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所記得的

夜晚十一點，正在努力修改劇本的古韻文接到了電話，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市醫院。

初荷只是傷到了額頭和手臂。「幸好對方車主及時打了方向，不然她這手保准得折了。現在還好，綁幾天石膏，休息一下過會就能走。」

送走了醫生，古韻文臉色難看。「怎麼回事兒？」

初荷低着頭用好的那隻手扶著床沿下床。「走吧。」

「你真是什麼都不說啊？」服了那性格，古韻文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車撞的嚴重嗎？」

「你還有心思關心車？」

初荷木納的點頭，畢竟，自己現在沒什麼大問題。而車，「畢竟，是公司的車。」

「你先照照鏡子看看你額頭上的傷口吧，一個女孩子家家的。」

初荷拿出手機，打開手機前置看了看，搖了搖頭。「沒事。」

年幼無知還對愛情有期待，以為和那人相遇是最美的事情，長大之後開始懂得男人說的謊話。其實並不難懂，所以今天再遇看到他一副薄情樣子也並沒有太大的失望。

只是，麻煩的事情是他現在的身份。躲不過的可能還會再遇到，畢竟這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尷之尬之。

「剛剛我給李老闆打了電話，報告了你這事兒。估計寧相戈他們公司那邊會有行動，畢竟李老闆是個投資方，以後他們公司還有別的事情需要關照不能把關係走死。寧相戈就算再不懂事，也該拿捏著。算托你的福，還有個名頭讓李老闆黑臉。」

剛剛打過電話，古韻文將最新的動向告知沈初荷。「你可以休息兩天，算我給你的工傷假。」

可是，不工作的話，自己也就只剩宅了。

初荷點點頭沒吭聲。

「走吧，我送你回家。」將她病床邊的東西拿好，古韻文前面帶路。「還有，你上次不是說想換個房子住嗎？我看我之前買的那套二室一廳空着也是空着，租給你住吧。看在認識這麼久的份上，房租給你便宜一點……」

既然這樣，那。「我要是買呢？」

能便宜點嗎？

古韻文一噎，瞪大了眼睛看着身邊低頭走路安靜的人。「你要買？」

有沒有搞錯？平時都從來不喝飲料的人，也不和同事私下去玩沒一個朋友的人，要花大錢買房子了？

初荷腳步沒停。「看看攢的錢夠不夠。」

「你爸最近不向你要治腿錢嗎？」

初荷停下腳步，抬頭看着醫院外的天空，眼裏映出一彎明月。「沒事。」

她沒說沒有，卻說的是沒事。

古韻文心知肚明，苦笑着。

「你那個遊戲人間不滿十六卻很會享受伸手就找你要錢的弟弟呢？」

沈初荷繼續走路。「他會安靜一陣子。」

古韻文一愣。「什麼意思？」

「故意傷害，勞教所三年。」

父親是斷了一條腿的殘疾中年人，自己生活都是問題，沒有能力監管十五歲犯罪的弟弟，政府代為監管。

看了看身邊驚訝的古韻文，沈初荷低下頭。「對於失去了一雙眼睛的受害者來說，這三年根本不夠。」

「這……」古韻文認識她多年，從一開始看着斷腿父親紅著臉極不好意思的領着那時候尚且還小的弟弟來找她要錢，到現在家人們都若無其事找她要錢的樣子，古韻文一時間說不上來話。

想到囂張跋扈在寒窗後面罵自己不出錢把他贖回去的弟弟，沈初荷臉上閃出一絲疼痛。「我不懂的怎麼管教他……」

所以才造就這樣的弟弟吧……

只是，十歲時媽媽丟下弟弟離開家。沈初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大的，怎麼知道該如何管教弟弟？

