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篇:5

抑鬱篇:5

講台上身形消瘦的老師用著摻雜著江西口音的普通話正舌敝唇焦地講著馬斯洛需求理論。老師姓豐,教了季君兩個學期的課。上學期教的是西方經濟學,這學期教的是管理學原理。對於一個理科生來說,這些稍偏文一些的專業季君是真的聽不進去。而且一考試就是通篇大論,一場考試下來,等於寫了好幾個高考作文。

但是季君還是很喜歡豐老師的,他雖然普通話不標準,還有些禿頭,但是他對班裡的學生非常親切友好。可能只有男生會這麼想,因為豐老師的老婆常年在國外,經常能給豐老師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外國煙。豐老師就經常在課間五分鐘給班裡的男煙民發煙抽,雖然作為一個教師來說不太合規矩,但是無所謂,季君覺得這樣的老師才更讓自己喜歡。

季君到今年二十歲,還經常做一種噩夢,他夢見自己又回到小學了,還是那個魔鬼班主任在給自己上數學課,季君在夢裡還在罵,明明自己已經上大學了,怎麼又回到小學了。所以儘管是理科生,但是季君不喜歡數學,甚至來說季君厭惡數學,因為他高中把一張數學試卷全部寫滿了,然後考了0分。

『叮……』下課的鈴聲響了,豐老師一如往常拿著不知名字的外煙跟班裡同學在走廊上抽起來。季君的室友,班長陳力,已經拿著從一樓售貨機買的飲料遞給了豐老師,幾個男生同豐老師在走廊上又吹起了牛。

「喂,季兄,你昨晚去哪了?」坐在最後排的岳仁仁喊了季君一嗓子。他也是季君的室友,人如其名,圓乎乎胖墩墩的,是個可愛的雲南小夥子。

「啊?在操場上睡著了,一覺睡到凌晨,寢室都鎖門了,我也回不去,就在操場上躺了一夜。」季君看著岳仁仁滿臉興奮的模樣,有些不正常。岳仁仁平常整天都萎靡不振,就像嗑了葯,只要上課,就在最後面睡覺,一到寢室打開電腦就活力四射。「岳,你今天怎麼沒睡覺?」

「不困唄。」岳仁仁隨口答道,但那滿面春光的表情顯然不對勁。

「說實話,你季兄在不了解你吧!」季君說道。岳仁仁剛來寢室的時候對誰都囂張的很,唯獨對季君畢恭畢敬的,還尊稱季君一聲季兄,一開始季君也不習慣,後來在和岳仁仁的對話中反而會主動稱自己為季兄。

這種對季君畢恭畢敬的態度倒不是因為季君有那麼點紋身,論紋身,班長陳力更是誇張,肩膀上紋著一條丑不拉幾的龍,左側腹部上還紋著一句詩:「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季君猜測,岳仁仁剛開始只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下樓買煙的時候順手多買了一包,然後回寢室季君又順手丟給了剛搬來寢室的岳仁仁。

「嘿,跟妹妹聊天呢!」岳仁仁說著就笑起來了,說實話,在季君眼裡岳仁仁笑的很猥瑣。

「行啊,岳!在哪認識的?」季君也來了興緻,岳仁仁居然會跟妹妹聊天,這是他沒想到的。

「跟我們一起開班會的那個班的妹妹。」岳仁仁說道。

「怪不得這兩個星期周末開班會都不跟我們坐一起,原來是去撩妹妹去了!」季君仔細打量著岳仁仁,腦子裡突然閃過岳仁仁夜裡從上鋪爬下床,一個人坐在下面抽悶煙的景象。思索了幾秒,季君開口問道:「哪一個?」

「長頭髮那個,個子不高,經常跟另外兩個女孩坐在最前排,叫宋冉」岳仁仁說著眼睛里就放出了黃色的光。

「她加的你微信?」季君問道。

「對!他說我特別可愛。」岳仁仁舔著個臉說出了這句話。

「6……」季君說著就沖岳仁仁豎了個大拇指。

上課的鈴聲響了,豐老師和學生們都進了教室,岳仁仁又沉迷進了妹妹的世界里,季君則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講台上的豐老師。他當然不是在思考豐老師講的課,而是在思考岳仁仁的事。

季君上的顏川理工學院,聽名字很好聽,其實是一個不入流的民辦三本大學。因為是注重於理工類的學校,所以學校里文科類專業很少。尤其是季君這個專業——中小企業管理與經營,全校只有兩個班,一個班是上屆,一個班就是季君這個。這個專業兩個班裡的學生,全是高考成績很差,甚至都達不到本科線。這些學生家庭條件優渥,所以寧願花全校最貴的學費,也要來這裡讀個本科鍍金。所以學校也有這種傳聞,這兩個班裡的學生全是富二代。

