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偷蛋

第85章 85偷蛋

「慪了一場好氣!這便要毆辱命官,已是驕悍不可制,宜急討此賊!」院中一缸金魚前,楊漣憤急道。王士昌回道,拿什麼討?不由一聲長嘆。楊漣道:「方閣部呢?」王士昌道:「他又有甚法,每日不過說,簡用閣臣乃第一要務。」楊漣恨聲道:「可恨李家,元兇戎首,巧法庇護!」王士昌聞言輕噓了一聲,又轉頭看了看,見四下無人,他輕聲道:「慎言!一時還要去看三爺。」三爺便是錦衣衛同知李如楨,前一陣萬曆派李如楨領著班軍解送大炮,實際是在監視張差。半路卻遇見韃子,傷著了,被吳襄救了出來,如今在家養傷。

缸中一尾炫麗的金魚,擺著綺麗的尾巴游來游去,王士昌垂首觀瞧。楊漣憂慮道:「一本三國就平了海西四部,此賊加上小王子,邊事尚可為哉!」《三國演義》是努爾哈赤的教科書,到了皇太極時代,還學去蔣干盜書的手段殺了袁崇煥。實際上《三國演義》純是瞎謅,古代根本不是那樣打仗,對陣雙方只比將不比兵,都是將對將單挑,那還要兵幹什麼?這些瞎謅卻啟發了努爾哈赤,這又怎麼解釋?解譯就是,用心觀察任何事物都會有啟發,若是看螞蟻打架,得到的啟發或是更大。

王士昌由魚缸抬起頭道:「小王子雖是犯邊,卻荒於酒色,無遠志。只有此賊一心翼圖大舉,它日必為朝廷之患!」小王子說的卻是林丹汗。楊漣道,何以見得?王士昌道:「家兄有書信與我。說那小王子雖是串事的根子,卻不足為慮。此人自小便掐尖,有甚都先緊著他,十二歲做了大汗也是跟一幫光棍廝混。」楊漣搖頭道:「學生卻是不信。虎墩兔汗,虜中名王,尤稱桀驁!」

王士昌道:「家兄的話也未必真,卻忘了問問那個人。」楊漣動容道:「適才學生觀此賊神色,七大恨竟被說中了!」王士昌點頭道,真真確確。楊漣問道:「他還說了些甚?」王士昌道,胡馬渡江。楊漣問道:「大人說甚?」王士昌只是一嘆。

烈日下,三騎行過火路墩,從背後出現,墩台上的兵士倏地一驚,略看了看,便又恢復成稻草人。眺望群山,嘶吼在絕壁間回蕩「苦言苦語苦在心,心焦不過人等人,難活不過人想人。」嘶吼聲中,張差分辨著中硯台的所在,卻被許許多多的平頂迷失了。絕壁下,滹沱河兩岸的農人正在播種蕎麥,此麥只需一個多月便可收穫,甚是速成。之前的夏收每畝不過百十斤,若不追種些蕎麥,這片土地是養不住人的。

馬上的曹三將一張火紙置於刀鞘上,又從插袋中摸出煙鍋,在荷包里挖了一下便擎在嘴上。他摸出火鐮擊打燧石,火星迸上火紙,火紙上塗著硝,曹三俯身輕吹,吹出青煙,小小的火苗隨之生騰。曹三將火紙引到煙鍋上,吧嗒出道道藍煙。朱榮祖在一旁怪道:「日球怪,失稀罕見。」曹三吐出一串青煙道:「這叫吃煙。」張差道:「我在昌平修陵時聽說福建有煙,吸了醉人,叫啥干酒。」曹三道:「三好吃,黃澄澄的油糕,軟不秧秧的穈子窩窩,新媳婦的嘴。這是老話,如今煙便是四好吃。」

午後時分,大樹下狗窩般立著座小小的土地窩窩,土地爺一身灰塵端坐其中。樹下歇息著三人三馬,曹三靠在樹上,哼哼著三憨憨兒聽曲兒不辦鞋,二寡婦聽曲兒悄悄地來,他看著馬腹道:「失急走,沒吃飽,肚子克欖欖哩。」張差道,給大哥添亂了。曹三搓著肚皮道:「干你甚事,不生娃娃能怪炕洞子?」

說著,曹三摸出火鐮看了看道:「真見用。」就是真耐用。張差移步過來,坐在曹三身旁道:「大哥還識得我么?」曹三望著張差道:「看著象你,不敢定。你這一提敘才敢認。你不似個做賊的,想必是旁人日撩哩。」張差笑道,大哥神猜!曹三道:「也不能盡怨人家勾拉,還是你自家沒主見。」張差點頭道:「大哥說哩是,是我自已沒拿定主意。」曹三道:「還將我的棉甲兵器劫去。」張差垂頭道:「對不住大哥了。」曹三卻笑道:「誰還能沒捏兒差錯?是凡賴漢做賊,不肯好好下苦,如今既是做軍,便一心歸明哩做軍。」一心歸明指專註做某事,可不是歸附大明的意思。張差雖聽不甚懂,卻也點頭稱是。

張差問道:「還未請教大哥名號。」曹三回道:「俄叫曹文詔。」說著,用樹枝在地上劃出曹文詔三字。張差看著這三個字,過了片刻,疑道:「曹變蛟是大哥什麼人?」曹文詔聞言看向張差,道:「那是我大哥曹文耀的娃兒,怎麼,你識得我大哥?」張差笑道:「我識得曹變蛟。」曹文詔疑道:「你識得六歲娃兒?」

