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篇:6

抑鬱篇:6

季君坐在學校商業街里的一家奶茶店裡正思索著。

他是4.15號生日當天跳河自殺,也是在那天遇到的鴉。如果按照鴉說的,找到和自己精神同步的人,然後將那部分精神分離出來,但是這種事季君完全不知道怎麼操作,而且季君現在根本不知道哪些是和自己精神同步的人。鴉說精神分離裝置的使用者會以某種方式發現和自己精神同步的人,可是這種方式究竟是什麼?季君撓了撓自己用髮膠訂過形的頭髮,然後意識到了頭髮是訂過形的,又趕緊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季君可是很愛美的一個人。他一直覺得自己很醜,但是身邊的異性卻從沒缺過。女孩子都誇季君長得好看,稍微包裝一下完全可以去當網紅。但是季君越照鏡子越覺得自己丑,然而季君在現實中又堂而皇之的接受了自己長得好看的事實,所以季君對自己的長相處在一個極度自卑和極度自信的分界線上。季君覺得自己長得丑的原因還有一點,因為他看網上那些網紅帥哥一個比一個帥,那顏值的高度不是他能觸碰到的,所以季君就認為那種顏值的男生才配叫帥哥。

季君大一剛開學交往了一個蒙古族的女朋友,長得非常漂亮,像一個明星。那女孩具體叫什麼季君已經不記得。那姑娘非常會化妝和p圖,一次她給季君拍了一張照片,然後稍微p了一下,結果照片上的季君比網紅還要網紅。雖然那是自己,但季君感覺那又不是自己,總之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那姑娘說要把照片發到社交軟體上去,炫耀一下自己的男朋友很帥,季君立馬制止了。季君給出的理由是雖然p的不是很過分,但是他還是不喜歡虛假的自己。其實季君真實的想法是,第一他不希望別人知道他有女朋友,影響他以後在學校撩妹。第二他從高中開始,就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發朋友圈,不玩社交軟體,把自己處在一個相對於自閉的環境,這樣可以儘可能減少外界對於自己的傷害。

但是儘管這樣,季君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渣男。他不會跟一個女孩子交往太長時間,因為他不信任異性,但是他又離不開異性,倒不是因為生理需求,他只是渴望被愛。他甚至可以同時交往好幾個女生,還可以處理地完美無瑕,讓幾個女生互相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季君這樣只是想得到被愛的感覺,被人需要的感覺,他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但是他又不想傷害對方,所以每段戀愛季君都盡量保持自己的理智,不去和女孩發生關係。

但是每次都收不住場。因為那些女孩好像比季君還要饑渴。實在沒有辦法在外過夜了,季君也儘可能開兩間房,或則女孩睡床,他睡沙發。舉兩個例子,第一個是女孩睡到半夜,突然從床上坐起來拍著床對著沙發上的季君大聲罵道:「季君,今天這個床你到底上不上!?」第二個是女孩看著季君跟自己分床睡,非常卑微的說了一句:「季君我畢竟也是個女人。」這只是季君經歷過的兩個例子而已,季君還干過讓女孩先去洗澡,然後自己偷偷溜走這樣的事。

在季君看來這種做法只是在滿足自己渴望被愛被需要那種感覺的前提下,不去傷害那個女孩。但是最終的結果往往事與願違,因為季君畢竟也是個男人。渣男就是渣男,不論以什麼樣的理由,傷害別人總是不對的。季君明白這一點,但是還是忍不住去做,他不信任異性,於是在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以後,在他傷害對方、在對方傷害到他之前及時收手,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季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人呢?季君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在做mect之前,自己好像就已經是這種人,在那之前季君依稀記得自己好像被人狠狠地傷害過,然後又狠狠地傷害了很多人。季君非常厭惡自己成為了現在這種人,他本就對世間的欺騙和傷害深痛惡覺,他本就對一切充滿了憐憫之心,他時常會在夜裡因為白天看到一隻髒兮兮骨瘦如柴的流浪貓而痛苦的蜷縮在地上,不斷地用指甲抓自己的臉。他也會因為看到街上乞討的人而駐足不前,停留在原地,他想對著周圍漠不關心的人大喊道:「喂!你們沒看到這裡有個可憐的老人嗎!你們給他一塊錢會死嗎?!」但是季君從來不會這樣做,他只是待在原地看著那個乞討的老人很久很久,然後在心中痛苦著別人覺得無所謂甚至神經病的事情,因為季君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治不了的就是窮病,最讓人厭惡的就是漠不關心。

