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入寧都

第2章 初入寧都

十年後,大寧都城。

貫城而過的浦水河畔,彩燈如虹,人潮湧動,喧囂熱鬧尤勝往日。今晚,又到了年中乞巧佳節,寧都的才子佳人們紛紛盛裝出行,或泛舟水面,或游於街市,期許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佳緣。

「站住,別跑!」在熙攘的人群中,忽然響起了一聲怒喝,只見幾個身材魁梧的大漢面露凶色,急匆匆地以孔武有力的臂膀撥開人群,看樣子是在追趕着什麼人。就在前方不遠處,一對父女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當即面露懼色,加快了逃奔的步子。

「爹,柳府的人怎麼陰魂不散啊!」少女一邊抱怨,一邊將滑下手臂的包袱提上肩頭。

那父親瞥了少女一眼,埋怨道:「還不是你!不自量力強出頭,在那柳公子的茶中下藥。這可倒好,稻草人救火不成,反倒引火上身!」

少女瞪着一雙大眼睛道:「您還說我,最後那五兩大黃是誰添的?」

那父親撇了撇嘴,理所當然道:「那麼多人呢,又都是壯漢!」

「就是嘛!」少女笑了一聲,正義凜然道:「誰讓那柳公子以茶棚擋了他賞景為由,欺負那姐妹倆?哼,我就是看不過去,讓他狂瀉幾天,看他還有沒有力氣霸道!」

那父親喘了口氣,不以為然道:「她們可憐,你爹不可憐?這一路上你闖了多少禍,爹幫你擋了多少事兒?爹如今比她們還可憐,你怎麼不同情同情你爹?」

聞言,少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父親臉色一板道:「還笑!」

少女眨了眨眼,俏皮道:「爹,您喝醉了可不是這麼說的。」

「怎麼說的?」

「您說有其父必有其女,女兒我善心熱腸,仗義扶弱,頗有您神醫秦越當年的風采呢!」

秦越瞪了女兒秦伊一眼,很是無奈地嘆了一聲。這個活潑好動的惹禍精女兒,他是又愛又恨,每每教訓時,她認錯態度極好,指天為誓絕無下回,可轉頭就是屢教不改,下次必犯,實在是令他頭痛不已。

兩人跑了一段路,氣力上有些不接。四下一看,前方右側出現一條岔路。秦越有意讓秦伊脫身,便讓她向那岔路跑去,自己則以身為餌引開柳府的家丁,誰知他剛剛跑出幾步,就聽秦伊一聲呼喝,轉身一看,差點兒氣翻過去。只見秦伊正向柳府的家丁招手做着鬼臉,兩名漢子怒極追了過去。秦越氣結,有女如此,縱是神醫,那也絕對不得長壽!

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瘦小的秦伊如一條精明的泥鰍,見縫穿梭,毫不費勁兒,很快便將兩個漢子遠遠地落在了後頭。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踮起腳尖遙望前方,只見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頭頂的五彩花燈一直鋪掛至遠方,也不知通向何處。

就在她目不所及的街巷入口處,一輛看似尋常的朱漆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從車上跳下一個年輕隨從,一緊身裝扮清爽幹練,隨從轉身抬手又扶下一位年輕公子來。那公子一襲月白色長袍,玉冠束髮,腰間墜著翠玉流蘇,面色蒼白,卻神情溫雅,仿若清風明月,與這嘈雜的市井格格不入。隨從掃了一眼人聲鼎沸的街市,不禁鎖起了兩道濃眉。

「要不公子還是回吧,我去跟徐公子說一聲,就說公子身子不適,不能前來赴約。」

那公子搖了搖頭,溫和道:「既然答應了,總不好失約。」說罷,微笑着搖了搖頭。想那徐津定是被長公主擾得不得安寧,這才躲來此處尋「清靜」,可見那位先皇長女的嘮叨功夫多麼了得,足以抵得上大寧最繁華的鬧市。

「可是公子的病尚未完全恢復。」

「躺得久了,都快成木頭了,出來逛逛也好。有些時日沒見徐津之煥他們了,今日正好難得一聚。」那公子安撫地拍了拍隨從的肩膀,笑道:「有你在,我放心。」

隨從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自打公子上次犯病,便卧榻休養了近兩個月,連何府的大門都不曾出過。今日,公子可是頗費了一番口舌才徵得家主同意他乘車出府,哎,也罷,既來之那就遂了公子的意,讓他好好與朋友聚一聚吧。於是不再阻攔,只默默地跟隨左右,謹慎護衛著。

