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以毒攻毒可行?

第202章 以毒攻毒可行?

秋日初始,曾久攻不下的南疆國終願臣服,歸附大曆王朝,並送皇子白菩提入京為質子。

進宮當日,白菩提身着南疆黑底藍紋的長袍,纖細的手握著一支短笛,隨着短促的音節從唇邊溢出,一條足有十米長的粗壯黑蛇在他的前頭蜿蜒而行,為他開路。

皇帝和百官驚懼萬分,問責禁軍統領為何允許白菩提攜帶黑蛇入內。白菩提輕笑着替統領解釋道:「諸位不必驚慌,統領冒險許我這般入內是有原因的。」

黑蛇被南疆國奉為神獸,而白菩提除了是尊貴的皇子,更是神獸的守護者。他伸手摸了摸黑蛇的腦袋,道:「聽聞太後娘娘已昏迷三年,臣子攜神蛇而來為娘娘治病,以表南疆臣服之心。」

林蕊堂堂一國郡主,卻甘願守在清冷的永壽宮三年,與世隔絕,終日與昏迷的太後為伴。

那日,永壽宮的宮門突然被推開,一人緩步入內,手捧一碗蛇血,裏頭摻著被搗碎的蛇膽。來人是白菩提,他奉旨前來治病。他在太后床前下跪行禮,頭卻依舊高傲地抬着,目光始終不離坐在太后床邊的女子。

那眼神似在對她說:好久不見。

重逢來得猝不及防,林蕊震驚間心狂亂地跳着,卻最終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她撩起帷幔,強自鎮定道:「皇子請起,請入內為太后治療。」

「阿蕊可真是無情呢。」白菩提絲毫沒有站起身子的打算,他望着林蕊,眼底似有瀲灧春水,「我為了再見你一面,不惜千里迢迢而來,還殺了南疆神獸,你卻連過來扶我一下都不肯嗎?」

白菩提行為和言語都過於輕佻無理,宮殿裏所有的太監、侍女都打量著兩人。林蕊怕引起什麼事端,只能上前攙扶白菩提,手剛觸及白菩提的手臂,他卻猛地站起了身子。

林蕊一頭撞進他的懷裏,倉皇抬首,咫尺的距離里,兩人四目相對。他彎下身子,在林蕊的耳畔低語,似是鬆了一口氣:「阿蕊,終於親眼見你安好,我總算夜能入眠。」

三年前,林蕊十八歲,隨鎮守邊疆的父親住在軍營。

除夕之夜,林蕊的父親喝醉了酒,她躲過看守,越過邊界,換上了南疆的衣服,溜進了南疆去看煙花。城裏人山人海,她玩累了,便躲進荒無人煙的廟宇里休息。

「滾出去!」林蕊剛入廟,眼前便晃過一個身影,來不及反應就被狠狠踹在了地上。

那日是她初見白菩提,一個十三歲左右的少年,清瘦而冷傲,透著少年老成的氣度。他的身後跟着一條黝黑的大蛇,那蛇似乎隨時準備撕裂林蕊。

「神廟重地,豈容你」白菩提的話還沒說完,林蕊已經興奮地跳起來沖了上去,一把抱住黑蛇的身子,眼裏是驚喜的光:「好大的蛇!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大的蛇呢!」

白菩提怔住,從他記事開始,整個南疆誰不是對他和黑蛇避而遠之?這個女子為何這麼大膽子?

黑蛇似乎對她頗有好感,乖乖不動。她回身一把抓住白菩提的手,笑得比外頭的煙花還要燦爛:「喂,小子,你養的大蛇好神氣啊!」

白菩提望了一眼女子抓着自己的手,竟捨不得甩開。對方的笑映入他眼底,突如其來照亮了他灰白的世界。

林蕊後來才知道,原來這裏是南疆供奉蛇神的廟宇,除卻祭祀大典,一年四季冷冷清清。而蛇神的守護者,受世人敬仰畏懼,卻無人親近,註定寂寞終生。

「我會再來找你和大蛇玩兒的。」林蕊和白菩提並肩坐在神廟的屋檐上,看了一夜璀璨的星空。天亮之前,林蕊戀戀不捨地告別白菩提,返回軍營。

「因為今天是除夕,守衛才比平常鬆懈了些,下次你就不會那麼容易混進來了。」白菩提雖然知曉林蕊是漢族女子,卻還是將南疆的通行令牌給了林蕊。他一心期望這個女子能再度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微微紅著臉,露出了一絲屬於少年的羞赧,眼裏裝滿期待:「給你,我在這裏等你,等你再來給我唱一遍江南的歌謠。」

回去后,林蕊常常夢見星空下的白菩提,他迎風立在屋檐上,衣袂翩飛,眼神靜謐深邃。他吹着笛子,她附和著唱起江南吟誦情愛的歌謠。他會讓黑蛇給她表演跳舞,望着她拊掌大笑的模樣,眼神是那麼眷戀和珍惜。