就像季君,他在學校開著一輛捷豹f-type跑車上下學,但是季君從不認為自己是富二代,因為小時候家裡很窮,窮到季君過年都要躲到鄉下的外婆家,因為要債的人會上門砸東西。一直到季君上高中,他家裡的生意才慢慢好轉。季君覺得,如果自己開著一輛法拉利或是馬丁,銀行卡里有可以隨意揮霍的八位數存款,他才敢在外面說自己是富二代。不過季君始終認為在外說自己是富二代或則刻意炫富的人都是傻x。

季君算是班級里最普通的,家裡做石英砂生意的,只能算是一個小作坊。他的室友陳力,顏川本地人,家裡是做工程的,具體是什麼季君也不了解。他了解的只有陳力經常開著他爸的賓士邁巴赫在女寢樓下等姑娘。另外一個室友則是青海西寧的,叫張霖,個子不高,皮膚有些黑紅,但是壯實的很。上個學期他突然在寢室問了一句,「你們覺得是維也納好,還是麗楓好,還是如家好。」季君他們聽了都一頭霧水,光知道張霖家在西寧有很多門面,但是門面能開酒店嗎?然後張霖跟季君他們解釋是這麼說的:「啊?門面嗎?我可能沒說清楚,我說我們家的門面其實是一棟寫字樓。」後來這個事就沒再提過,結果上個月,他家的維也納就開業了,他還特意坐飛機回西寧剪的彩。季君三個人還遠程訂的花籃送了過去,花籃上寫著:日月同輝,商運牛批。

岳仁仁家是開律師事務所的,具體做的多大岳仁仁也不清楚,岳仁仁只說過他們家在玉溪有很多套別墅。其他班裡還有更誇張的,浙江開三甲醫院的、什麼商會的會長啊……反正奇形怪狀五花八門,可能這也是季君不覺得自己是富二代的一個原因,班裡的怪物的太多了。

當然季君現在思考的不是富二代不富二代的問題,而是岳仁仁本身。大一上學期剛開始,寢室四個人都其樂融融的,大家都有很多共同話題,尤其是季君和陳力,兩個人作為情場老手和酒吧浪子像是俞伯牙和鍾子期。而張霖給人的感覺就是成熟穩重,滿腦子只想著每天打籃球,當然,他喝酒也是一把好手,煙量更是不在季君陳力岳仁仁三個人之下。只有岳仁仁,雖然他煙酒兩樣一樣不落,剛開始還給人桀驁不馴的感覺,但是相處沒多久,他就原形畢露了。整個人憨厚老實,沒有多少社會經驗,說話也文縐縐的,說他是乖寶寶也不為過,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經常半夜偷偷從上鋪爬下來,一個人坐在下面一根接著一根煙抽。

剛開始季君三人都當做不知道,以為他是想起以前的傷心事了,他不提季君他們也不好問。但是時間一長,岳仁仁這種舉動發生的太頻繁了。所以一天晚上,岳仁仁又從上鋪爬下去抽煙,陳力就接著爬下去了,陪他在下面一起抽,季君跟張霖兩個人就坐在床上抽。一晚上四個男人給寢室抽的煙霧繚繞,後來都快凌晨三點了,岳仁仁才開口說他為什麼會這樣。

他先是給我們看了他初中高中時的照片,比季君還要瘦,但是現在眼前的岳仁仁卻是個快要二百斤的胖子。岳仁仁這個人說話比較遲鈍,而且容易找不到重點,從凌晨三點說到早上七點多,季君三個人才勉強把事情聽明白。

岳仁仁初中的時候在鄉下上的學,那會他每天零花錢很多,長得還挺帥,大家都知道他是城裡人,女孩子都喜歡圍著他轉,他也捨得花錢,每天都請同學尤其是女同學吃零食。然後一個女生就向他表白了,岳仁仁說她長得不算漂亮,但是平常對他很好,他也很喜歡她,於是兩個人就在一起了。在一起以後,那女孩每天都找岳仁仁要零花錢,剛開始岳仁仁都會給,但是後來岳仁仁花錢花的太凶,家裡人開始控制他的零花錢了,那女生就開始不滿。岳仁仁不給她,她就鬧,就要分手,再後來如果岳仁仁不給她,她就會帶著一幫高年級的男生來打岳仁仁。至此岳仁仁開始對女性和戀愛產生了恐懼。

