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83朝貢

第83章 83朝貢

曹三打著綁腿,挎著包袱來到一處大院,只見院中許多軍漢,幾口大鍋冒著蒸汽,一旁堆了小山高的麵糰,伙夫們執碗往麵糰上一挖,再一扣,一個碩大的饅頭便扣在了篦子上。吵雜聲中,曹三走到馬棚前拍了拍一匹黑馬嘆道:「馬上跌死英雄漢,河裡淹死會水人。」許二在他身後吩咐道:「將二人送到大同行都司,討了行文回來,大人要看。」說著,許二挑了兩匹花馬,也就是雜色馬,曹三看了看那兩匹花馬道:「膘壯齒小,好馬!卻要換成兩匹騾子,鐵打的騾子紙糊的馬,往東儘是山道,需騎騾子,出了菇越口便是平爭爭地兒,再換騎快馬,換馬還需田大人行文。」許二聞言,道一聲還是你懂,便舍了花馬,改挑兩匹騾子,牽著同曹三出了大院。

雁門關北門,昨日送別姬際可處。田時震叮囑道:「四方道梗,一路小心。」張差抱拳稱是。田時震眼光一瞬,看到城門洞里啟閉千斤閘的石槽,他問道:「你那鍋蓋舉升是後世之法,還是你自家所創?」張差聞言怔了怔,回道:「是小的自已瞎琢磨。」田時震想了想正欲再問,只聽有人稟道:「大人,搪馬來了。」

田時震回身望去,只見一個留著八子胡的漢子牽著瘦馬而來,馬韃上還系著兩頭騾子。那漢子到了近前,田時震吩咐道:「將人送到大同行都司,討了行文回來我看,一路切勿玩泄疏誤。」曹三躬身稱是。田時震揮了揮手,有人上前將一片薄薄的包襖遞與曹三,裡頭乃是公文。

張差望向那漢子,只見他方臉寬肩,年歲不大,額上卻已有了苦愁紋,牽著一匹精瘦的黑馬。張差不由一怔,憶起半月前與胡二打劫的那個搪馬,正是此人。

城門在茲呀聲中關閉,漸漸屏遮了門外抱拳行禮的三人,望著兩門中的一線,田時震下意識地看向空中,只見一個黑點,卻是一隻在空中懸停的老鷹。「多承大人好情!」張差在門外抱拳道。田時震微微頷首,傾刻間大門閉合,人不見了,鷹也不見了。

烈日下,城外一片褐色的痕迹,那是韃子留下的血跡。踏著這片褐色,曹三跨下瘦馬嘶鳴著兜起圈子,曹三搔著馬脖子道,七兩二,還當是當年?朱榮祖亂問道:「這馬恁瘦,也行得長路?」曹三笑道:「官船漏,官驢瘦。」他看向騎騾的二人道:「三十六個窗格子貼窗花,咱們紅火人遇到一搭搭。」張差道,這話耐聽!便在騾子上沖曹三抱拳道:「一路還仗大哥照應,仰戴高厚,仰戴高厚。」曹三回道,豈敢,豈敢。

半個時辰后,三匹騾馬行走在村道上,穀子地里忽地騰起幾隻白羽長腿的鷺鷥,一行白鷺上青天,張差心道,至少在明代,鷺鷥還隨處可見。

北京,嗡嗡聲中,鴿鈴陣陣,應和著煤車的鑾鈴。西城一座府邸,一人高的石獅子旁是半人高的台階,這是下馬石。門前立著幾個軍漢,立柱上掛著塊木牌,上面書:軍民人等不得坐卧喧嘩,違者兵馬司拿辦。大門上方的飛檐下掛著匾牌:寧遠伯府。文字由上而下。已是中門大開,幾個漢子拾級而上,門外留下一干衛士,及十幾匹馬。

四人挽著馬蹄袖,蹬著鹿皮靴直入中門。馬蹄袖是女真人的服飾,平時上卷,放下時會蓋住手背,卻不會蓋住手心,不會影響射箭。門房立在門口,看著四人往二門去了,鄙夷道,山派兒。就是土氣。