那時候被生活壓迫着的，不是斷了腿的父親，而是分身無暇的她啊。

古韻文聽的難受，嘴裏應付著。「他長大就懂了。」快步的往前走。「我先把車開到路邊上，你去那邊等我。」

實際上，古韻文知道沈初荷的境遇。說是可憐，那是不過分的。但是，自己究竟是讓她變得更可憐的壞人還是給了她一根繩子的人，他自己沒法得出答案。

當年與她見的第一面，是為了從她手裏拿下她的作品，冠上自己的名字。

她得到了一筆錢，也向自己提出了要在自己身邊學習和工作的機會。

那時候的她，乾瘦蒼白，明明像根一折就斷的枯枝。十九歲，古韻文遇上她的那一年，她的年紀。

現在的她，一如當年的沉悶冷淡。卻比之前不知道堅韌了多少。

大清早，頂着兩個黑眼圈的姜美心就敲開了寧相戈的房門，拿出衣櫃里的衣服丟到他床上。「給你十分鐘穿好衣服洗漱出來。」

雖然被吵醒十分煩躁，但是美心這種樣子少有。寧相戈順從的換衣服洗漱，打着呵欠走到客廳，順勢往沙發上一躺。「有話快說。」

姜美心將溫牛奶和三明治放到桌面上。「你先吃，你邊吃我邊說。」

「你這樣我怕。」寧相戈摸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有種不好的預感。「感覺會被噎死。」

姜美心也不賣關子。「首先，盛凱的李老闆這次這部電視劇合作的編劇工作室是光年，你知道的。」

寧相戈慢吞吞的咬着三明治思索。「嗯，然後呢？」

「然後你知道，盛凱每年要贊助不少電視劇。我們公司的藝人很多都需要輸出的，對不對？」因此，這種相輔相成的合作關係，你是懂的對吧？

姜美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寧相戈。

寧相戈挑挑眉。「哦？你這是代表公司威脅我來了？」

「誰敢？」似乎聽到了天大笑話一般，姜美心作勢往寧相戈旁邊的沙發上沒尊嚴的假跪。「你爸是吉恩軍大導演，你外公是前市長，你外婆是國家級一級演員。我是在代表公司求你好嗎！！」

看你還知道……

寧相戈傲慢的昂頭。「所以呢？」

「昨天晚上那位編劇小姐回去的路上出了車禍。」姜美心嘆氣。

寧相戈全身一僵，心臟處像被猛擊一拳。「沈初荷？」

姜美心嘴角一撇，心想這不就是上鈎了？

「嗯，是她。人家工作室五次三番誠心誠意的來和你溝通，你呢，不是使性子搞的人家小女孩嚇到。就是遇上人家是你以前……」識相的住了嘴，換個角度。「這沈初荷也真是的，遇上誰不好，偏偏……現在人任務完成不了還出了車禍……」

「她怎麼樣了？」嗓子眼像被堵了，寧相戈輕咳一聲揉了揉喉嚨。

姜美心搖搖頭。「李老闆跟我們老闆提了這茬，話雖然說的客氣但是如果還是拒絕合作是不是不太好？再怎麼說，這回人家工作人員受了傷，怎麼着也是李老闆的人，他面子上抹不開了。」

「這回你倒是沒說錯。」腦子裏閃過李老闆攬著沈初荷進入酒店房間的畫面，寧相戈語氣生硬。

姜美心以為這任意妄為的人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不住點頭。「所以啊，還是答應了好。」

你叫我答應我就答應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寧相戈沒好氣的瞪美心一眼。「答應是可以啊，但是我有條件。」

別說條件了，就是叫給你摘星星都行啊！姜美心樂的狂點頭。「好好好，我會打電話訂一顆星星用你的名字命名。」

說些什麼胡話呢？寧相戈嫌棄的看着她。「我這不是沒助理嗎？你一個經紀人跟着我整天跑算個什麼事？」

「所以你是知道自己是因為性格惡劣才氣走別人的嗎？」

「姜美心你再給我抖一個機靈試試？」

「好好好，寧老師你有什麼要求您儘管提。」

「再給我找個助理，不能話多，不能花痴我，我餓肚子的時候他要是在我旁邊吃東西他就死定了（如上一個），你知道我忙起來沒時間吃飯的吧？居然在我旁邊吃東西……」

姜美心左耳進右耳出，應付著狂點頭。「好好好，都依你。」

「啊對了……待會我拍戲的時候你去看看沈初荷……」

「呃？——」

「呃什麼呃？我這是以人本主義出發的善良，你不要想歪。而且以後要合作的話，這不是很必要的嗎？」

「我說什麼了嗎？」

「不要用你的八卦之魂過分揣測我。」

「好好好，不用不用。」

姜美心送寧相戈去了片場徑直就去公司了，傳達了寧相戈的條件便驅車轉往光年工作室。

聽到前台小姐說沈初荷這兩天休息也並不驚訝。「看來沈小姐傷的嚴重？」

表明來意，還沒等前台小姐告知姜美心信息。就被一個人的聲音打斷了。

「你好，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看起來非常瘦弱的高個男子，一身簡單的格子襯衣寬鬆休閑。帶着眼鏡，說實在有些不修邊幅的感覺。