聞聽曹變蛟只有六歲,張差愣了愣,只得亂道:「識得,識得,一塊跳過猴皮筋。」曹文詔疑道:「甚嗯?」張差亂道:「我愛跟娃兒一塊玩。」曹文詔疑惑道:「你幾時去的雲川衛?」張差亂道:「夢裡去過。」曹文詔疑道:「夢裡,跟俄侄娃玩?他還有個兄弟叫曹鼎蛟,三歲哩,你也識得?」

張差被問得無奈,只得向朱榮祖招手道:「老朱,你來說說。」只聽朱榮祖笑道:「曹爺休要多問,張爺,不,周爺是個有本事的。俺放著家丁不做,跟他去大同守哨,一個城操旗軍能有多大出息,啥時才能熬出水?那也跟定周爺了。」曹文詔疑道:「甚嗯?你二人說得都,俄聽了一滿解不下。」朱榮祖只是笑道:「周爺知道哩還多哩,曹爺休要多問,這是天機。」曹文詔聞言想了想,田大人叫他護送這兩個旗軍,他就覺得不尋常,區區兩個旗軍,叫他這個夜不收護送,竟是弄反了?看來二人的確不尋常。

曹文詔歪著頭沉默在樹蔭下,過了一會,他忽地問道:「那娃兒必定是個有造化的,周爺才曉得他,是哩不是?」說著盯著張差。只見張差點頭道:「他是小曹將軍,你是老曹將軍。」曹文詔笑道:「俄還能當將軍?」張差道:「軍中有一曹,西賊聞之心膽搖。」曹文詔疑道:「說哩小曹,老曹?」張差道:「都是。」曹文詔不滿道:「哄俄。軍中有一曹,既然是一曹,不是二曹,怎能都是?」張差只得道,老曹。曹文詔聞言大笑,張差與朱榮祖也一同笑起來。

曹文詔問道:「似周爺這般人才,為何發往大同守哨?」張差亂道:「我祖上是豐州人,想去看看,叫個尋根。」豐州便是歸化城一帶,也就是後世的呼和浩特,在土木堡之變前還屬於大明。聞聽張差要往豐州尋根,朱榮祖聞言心道,瞎話溜兜。

如今是1615年,曹文詔還有二十年壽命,到1635年,也就崇禎八年,他自刎於剿賊戰場。他的侄兒曹變蛟比他多活了七年,殉國於松錦大戰。松錦之戰八總兵跑了六個,就曹變蛟與王廷臣沒跑。跑掉的總兵,如唐通,吳三桂輩,沒被處治,緊要之時還晉陞為伯爵,於是大明便亡了。

雲海遮蔽著陽光,少雲處透亮,多雲處晦暗,高天上,一孔透亮正被晦暗環繞著,仿若射出神光的隧洞,神跡隨時都會從中降臨。朱榮祖聽著二人的話語,仰首望天,心道,果然是後世之人。「袁大人,你沒看錯」他在心中默道。

月光下,寨牆上每隔數十步便是一支木架,上面放著碗,粗大的燈芯在碗里燃出不甚明亮的火光,持槍的漢子在寨牆上來回巡行。寨子北面的林中是墓場,一座座磚砌的穹頂上豁著大洞,下面是敞口棺材,以及可怕的屍骸。寨子東邊則是一方月色下的粼粼波光,以及滿塘蓮藕。

林邊的麥穰堆上,張差仰躺著,手指在月色下搓弄著一棵萋萋芽,找尋著另一個世界里的童年。萋萋芽,葉片兩邊帶刺,傳說魯班被小草喇破了手指因而發明了鋸子,喇破魯班手指的小草多半是此物了。另一個世界很遠,張差找尋著,找尋著,便去了夢中找尋。

蛙聲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曹文詔仰頭道:「周爺下來歇,下露水哩。」張差被喚醒,短暫的迷茫后,他俯身看向曹文詔道:「天多大時候了,多當晚了?老朱哩?」曹文詔詭異地笑道:「敢也有三更了,朱爺不大崩兒就回來。」正說話間,只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轉出,那人怕冷似的雙手抱著懷,緩緩蹲下,曹文詔連忙上前,從他懷中將一個個物件放在地上。那身影道:「將將兒撒尿,就手拾的。」

張差下了麥穰堆,俯身看了看地上之物,斥道:「熬糟樣,你咋盡戳事,防著我處治你。咱又不是吃不上,咋偷人家的雞子?」朱榮祖不滿道:「瞎叨叨個啥,吃上吃不上可見半點葷腥?光拿嘴說。張爺,做大事你管許成,做小事他弄啥太蔫,俺就知道半夜餓得戧不住了,就得生法,不跟恁翻老婆嘴。」說罷起身扯了幾把麥穰,掏出火摺子,啪啪地往紙媒上擊打。

小小的火苗升騰起來,朱榮祖一邊往火苗里添著麥穰一邊道:「張爺,你別跟我攢勁,餓你幾天就熊包了,來,曹爺,搭把手,白管他,隨他咋呼去,一時他只能看嘴吃。」曹文詔聽著朱榮祖一口一個張爺,心中疑道,他不是姓周么?他笑道:「也別要失驚打怪哩。」卻不知是在說張差,還是在說朱榮祖。

「啪」蛋殼炸開。朱榮祖連忙捏出火中的雞蛋,不由痛得捂著手指亂跳。將雞蛋捏出后,他又蹲在地上沖著蛋殼吐口水,再將一個個沾滿口水的雞蛋放入火中,蛋殼果然不炸了。張差搖頭道:「臟黃不濟地。」

片刻后,倚坐著麥穰堆的三個漢子一邊剝著雞蛋一邊敘談。曹文詔道:「大哥過哩一年一比一年紅勢,一年比一年寬陶,俄就比不得了,過哩點鹽滴醋。」朱榮祖道:「家裡不能蹲,手裡沒有一個活動錢。」張差道:「老朱,再將兒可不敢這樣了,叫人逮住不是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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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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