二門的台階上,六十二歲的李如柏一身孝白,笑迎五十七歲的努爾哈赤。只聽李如柏叫道:「為朝廷立功,為封疆彌患,我公大有造於遼矣!」努爾哈赤一生八次入京朝貢,此為最後一次。而李成梁有九個兒子,其中五個兒子為總兵,四個兒子為參將,李如柏是寧遠伯李成梁的第二子,曾任貴州總兵,寧夏總兵,已家居二十年不任事。此時,努爾哈赤到了近前,叫了一聲二爺!李如柏微笑道:「小佟。」卻是努爾哈赤的漢姓。

台階下,努爾哈赤抱拳過頂,李如柏叫一聲這如何使得,連忙還之以平禮。禮畢,努爾哈赤回頭看向三人道:「快與二爺行禮!」三人聞言,齊齊跪地,竟是半跪參拜。努爾哈赤介紹道:「揚古利,費英東,小兒黃台吉。」李如柏連聲道,快起來,快起來!他看向黃台吉道:「古利,英東是老人了,這孩子卻是頭回見,是老幾?」努爾哈赤回道:「這是老八。」只見二十三歲的皇太極,寬臉,直鼻細眼,高出他父親半頭。

寧遠伯李成梁的長子李如松,十七年前在遼東和蒙古人打仗,中伏死,幾個月前,李成梁也死了,寧遠伯一爵便由李如松的長子李世忠襲承,李世忠還掌管錦衣衛南司。也就是寧遠伯這個爵位叫李成梁的長孫李世忠襲了。李世忠也活不了太久,死後無子,萬曆又命李世忠的弟弟李顯忠襲爵,卻沒有落實,因為朝臣厭惡李氏。

這時,奴爾哈赤跨上二門的台階,只見前方一個大大的奠字,環以一片縞素,靈堂中,李成梁身著大紅蟒袍坐在畫中。「伯爺!」努爾哈赤叫了一聲,疾走幾步跪在了墊子上。「伯爺,小佟看您來了」他道。努爾哈赤未在李成梁軍中待過,說努爾哈赤曾是李成梁的家丁,這都是傳說。只是努爾哈赤數十年來受到了李成梁的關照,換句話說,李成梁收了努爾哈赤許多銀子。

努爾哈赤沖著李成梁的喜容連磕四個頭,他身後三人亦是大禮參拜。李如柏叫道:「快拿墊子來!」便要與努爾哈赤回禮。努爾哈赤早已禮畢起身。僕人又奉上一柱香,努爾哈赤雙手接過,沖李成梁的喜容頻頻鞠躬。李如柏從側面望著努爾哈赤,只見八子胡,錐子臉,尖下巴,一雙細眼,膚色古銅,手指上還裹了塊破布,不知是讓弓弦刮的,還是又與誰放血盟誓了,李如柏一時感慨。曾幾何時,這個李家的客戶已貴為建州國主。「二爺在想甚?」努爾哈赤回身道。李如柏嘆道:「三十年,彈指一揮間。」努爾哈赤怪道,什嘛?三十一年前,努爾哈赤父祖被明軍誤殺,他便以十三副遺甲起兵,開始了戰鬥的一生,他如今的身份是建州國主,也是這個時代戰鬥經驗最豐富的人。

禮畢,努爾哈赤動情道:「沒有老總兵就沒有我的今日,小王明析恩仇,它日必盡赤竭忠,誓捐踵頂,以報老總兵!」李如柏笑道:「這幾句話又是誰教的?你朝貢哄人不是一遭了,只是休要哄到我面前。」努爾哈赤哈哈大笑。二人言說著往客廳行去。努爾哈赤問道:「寧遠伯歿了,皇上輟朝幾日?」李如柏嗤笑一聲道:「皇上日日輟朝。」又換來一陣粗野的大笑。