姜美心心思飛轉思索著這人的身份，大方的伸出手。「你好，我是寧相戈的經紀人姜美心。」

古韻文一聽就明白了，伸出手握上。「你好，我是光年的主編，古韻文。」

哦，就是那位寫作範圍廣泛多變被稱為「山人」的作家啊……曾經還以為是個胖宅，現在居然這麼瘦，該是個瘦宅了。

姜美心點點頭。「剛剛我們工作室已經拿了決定，不久應該就會和盛凱簽合同。到時候大家辛苦了，我這裏先感謝大家。」

這都是客氣話，古韻文笑笑。「不辛苦，分內之事。多謝姜小姐這麼遠親自來送消息，午飯可否賞面……」

「沈初荷編劇呢？」繞了半天圈子，姜美心直接問出了口。「聽說昨晚回來的路上出了點事情是嗎？」

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古韻文也不想多事。「沒大礙。半月便能痊癒。」

「方便把她的地址給我嗎？我想去看看她。」

古韻文一愣，人心涼薄看多了，倒是沒料到這一出。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沈初荷脾氣怪不喜歡與人親近，沒人去自找沒趣，現在這不了解的姑娘卻很懂事嘛……

「你確定真的要去嗎？」古韻文笑笑。「像你這樣一身名牌，似乎不是很合適……」

去她窄小的小租房。

任務在身，姜美心客氣的點頭。「那能請古主編幫我給她打個電話嘛？」

古韻文只是個外人，說太多無意義，拿出手機撥了電話。

「初荷，醒了？在家呢嗎？寧相戈經紀人要來看看你，你好些了嗎？」

電話那頭用一隻手收拾著滿屋東西的沈初荷頓了頓，腦子裏浮現出寧相戈的臉，眯眯眸。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是嗎？

「她要是願意，就讓她來吧。」

正好，這屋子又破又小，半地下，沈初荷住了八年。看清自己的生活情況，也好告訴寧相戈自己是以什麼狀態面貌生活的人。與他的生活既離得遠，也不會有交集。

即便之前有過荒唐的事，現實是最能將人一巴掌拍醒的，那些夢，早在法國的那三天就做完了。現在的沈初荷，一輩子都不嚮往愛情，也不需要。

姜美心出身優渥，和寧相戈從小就認識，家裏長輩都是好友，算青梅竹馬。

沈初荷這種租房，她只在電視劇裏面看到過，至少她認識的人裏面，沒有住這樣房子的。

沒能管理好表情，眼底的疑惑和不可置信都落到了沈初荷的眼裏。

這些年從沒收過別人一分可憐的沈初荷此刻也是淡漠如常，說話生硬。「最近經濟情況不好，剛好換個地方住。」

這還不是最差的環境嗎？

姜美心斂斂眉。「你很缺錢嗎？」

「嗯。」從來不在意別人看到自己的窮，窮得坦蕩的沈初荷難得露出一個笑容。

姜美心挑眉。她不是在光年的元老級員工嗎？按說工資不該很低才對吧？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

雖然有些疑惑，但是今天只是來看她傷勢的。除了額頭上包紮的傷處顯得嚇人，左手手肘打上了石膏。看她說話神情卻是十分淡定安靜，想來也是沒什麼大問題。

將水果籃放下，姜美心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知道你今天整理東西要搬家，添麻煩了。」

初荷知道姜美心見自己無異於寧相戈見自己，心裏有數，客氣的去倒茶。「謝謝，我沒事。你先坐，我……」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走，還得趕回去影視城。」姜美心伸出手想去拉初荷，在看到她衣角因為整理東西粘上的灰漬之後立刻縮回了手。

沈初荷看見了，輕輕的用手指撣去那灰漬。「好，我送你。」

姜美心尷尬的笑着，跨出了房間。

回到影視城的時候，寧相戈正在休息，看到她的身影便快步走了過來。「怎麼樣？」

「你就不關心一下我開那麼久車累不累嗎？你看我，太陽都給我曬脫一層皮了快。」不樂意的直哼哼，姜美心鄙視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傢伙。「你要是對人家念念不忘就趁早打消吧，像沈初荷這樣的女孩子要是真跟你在一起，你媽保證讓你倆哭着說分手。」