人性上的漏洞在季君的眼裡被以無限的放大、擴散至全身每一個角落,覆蓋其靈魂,無論季君再怎樣安慰自己,「這些都是人之存世而必備的手段,就算自己也擁有也是無可厚非的小事。」但他還是無法原諒自己、無法忍受旁人的那些卑劣。

所以季君就是這麼一個矛盾的人,他悲天憫人,他歌頌世界,他痛苦一切,他也同樣做著傷害異性這種事。他討厭傷害別人,他討厭別人傷害自己,但他根本無能為力解決自己對待異性的渴望。其實他根本就是一個缺愛的死廢物。

拋開異性不談,其實季君是一個很好的人,對待朋友對待家人,都報以最大的善意,儘管別人會傷害到自己一些,儘管自己會吃一些小虧,但是季君都可以容忍,因為如果不容忍,他就會遭受到更大的痛苦。

4.15號,季君自殺的那天。其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家庭學業朋友一切都很順,室友甚至還說晚上要和季君去門口的燒烤攤給他過生日,但是季君覺得時間到了,自己該死了,自己終於不用再去傷害別人了,自己也終於不用再被人傷害了,自己終於可以離開這個美麗又醜陋的世界。自己,自己這個卑鄙陰險的小人也終於可以歸於虛無了。

「喏。」一隻手夾著一支煙遞到了正在發獃的季君面前,季君抬頭一看他等的人終於來了。

「你約我過來喝奶茶,自己半天都不來。」季君咕噥著接過了煙給自己點上了。

高永幸滿身大汗坐在季君對面,看著自己的桌前空空如也,不滿道:「你也不給我點杯喝的?」

「自己點去,我是窮學生,請不起你。」季君白了高永幸一眼說道。

「十二棟門口天天停的那輛跑車是你的吧?還窮學生,你別在我這裝了。」高永幸在桌子下踢了季君一腳罵道:「還不快去給我點杯喝的!」

「行行行,大少爺,我給你點。」季君說罷就轉身沖著吧台的小姐姐說道:「冰美式。」

「這家的泰式奶茶好喝,咖啡就是從網上買的膠囊咖啡,十幾塊一大包。」高永幸說道。

「你怎麼這麼了解?」季君驚訝道。

「這家店我開的。」高永幸淡淡道。

「啊?我說這家店美式怎麼這麼淡呢!」季君在桌子下回踢了剛剛那一腳:「搞了半天是你這個老闆偷工減料是吧?」

「疼!你踢到迎面骨了!」高永幸齜牙咧嘴地在桌子下揉著自己的腿。

「你手裡拿的什麼?」季君伸著脖子覷了一眼;「《浮士德》?《哈姆雷特》?你還看話劇?」

「不看。我被前女友拉去演話劇了,勞動節會在學校演出,旁邊好幾個學校都會來人看。」高永幸說。

「演什麼?就演這兩個?」季君問。

「不演,我前女友非讓我看這兩本書找找感覺,我覺得很無聊,我普通話都講不利索。」高永幸說道。

「你前女友找你,你為什麼要去?我覺得這才是重點。」季君一臉興奮。

「你怎麼這麼八卦?你們商貿的人都這樣嗎?」高永幸無語道。

「我跟前女友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我很好奇。」季君說。

「我跟她就談了幾天,後來發現我們有親戚關係,雖然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那種,但是按輩分算她跟我爸是一輩的,我們就和平分手了。」高永幸解釋道。

「嗯……進展到哪了?」季君接著問。

「讓你問問問!」高永幸一把將兩本書甩了過去,季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兩本書接住,然後笑說:「嘿嘿,接的好吧?你看我能不能去當守門員?」

「我覺得不合理的地方是讓我這種沒有台詞功底和演戲功底的人臨時去演戲,而且還是主角,你不覺得很不合理嗎?」高永幸不解道。

「很正常,不就像很多人,明明沒看過《哈姆雷特》卻整天嚷嚷著生存還是毀滅,很多人提到《浮士德》就想起了奈克賽斯奧特曼。」季君一邊說一邊無聊地用手追趕著玻璃杯中的吸管。

