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然進手術室檢查消防員死因的這段期間,急診大廳陸續到了幾輛救援車輛。
可本來預測的大批量傷員的湧入的場面,遲遲沒有到來。跟先前的狀況一樣,每輛救援車拉着十多個傷患,活下來的卻都不足三成。
急診門外的院子,成了荒涼的堆屍場,隨着越來越多的救援車輛趕到,病房沒滿,院子裏的屍體卻跟着密密麻麻的堆了起來。
到凌晨的時候,甚至已經沒有了再往醫院送傷員的救援車輛。
穿着防護服的張婷帶着幾名護士守在門口,焦急的望向門外。
「你們說,怎麼沒人往咱這送傷員了呢?」
另外一個名剛進醫院沒多久的實習小護士,哆哆嗦嗦的抱住張婷的胳膊。
「婷姐,我這麼覺得這麼可怕呢,你看送來的傷員,一多半都死了。你說會不會其他人,都死了?」
張婷拍了拍她的手背。
「別多想,沒準是現場將傷員分配到別的醫院了,也或許當時海灘上觀景的人都跑進建築物里避難了,說不定只是建築物和街道受損嚴重,其實人員受傷情況不多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自己也是沒什麼底氣,聲音越來越低。
「可是我怎麼覺得不是呢。我......」
「好啦。」
張婷出聲打斷她的胡亂猜測。
「莫主任正在手術室里檢查死者的死因,你們不要多想,趁著現在不忙,趕快給家裏打個電話,看看家人都什麼情況,是否平安。」
旁邊的一個清潔員大媽聞言,握着手機蹲了下去,嚶嚶的哭了起來。
「打什麼電話啊,咱們醫院現在用的是自己的應急供電設備。外邊全城都停電了,而且信號也沒了,電話根本打不通。」
張婷皺眉,轉頭看向保潔大媽。
「我剛剛還聯繫了院裏和疾控中心,那時候還有信號啊。」
旁邊的小護士拉了拉她的胳膊。
「是我們手機突然沒信號了,現在可能就座機有,但是現在除了辦公室,家裏幾乎沒人用座機了。」
大廳再次陷入沉默,大家都低着頭,肩膀挨着肩膀坐在接診大廳的排椅上,沒人知道此時此刻,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重症監護病房裏,各種設備儀器滴答滴答的有序響着提示音,病床上赤裸著上身的連越,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他受過各種藥劑的抗藥性訓練,這種程度的鎮定劑和止痛劑,對他來說毫無用處。
他的記憶片段,在面前落地窗被擊碎的一瞬間停止,他知道自己被擊穿了左眉心。
但身體上傳來的各種感覺明確的告訴他,他沒死成。
輕輕的動了動手腳,手腳上帶着的金屬鐐銬在被子裏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轉動眼球看向周圍,左眼視線有些模糊不清,還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藍色光霧。
這裏應該是醫院的病房,門口還有一名穿着隔離服站得筆直的看守。
那名看守似乎因為隔離服的遮擋,剛剛並沒有聽見剛剛屋子裏手銬腳銬移動的聲響。
但讓連越覺得奇怪的是,他明明對麻藥和止疼劑均都有抗體,按理說不是那種致命計量的藥量,對自己的傷口是起不到什麼作用的,但此刻自己的眉骨上,卻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疼痛感。
不過,無所謂了,他再次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他並不是解不開這小小的手銬腳銬,也不是因為門口有看守逃不出去。
再來幾個人,也是一樣攔不住他。
但是,他不想。
剛剛死,和之後死,沒什麼區別。
該受到懲罰的,都殺掉了。
只希望死了之後,能再次見到父母和連素,好能償還自己沒能護她周全的歉意。
手術室里,莫然脫掉手套摘掉口罩,緩步出了手術室。
就目前來看,這名消防員身上只有後背和手臂有燒傷,並沒有任何致命傷口。
呼吸道他也檢查了,消防員帶着隔離面罩,吸入帶有碳粉的空氣並不是很多,所以死亡原因也不可能是肺部中毒。
就目前來看,可能性大約只有一種了。
那就是這次流星雨落下的隕石里,可能帶有某種致命的輻射。
但奇怪就在這,無論是醫院門口的保安大叔,還是之後她見過的幾名傷者。他們的也都是直接在外界與流星雨接觸的人,他們身上也均有不同程度的灼傷。
可他們偏偏存活了下來,而且身上的傷口,並沒有惡化,反倒是快速結痂。
還有皮肉之下隱約可以看見的藍色附着,到底是什麼呢?