林蕊明明知道這麼做不對,卻還是忍不住接二連三地趁父親有事兒,溜出去找白菩提。直到那日,她不展笑顏,對白菩提道:「聖旨下來了,我馬上要回京成親,這輩子,怕是不會再來了。」

白菩提臉色瞬間一變,他一把抓住林蕊的手,表情居然回到了初見時的冷漠,語氣卻是藏不住的害怕和緊張:「騙子,你的眼神明明告訴我,你喜歡我,你怎麼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長痛不如短痛,林蕊咬着牙甩開白菩提的手,冷笑道:「小子,你才十三歲,個子都沒長高呢,我憑什麼嫁給一個連保護我都不能的人?」

望着白菩提失魂落魄的樣子,林蕊像是逃命一樣逃離了神廟。她回到軍營營帳的時候,抬起飽含淚水的眼,望見了等候自己多時的父親。

他瞧着她狼狽的模樣,目光如炬。

父親說,他可以不計較林蕊一時被白菩提蠱惑,只要林蕊回去成親前再做一件事。

「阿蕊,我們林家多年不受器重,如今有個大好的機會,一旦成功,我就能光耀門楣了!」

父親將一包葯交給林蕊,叫林蕊撒在白菩提身上。他告訴林蕊,白菩提真正的身份是南疆的皇室,年幼時入神廟侍奉蛇神。

皇上已經決定攻打南疆,父親要林蕊把白菩提迷暈了帶出來,他會派人接應。到時候人質在手,一切都會順利許多。

「阿蕊,你若不答應,便是林家的逆女,只是憑私會異族男子這一條,我便可以打死你,還有那些看守不力的護衛也一併軍法處死!」

林蕊不願意連累他人,渾渾噩噩入了南疆,只見街上鬧哄哄的,百姓圍聚在一起,巡衛兵極力維護著秩序。

百姓們說,今早蛇神的守護者跑出了神廟,竟一夜之間長了十歲,一定是妖孽的化身。

林蕊撥開重重人群,見到千夫所指的白菩提,他長身而立,俊雅高貴,五官居然在一夜間變得硬朗了許多。

「白菩提,你小子怎麼」

一切的辱罵和質疑白菩提置若罔聞,他抓起林蕊的手,道:「阿蕊,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看,這下我不是你口口聲聲說的小子了,我是可以保護你的男人了。」

他似乎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朝林蕊一笑,眼裏透著孩子般的執拗與堅定:「阿蕊,現在我長大了,你能不能不要嫁給別人,只和我在一起?」

白菩提說,他吃下了南疆一夕忽老的毒藥,所以一夜長大了十歲。剎那間,林蕊的淚水落了下來,她緊握着手心裏的葯,說不出一句話。而白菩提為此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夜經歷了骨骼增長和身形變化的劇痛,壽命也會因此大大縮短。

他為什麼這麼傻?這樣的他,林蕊怎麼忍心傷害?

「阿蕊,從小到大,我以為這世間沒有一件事能讓我快活起來,直到遇見你。」白菩提抓住林蕊的肩,「阿蕊,你是想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對不對?」

大不了自己在父親面前求他放過別人。林蕊這樣想着,收好葯,然後拂開白菩提的手,搖了搖頭,道:「白菩提,我是來和你道別的。此生不復相見,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林蕊沒有成功俘虜白菩提,被震怒的父親關起來。

