發誓,我葉赫部就算還剩一個女人,也要滅了建州部。三百年後,滿清被葉赫那拉杏貞所滅,即慈禧。

明明是努爾哈赤滅了海西四部中的三部,他卻將罪責推到東哥身上,王士晶對此邏輯不由搖頭。他盯著努爾哈赤道:「敢問大人於大明有幾大恨?」努爾哈赤聞言,由忿怒轉為疑惑,他疑道,恨?王士昌盯著努爾哈赤的眼睛道:「我說有七大恨。」只見慌亂在努爾哈赤眼中一閃即過,卻沒逃過王士昌的眼神。

努爾哈赤往椅背上一靠,道:「真格兒地我怕你不成,跑這裡來噎脖子,可見人不能冒尖,哪七大恨?」王士昌道:「大明曾誤殺將軍父祖,父仇不共戴天。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殺祖殺父,可為兩大恨。」努爾哈赤輕哼一聲問道:「二人位大人這是調理我來了,還有五大恨呢?」王士昌只道:「你心裡明白。」努爾哈赤忽地罵道:「尿性!我明白個甚!」王士昌只道,大人說甚?尿性,調理人,冒尖,這都是滿語,併入了後世漢語。

努爾哈赤道:「大人何故相逼!我一統海西各部,只為總齊心力,以衛封疆!」楊漣聞言大笑。努爾哈赤又搖頭晃腦道:「千里遠役,咫尺天顏,此來只為妄冀一瞻,稍申犬馬之戀,此衷無它也。」聞言,楊漣將大笑化為冷笑,道:「專擅一方,無日不思猖獗!」

楊漣話音剛落,忽聽一聲姥姥!揚古利已是跳起。楊漣茫然地看著揚古利,不知此時揚古利為什麼要叫姥姥。卻不知揚古利並非在叫姥姥,而是在罵人,姥姥一詞後來併入北京話,不過是用了姥姥二字做諧音,內容卻與姥姥無關,只與姥姥的有些許關聯。只聽揚古利叫道:「爹個鳥!神神叨叨,咋咋呼呼,可真格澀,耷拉著臉子給誰看?」這幾句話要是張差在這,都能聽懂,王士昌與楊漣卻一句也沒聽懂,因為揚古利說的全是併入了後世漢語的滿語。神神叨叨是滿語,咋呼是滿語,耷拉是滿語。還有馬馬虎虎,或馬虎,也源於滿語。

見揚古利發難,奴爾哈赤看了看指上的戒指道:「不是個玩扔,嘟嚕著個臉給誰看,當我是土鱉。」王士昌與楊漣又是沒聽懂,嘟嚕是滿語,土鱉是滿語。只聽皇太極叫道:「羅嗦,得瑟,給他來個德合樂。」羅嗦是滿語,得瑟是滿語,德合樂是蒙語,王士昌與楊漣又是聽得一頭霧水。

揚古利幾步走到楊漣身前,伸手揪向楊漣胸口,他將將揪住楊漣,忽見王士昌出手似電,已將揚古利的腕子抓住。王士昌看向揚古利,用台州話道:「殺甲得猛。」就是厲害得狠。揚古利只覺手腕被鐵鉗夾住,腕骨隱隱作痛。「奴才,你想做甚!」楊漣喝道,已是伸出雙手將揚古利的胳膊抓住。

在三隻手的抓握之下,揚古利的右臂動彈不得,王士昌抬頭緩緩看向揚古利,笑道:「老實殺甲。」就是真厲害。對峙中,只聽楊漣道:「王大人撒手,他若敢動我一下,我叫他出不了北京!」王士昌聞言,緩緩將揚古利的腕子鬆開。只聽努爾哈赤用滿語叫道:「不著調,糊了八塗,還不消停!」這些辭彙竟都是滿語,要是張差在這,聽了能大笑。

「死乞白咧,這麼沖,休再折騰!」見揚古利不撒手,努爾哈赤又叫了一聲,揚古利終於鬆開了楊漣的胸口。原來死乞白咧,折騰也是滿語辭彙。沖,形容人頭腦發熱,也是滿語的用法。

努爾哈赤起身抱拳道:「是我不會調理屬下,得罪得罪,他也是一時急眼。」急眼,也是滿語。

「我是不是那安祿山,二位大人回去再掂兌掂兌。」努爾哈赤抱拳道。楊漣長嘆一聲道:「邊事不可為矣!」王士昌道:「學生已上疏,要將大人留在北京,掛個都督同知街,休要回去了。此事關係封疆事大,一請不允,我必十請百請以干聖聽!」努爾哈赤聞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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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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