莫然無力的捏了捏鼻樑,走去急診大廳查看狀況。
可大廳里負責分診的幾名護士,均都坐在排椅上無事可做。
「怎麼回事?」
張婷看見莫然出來,趕忙站起來迎了過去。
「莫主任.....從你進去之後,一直在都沒有救援車輛過來送人了。」
而且到目前為止,通知的回崗醫生,一個都沒有回來。
莫然捏了捏酸疼的太陽穴,走到分診台,拿起座機,給酒店大堂打電話。
「喂?」
有人接。
「喂您好,能幫我轉一下1206房間么,我叫莫然,在1206房間內入住的是我的男朋友,辦理入住的時候,我是和他一起的。你們可以查到記錄。」
電話里的人聲卻顯得有點慌張。
「不好意思啊莫小姐,我們酒店內湧入了不少在海灘觀景的傷患,他們已經將酒店房間全部搶佔了,我們的工作人員有不少因為吸入外面的空氣導致中毒暈倒的,現在沒辦法一一檢查每個入住的客人是否還安全的留在房內。我只能幫您轉接,但是屋裏有沒有人,或者是不是原來的客人,我們不敢保證。」
莫然壓着心中的情緒,咬着牙嗯了一聲。
「嗯,你先幫我轉吧。」
工作人員按了幾個數字,電話順利轉接到了1206房間。
電話中嘟嘟嘟的響了幾聲,另一頭被接起。
「凡卿?是你嗎?」
「小然?你還好嗎?我給你打手機,但是一直打不通?你現在安全嗎?在醫院?」
莫然用力點點頭。
「我在醫院,現在的狀況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你那邊怎麼樣?」
廖凡卿頓了一下,磕磕絆絆的嗯了一聲。
「嗯,還行,我沒事。我就是擔心你。」
莫然知道他現在平安,稍稍的鬆了口氣。
「凡卿,你什麼時候能回醫院,你那邊有沒有要送往我們這邊的救援車輛,你跟着一起過來,要注意好口鼻呼吸,外邊的空氣似乎有問題。我檢查了一名在半路無辜死亡的患者,我現在理不清楚一些問題,疾控中心那邊一直沒有派研究隊過來處理,現在住院處那邊只有幾名值班醫生自己部門都忙不過來,急診留守的醫生又都經驗都不足,我需要你的幫助。」
莫然自顧自的說了一大通,電話那頭卻陷入了沉默。
「小然。你也看到了吧,現在外邊不光是空氣中含有有毒物質這麼簡單了,可能我們所處的空間,都有某種不知名的輻射。現在出去,就等於是送死。」
廖凡卿壓低聲音,對着話筒輕輕說道。
「酒店這邊剛剛湧入的傷患,現在已經多半不行了,連行動的力氣都沒有了。沙灘那邊從窗外望去,一點生還跡象都沒有,就連之前來救援的救援隊員,現在也不知去向了。」
莫然皺了皺眉,對廖凡卿這種說話,充滿了不可置信。
「所以,你在酒店裏,並沒有救治傷員,而且接到回崗通知之後,一直就呆在酒店裏沒有動?」
廖凡卿沉默不語,然後堪堪說道。
「小然,我知道我們醫務工作者,是以治病救人為目的,可是現在,你看看現在這個情況,光是想救人,有什麼用呢?整個城市都毀了。你不要着急,現在天快亮了,等這邊粉塵稍微散去一點,我就找車子回院裏接你,好不好?你準備兩套防護服,我帶你離開。我們回。。。」
「。。。」
莫然沉默著掛斷了電話,不在理會電話里廖凡卿語重心長的勸說。
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門外城市的晨景逐漸跟着清晰了起來。
破敗不堪的街景,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