「說什麼呢，你看我會要一個被富豪包養的女人么？」像被觸及了什麼，寧相戈有點激動的冷哼一聲。「說了只是因為我善良。」

被富豪包養？姜美心覺得有些好笑。「你說沈初荷啊？」

「不是她還能是你？」

姜美心嘲笑的看一眼寧相戈。「你要是說她包養了別人我倒是覺得更可信。」

明明工資不低，這麼多年了還住着那樣的半地下室廉租房。錢是不是拿去包養別人了還真不好說……

寧相戈伸出手指頭戳戳姜美心腦門。「她可有錢了是不？」

還有錢呢？姜美心不耐煩的揮開那手指。「我今天去的時候她正收拾東西呢，打算搬家。聽那口氣是打算搬個更便宜的地方。但是我看了她住的地方，我覺得已經沒有地方能比她住的那環境更糟的了。」

這和寧相戈想像中的有點不一樣，他有點疑惑。可是自己親眼看到她和李老闆開房不是么？那李老闆會讓自己的小情人過得那麼窘迫么？

難道是自己誤會了？

之後姜美心再說什麼寧相戈沒聽太清楚，腦子裏都是她淡漠的眼。

搬家公司多收了三百塊錢，雖然和說好的不一樣，但是小氣如沈初荷卻還是給了這錢。

大夏天的，她自己只是走上走下已經這麼累了，更何況搬運那麼多東西一趟又一趟的工人們呢？

夜色已經濃了，初荷看着現在身處的陌生房子輕輕笑起來。窗外的夜燈卻也顯得似乎更好看了。

雖然自己攢的錢只夠在古韻文那裏付個首付，但是擁有了自己的房子，是很開心的。

門被敲響了，打開門，是提着酒菜的古韻文。「哦嚯，你手傷著速度也是夠快的啊，這都全搬過來了？」

「還有一部分書，明天拿。」租房時間說來還就那麼恰好的，只剩下一個星期。房東阿姨和初荷認識久了，放寬了規矩，說要搬走提前一星期說就成。

「那這麼說以後你那剩下的錢我乾脆直接從你工資裏面扣吧？」將酒菜擺上桌，古韻文笑得開心。

究竟誰才是窮人？這麼算計真的好嗎？初荷看一眼古韻文搖搖頭。「我不簽奴隸合同，以後你還得給我漲工資。」

在錢的方面逗她是討不到好處的，而且她沒有在錢面前的幽默感。古韻文無奈。「好好好，給你漲工資。不過，你知道寧相戈和我們工作室合作了嗎？」

吃了一口皮蛋瘦肉粥的初荷抬頭看向古韻文，點了點頭。

姜美心沒說，但是看那勢頭，初荷也猜的出來。

「不過，你馬上可以有十二萬來先付我房子餘款的一部分你開心嗎？」

沒頭沒腦來的這一句，讓初荷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眼神也漸漸的變得冷漠，果然，古韻文這隻老狐狸。

古韻文笑得諂媚。「你想想看啊，你正常工資三個月才接近十萬。但是現在有一個好機會，你可以一邊做你自己的工作，一邊做四個月賺十二萬的兼職喲。」

「別賣萌。」沈初荷冷冷的斜他。「究竟什麼事？」

遲早得說……

古韻文咬着嘴唇。「下午寧相戈方面來了條件，說這段時間寧相戈身邊沒助理，得找一個。找了你……」小心翼翼看着沈初荷的表情。「說不耽誤你本職工作，相反作為編劇人員更能在旁邊幫助寧相戈，順便給他做這拍攝期間幾個月的助理……」

沈初荷沒料到這出，想問為什麼是自己，卻突然覺得這問題是多餘的。

因為自己是沈初荷……

「寧相戈經紀人說和你交談之後覺得你非常合適寧相戈助理，暫代應該不成問題。還說你合眼緣。」古韻文有點忐忑。「這十二萬是李老闆方面出，你放心，你一答應就能入帳，不答應的話……」

「會漲到多少？」沈初荷已得要領，此時不坐地起價更待何時？

她窮，要面子做啥？她只要錢，來路對得起自己良心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