「所以更多的人都只是無聊和渾渾噩噩。」高永幸說道,「我很討厭這樣的世界。」

「中二病犯了是嗎?」季君依舊低著頭追趕著玻璃杯中的吸管。

「不,我只是理解不了旁人的想法,他們的所作所為在我看來沒有絲毫的意義。」高永幸說。

「怎麼說?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打擊到你了?」季君問。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我一直都這麼覺得。」高永幸若有所思地看著低著頭擺弄吸管的季君:「就像豌豆公主和漏陰癖,只有你能get到我的點。」

聞言,季君這才抬頭看著面無表情的高永幸,撇了撇嘴說道:「每個人都能相互理解的世界是不存在的,現實世界就是總會有人因為不被理解而被犧牲掉什麼。」

「我是一個崇尚善良、自由主義的人。」高永幸盯著季君左手腕處的紋身說道:「我討厭這個充滿痛苦的世界。」

「你所說的善良、自由主義只不過是以犧牲他人為代價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已。沒有人是百分之百的高尚。所謂的主義本就含有強烈的排它性,本身就是一個為了犧牲他人而創造的詞。難道你為了實現這樣的主義,就要殺掉世上其他所有的人嗎?這不合理。」季君說道。

「如果一個人因為自我原因害死了別人,這算是為了專屬於自己的主義而捨棄掉別人嗎?」高永幸問道。

「如果籠統的概括,這種以犧牲他人而達到自己目的的主義,可以統一稱為自我本位主義。當然這是文學上的一個詞,但如果單從他的宏觀意義來解釋,就是你在一味的強調自己的自主性,一直都是從自己的立場去判斷和行動。要完全表現出自己的獨立精神。」季君看著高永幸依然面無表情的臉說道:「其實每個人的主義都是自我本位主義,只不過每個人都知道,如果一味的用自我本位主義去同別人相處是沒有人會甘願承受的,甚至會被排斥。」

「所以每個人都帶著面具,每個人都隱藏著自己內心最陰暗的那一部分。」高永幸說道。

「如果是你的話,那應該會不一樣。畢竟善良、自由主義,這聽起來就不切實際。」季君說道。

「你說話還真是不給人留情面。」高永幸說道。

「給人留情面受到委屈的就會是自己。」季君說。

「煙快燒到手了。」高永幸說道。

「哦哦!」季君這才注意到左手夾著的煙已經快要燒完了,但是自己根本就沒抽幾口,「好虧啊,一根煙浪費了。」

「花的又不是你的錢。」高永幸又遞給季君一根煙說道:「這個世界上應該不止你一個清醒者。」

「你把我稱之為清醒者嗎?」季君點上煙猛吸了一口:「我只是個又自私又卑鄙的人而已。」

「自私卑鄙的人可不會一連兩個學期一直給學校的野貓送貓糧吃,而且那貓糧還是一百多一袋的,全學校的野貓估計都去你們寢室樓下了。」高永幸說道。

「一種自我救贖罷了。」季君意識到有些不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給貓送吃的?你住的寢室樓不是在望月湖那邊嗎?」

「你寢室樓靠著操場,我天天在操場練球跑步我能看不到你?」高永幸說道。

「你說的也對。」季君說。

「現在呢,你覺得自己被救贖到了嗎?」高永幸問。

「沒有。」季君說。

「怎麼會這麼說?你不是跳進白河了嗎?」高永幸問。

「啊?」季君瞪大了雙眼看著面無表情的高永幸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是想問我怎麼會知道?記得橋上有一輛粉色的瑪莎拉蒂嗎?那就是我前女友的,當時我坐在副駕。」高永幸給自己點了支煙說道:「所以第一次見面我沒打算給你丟進望月湖,因為我知道淹不死你。」

「我其實不會游泳。」季君說道。

「哦。」高永幸說。

「哦?你不想知道我怎麼被救上來的?」季君問道。

「不想。」高永幸說。

「你還真是個規矩人。」季君說。

外面突然一陣喧鬧,學生們突然都圍在了奶茶店門口,拿著手機對著樓上開始錄像,不知道誰在人群中還嗷了一嗓子:「你跳啊!」

季君和高永幸狗眼對視,看向窗外。

「好像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季君淡淡道。

「要出去看看嗎?」高永幸問。

「樓上是女寢吧?」季君說道。

「我們可沖不進去。」高永幸說著打開了手機,看著學校的論壇說道:「好像進不去也得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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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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