後來岳仁仁高中回到了玉溪市,高一的時候交往了一個女生,長得很漂亮,被稱為校花。是她主動追求岳仁仁的,岳仁仁當時有些唯唯諾諾,不愛交際,那女生費了好大勁才把岳仁仁追到手,可是當岳仁仁答應跟她在一起以後,那女生卻經常跟別的男生在學校里約會,手拉手被岳仁仁撞見也毫不避諱,只解釋說是她的藍顏。岳仁仁說當時他甚至感覺是自己的錯,他覺得這種事應該是正常的,只是手拉手而已,自己應該接受這樣的情況,如果接受不了那肯定是自己心胸狹隘。後來岳仁仁每天在學校里都被同學譏笑嘲諷,說他是廢物,女朋友給自己綠帽子都能忍。

最後那女生以不喜歡為由把岳仁仁甩了,更加加重了岳仁仁對女性和戀愛的陰影和恐懼。他經常做夢會夢見那兩個女生來不斷地傷害自己,整日都非常痛苦。後來他發現吃甜食可以讓自己忘記煩惱,奶茶蛋糕千層可頌就是他每日的快樂源泉。結果高三還沒結束,體重就已經飆到一百八十多了,但是他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他認為只要自己快樂就行了。

那一夜岳仁仁跟季君三人說了很多,還有關於自己家庭的,三人都非常積極的開導岳仁仁。在那之後岳仁仁半夜下去獨自抽煙的情況越來越少,季君三個人平常還會教岳仁仁如何跟女孩子聊天,如何撩妹,還一起辦了健身卡,每天輪流陪著岳仁仁去健身,督促他減肥。

這學期一開始,季君輔導員手下的兩個班周末開班會都聚集在了一起,主要原因是季君他們班人少,一個班才二十六個人,他們上屆那個專業也是,據說現在班裡人更少,只有十幾個,好多人上到一半就回去繼承家業了。

其他班的學生至少都是五十打底,小一點的教室都坐不下。所以這學期,輔導員就把季君他們班和他手底下另一個班合併在一起開班會了。連學校里其他系其他專業的學生都知道學校里有兩個富二代聚集的班級,更別說跟季君他們同一個系的其他學生了。季君看了岳仁仁初中高中時瘦的時候的照片,是挺帥的一個伙子,顏值十分滿分,季君能打7分,岳仁仁怎麼也得有個6.5分。但是他現在體重直逼兩百,還有嚴重的脫髮,帶著個眼睛,整天萎靡不振的,臉都胖變形了。岳仁仁說的那姑娘季君之前也關注過,長得是挺漂亮的,可愛風,跟她平常走在一起的另外兩個姑娘也是顏值比較高的,根據季君多年的經驗,那三個人絕對不是什麼善茬。季君懷疑那個叫宋冉的女生跟岳仁仁聊得火熱,其實只是在給自己找飯票。

突然季君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心想:「自己不能這麼陰暗,萬一人家女孩子是真的看上了岳呢!」

但是季君扇自己臉的聲音太響,全班同學都愣住了,連豐老師那的黃河都被堵住了,直愣愣地看著季君被自己扇紅的兩個臉蛋。

季君這才意識到剛才的動靜太大了,他尷尬的看向豐老師說道:「昨晚沒睡好,我怕自己睡著聽不上您講課,就抽自己兩巴掌提提神!」

「你們看看季君同學!」豐老師突然來了勁:「給自己臉抽的,雖然他上學期經濟學才剛剛及格,但是人家這學期學習很努力值得你們學習!」

豐老師拿起陳力課間送的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接著說:「我知道你們畢業了回家都是繼承家業的,但是上課也是要認真聽課的啊!不要老玩手機!我都說了,書記會不定時來檢查,學生會還會來查手機入袋數量,你們看看,今天又空這麼多!我不是讓你們買模型了嘛!一雙球鞋幾千塊你們一個月能買好幾雙,就說你呢李雙江!別玩手機了!一個手機模型幾十塊錢你們都不捨得買,下次你們也別喊我豐煙鬼了,你們直接喊我豐霉鬼算了,連續帶你們班兩個學期,真是……」

「豐老師,可不能這麼說,我們還指望下學期還上你的課呢!」陳力突然說道。

「我們每星期不上一節豐老師的課都渾身難受!」不知道是誰又起鬨道。

……

然後豐教授又和幾個能說會道的同學聊起了家常,討論了一下管理企業的方法以及企業的核心競爭力……總之就是在閑扯淡。

季君百無聊賴地看著熱火朝天的教室,上課的時候沒一個人說話,一聊閑話整個班都動起來了。他轉頭望向窗戶外,正好能看到足球場,他看見一堆黃人和一堆白人交融在一起,其中一邊球門的守門員穿著黑色的衣服。季君猜那個人一定是高永幸,因為那個黑色衣服的守門員任由球踢進了門內沒有絲毫地動作,只因為自己正好在點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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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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