「不孝女,等我打了勝仗回來,再處置你!」

在被關押期間,林蕊聽說白菩提最後被抓回了神廟,其間幾次意圖逃跑都沒有成功。而南疆為了平息民間流言,維持神廟的尊嚴,用蛇神賜福的謊話終於說服了民眾。

林父出戰期間,林蕊聽聞前線來報說,南疆節節敗退後找來操控蛇群的男子,傷了不少士兵,我方潰不成軍。

她央求着去了前線,果真看見了白菩提。他神色肅穆,吹笛控蛇,蛇陣勢不可擋。而蛇陣中最大的一條就是黑蛇蛇神,它吐著蛇信子,張著血盆大口就要朝林父咬下去。

「不要!」林蕊沖入軍隊,攔在了父親面前,挨下了這致命的一口。

黑蛇也認出了林蕊,因為自己的誤傷,痛苦地扭曲著身子。

控蛇的笛聲瞬間停止,白菩提不顧雙方正在交戰,狂奔到了林蕊的面前,手中的笛子倏然落地,滿臉懊惱與不知所措。

「阿蕊,我不是故意的。他們說只要我能打敗這些人,就放我出來找你」

「白菩提。」林蕊倒在父親的懷裏,吐血不止,「你我之間,橫著萬丈深淵,我不只是阿蕊,我還是大曆的子民。」

只是一句話,便讓白菩提痛不欲生。蛇陣不攻自破,南疆帶走了白菩提,宣佈撤退。

林父抱着重傷的女兒,紅着眼道:「阿蕊,父親從未想過真的要傷害你,父親只是想要重振林家。」

大曆南疆兩敗俱傷,林蕊九死一生,活下來全靠南疆那裏秘密託人送來的專門治療蛇毒的葯。林蕊知道,那是白菩提送來的。

因為林蕊在前線的捨身舉動使得南疆蛇陣潰敗,無力追擊,皇上特封林蕊為郡主,並加官於林父。

林蕊被接回京城養病,婉拒了婚事,自願入宮陪伴卧病在床的太后,不復往日的貪玩靈動。

白菩提說,自林蕊離開南疆已經整整三年,蛇神因為思念昔日共度的時光,終日鬱鬱寡歡,早已死了。今時今日救太后的蛇神已經是另外一條了。

「阿蕊,黑蛇尚且思念你至此,你可知這三年我是如何熬過來的?」待伺候太后入葯完畢,林蕊屏退了所有下人,白菩提更加肆無忌憚地擁住了林蕊,「阿蕊,如今南疆臣服,你我之間沒有了萬丈深淵,那我們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世人不知,南疆王室已經是空有虛殼的存在,國王雖然還在,但只是一具宛若行屍走肉的傀儡。

為了能和林蕊在一起,白菩提尚且可以對自己狠心,更不用說對旁人。他用三年時間將控蛇術運用在了意欲傳位於大皇子的國王的身上。他操控國王的意志,獲得了自由,掌握了南疆實權,並借用這種手段使得南疆臣服。他故意下令讓自己入京做質子,就是為了再見林蕊。

林蕊並不知道這些,她雖然無數次地夢回南疆,但心有苦衷。理智束縛着她的情感,她掙脫白菩提的懷抱:「白菩提,我從未愛過你,何談在一起?」

宮中有許多流言蜚語,有人說,南疆皇子給太后治病的那天,郡主和他獨處一室,之後皇子臉色陰鬱地走了出來,而郡主整整幾天都吃不下飯。

林蕊時常回憶起那天白菩提被自己氣走前說的話:「你說我年幼,我為你一夕忽老;你說我們有國讎,我為你獻上南疆。阿蕊,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大可言明,我都會一一讓你滿意。可是,你不該說這麼絕情的話。」

不愛嗎?三年來,每個深夜,阿蕊都撫摸著短笛,回憶起那個除夕夜。如不是深愛,當年她也不會從戰場上撿回白菩提失手脫落的短笛,還細心補好,貼身攜帶。

只是,當年殘餘蛇毒早已深入體內,近些日子,她時常覺得骨髓惡寒,想來是過不了這個冬天了。

蛇神靈藥果真奏效,幾日後,昏迷三年的太后終於轉醒,白菩提從意圖行刺的逆賊成了皇帝的大恩人。

皇帝恩賜白菩提財寶,白菩提不要,他只求皇帝允許他出宮半日,可派人跟隨,皇帝准允。

那是一家烏煙瘴氣的地下賭場,裏頭魚龍混雜,最中間是擂台,賭的是命搏。白菩提換了一身漢人着裝,混在人群里,指著全場最大的賭注,語氣篤定道:「我要它。」

瘦削的他招來不屑的嘲笑,除卻音律上的幻術,他在體術上根本一竅不通,何況一夜長了十歲更加拖累了他的身子。擂台上,多少壯碩的漢子與他搏殺,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支撐着他即便被打得吐酸水也屹立不倒。

「夠了!」白菩提的面前陡然出現一道俏麗的影子,她攔在白菩提的面前,接住了對方直面而來的拳頭,「白菩提,不就是個賭注嗎,我替你贏來便是。」

聽聞白菩提出宮,林蕊不放心,就跟了出來,誰知道他居然在賭場不要命似的鬥毆。她回首罵着跟出來的侍衛:「你們是死人嗎?」

「是我不要他們插手的。」白菩提推開林蕊,在林蕊焦急不解的目光里固執道,「你也走開。」

白菩提最後沒有贏也沒有輸,他抱着對手從擂台上一起摔了下去。老闆被他的執著感動,將賭注給了他。他滿不在乎地擦了擦臉上的血漬,打開贏來的木匣,送到林蕊的面前,裏頭裝着一塊赤紅色的石頭。

「蛇毒入骨,赤石消寒,你將這塊石頭佩戴於身上,可阻撓蛇毒冷骨。」

林蕊半晌后才緩過神:「你居然是為了這個你是如何知道的?」

白菩提體力不支地癱軟下去,下巴抵在林蕊的頭上,手環住林蕊的腰。林蕊只聽見頭頂傳來一聲無力地輕嘆。

「阿蕊,當日南疆送來蛇神之毒的解藥,你以為是現成的嗎?」

蛇神之毒不比尋常的毒藥,需要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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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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