「以為那董其昌還在京中,本欲向他討副墨寶給寧遠伯弔喪,卻是回松江了。」二人言說著進了客廳,李如柏與努爾哈赤並坐上首,黃台吉等人坐在一側。

客廳上有副對聯:一身不戀繁華境,半世常為散淡仙。對聯下,努爾哈赤將帽子摘下,一條髮辮從頭頂垂下,頭上一圈剃光,只留中央部位有毛。也可能這種髮型不適合地中海人士,所以後來又改為剃光前半個腦袋。

努爾哈赤捧袖擦了擦臉上的汗。只聽李如柏道:「小佟。海西四部叫你并吞了三部,如今兵馬可有這個數?」說著伸出五根指頭。」努爾哈赤搖頭道,哪有。

僕人端著托盤上前,李成梁由盤中接過茶碗道:「你如今可謂狂逞,往後不會犯搶天朝吧。末了不要鬧個你得意了,朝廷再說寧遠伯,自逆奴狂逞以來,從未一矢加遺,養虎遺患,遺誤封疆。唉!說心來話,看你如今勢大,當初真該勸父親將你一頓收拾了,堵之十面,聚之中央。」

努爾哈赤笑道:「我的志向,便是援蒙古封王舊例,開市互易得些歲賞,這便歇兵,朝廷不叫我打葉赫,我便不打,不叫我打野人,我也不打。」李如柏道:「若是朝廷不封王呢?」努爾哈赤道:「若不封王,三公九卿亦可為之。」說罷,向費英東使了個眼色。費英東起身,雙手將一物捧在案上。待費英東回座,努爾哈赤道:「遼東醬蛙。」

李如柏笑道:「難得你有心。」他將包裹撕開,嗅了嗅道:「雖是個好物件。走親戚挎小籃兒,生意卻不好做得這麼濫。」努爾哈赤聞言大笑,又向揚古利點了點頭,揚古利回了一聲依是,由馬蹄袖中取出禮單奉上。

努爾哈赤笑道:「海東青十對,人蔘一百斤,東珠一百顆,還有些松子,貂皮。」李如柏笑道:「誇富哩?」努爾哈赤道:「既是抱上了大人的粗腿,敢不孝敬。」李如柏笑道:「如今寧遠伯歿了,朝中無人看顧,家事也窮了,只怕往後我這個窮坑填不滿。」努爾哈赤使馬蹄袖扇了扇風道:「若是二爺缺銀子,只管問我要,我搭補你,我手頭總是活動些。」

李如柏聞言,吩咐一聲都下去。待僕人都下去,他將胳膊倚在桌上,身子傾向努爾哈赤,輕聲道:「虧得你來一遭,朝中已有議論,請皇上速發天兵,分合進止,與葉赫部合力殲剿貴部,你若不來,朝廷大軍一至,敵者殺之,降者編為戶口!」

努爾哈赤聞言,無聲地沖李如柏抱了抱拳。他想了想問道:「本想與皇上請安,皇上卻是不見朝臣,何況我一個番臣,不知皇上的身子——」李如柏嘆道:「皇上的身子就沒好過,說什麼入夏以來,天氣乍寒乍奧,以致腹痛瀉痢,服藥稍愈。」努爾哈赤聞言耳朵動了動,又問道,太子呢?李如柏輕聲道:「亦是龍體欠安,需靜攝調養。道路流傳,訛言不一,說什麼連御數女,狎溺無忌。」努爾哈赤疑道:「什麼無忌?」

只聽門外稟道:「二爺,有兩位大人,在門房候了會子,要見遼東來的龍虎將軍奴大人。」李如柏高聲問道:「是什麼人?」門外稟道:「說是大理寺的,姓王,六品官兒。小的再問,他凡人不理高扛著臉兒。」李如柏怒道:「你要人家門包了?」門外道:「奴才怎敢!」

李如柏道了一聲多嫌!又道:「尋奴大人怎麼尋到這裡,今日奴大人任隨不見!」卻聽門外道:「二爺,象是太子的人,又是東林。伯爺的墳工還要乞恩請班軍,這些耍嘴皮子的莫要從中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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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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