在他們身後,一條青磚大道筆直而過。由這大道向北,連接朱雀街,直通宮城正南的宣陽門。朱雀街恢宏大氣,兩側多是官署府衙,入夜後本該少有人跡,然而此時,一輛華蓋錦蓬的馬車卻停在大道的正中央。

馬車前,站着一位錦繡官袍的中年男子,臉色鐵青,一手指著前方急逃的黑影,咬牙切齒道:「給我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侍衛們應聲追去,皎潔的月光下,一柄柄長刀晃動着讓人戰慄不已的寒光。

侍衛統領於烈持刀護衛在男子身旁,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還請大王上車回府。」

中年男子瞟了一眼於烈,一雙濃眉緊緊皺起,眼中燃燒着熊熊的怒火,語氣卻是冰冷如霜:「本王就在這裏等!」他今日可算是倒霉透頂,白天在朝堂上,丹陽尹陸天毅再次參他私開邸店,強取豪奪,侵佔民財,而宿敵尚書令何敬庭則藉機上言彈劾。這師徒倆一唱一和,讓他毫無招架之力,好在寧帝有意回護未行降罪,但仍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將他斥責了一番,令他急廢私業,歸還民產,閉門思過。他顏面盡失,心中本就惱火,卻又莫名遇刺險些中劍!哼,這刺客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刺殺他!他是誰?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慕王寧德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那刺客竟敢虎口拔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不管那刺客的背後主使是誰,他定要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

慕王府的侍衛,一向以訓練有素動如脫兔聞名。此時,數名侍衛緊緊地追在那刺客身後,眼看着距離越來越近,那刺客卻忽然身形一晃,轉向奔入了岔路的街市,瞬間便消失在了人潮中。這裏人群雜亂,最適合逃遁,侍衛們不敢懈怠,當即追了進去。這一幕,剛好落入了隱身在大道對面的兩人眼中。

「不好,我們來遲了!」黑暗中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跟過去!」另一個聲音說道,聽來年紀似乎更輕一些,語氣卻異常堅定。

「可是公子……」

「都是平民,哪裏認得我?事情緊急,我們分頭尋找,不要衝動,見機行事。」

那公子說罷,箭一般當先奔了出去,身形之快,只見一團藍色的身影迅速地穿過大道,轉瞬沒入了人潮中。

「公……」年輕男子遙望着那抹消失的身影,十分無奈地嘆了一聲,「又是這樣,是誰不要衝動?」說罷,看了看左右,見無異樣,這才腳下發力施展身形,急速追了過去。

此時此刻,秦伊正暗自得意甩掉了兩張「狗皮膏藥」,又挂念着她爹是否安然脫險,剛要尋個人打聽道路,忽見一道黑影帶着寒氣撲面而來。那力道很是兇猛,她還未及反應就被摜倒在地,而那黑影卻一掠而過,帶起一陣驚慌的騷亂。

「啊!強盜!是強盜!」

驚呼聲擾亂了繁華的夜市,人群擁擠,四下逃竄,場面頓時混亂一片。

秦伊被撞得一陣迷糊,渾身疼痛,沒等爬將起來,又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腳。踩壓不斷襲來,生疼不已,根本不容她爬起來,她一邊竭力揮擋,一邊在心中暗想,等到人群散去,她是不是也就一命嗚呼了?

剛剛推開踩在胳膊上的一隻繡花滾邊鞋,眼前又出現一雙白底天青色緞面錦鞋,秦伊本能地慌忙伸手去推,推一下不動,推兩下依然不動,那鞋子的主人站在原地,沒有絲毫要走動的意思。秦伊正納悶着,卻聽頭頂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姑娘,快起來。」

秦伊抬起頭,視線順着那月白色的長袍而上,只見一張溫雅的面容正望着自己。那公子和他的隨從正展開雙臂,攔著四周衝撞的人群,為她圍出了一片安全的天地。

「姑娘,快起來。」那公子笑着伸出了手。

秦伊心中一暖,就着他伸來的援手爬起身來。那公子見她並無大礙,只是些許擦傷,這才放下心來。秦伊連聲謝過,又打聽了榮欣客棧的位置,便向那公子與隨從告辭離去。

這時,黑衣人帶來的騷動尚未平息,人群中又傳來陣陣呼喝,只見數名勇猛的侍衛手持明晃晃的長刀,在人群中橫衝直撞。推搡中,秦伊站立不穩,本能地伸手一抓,堪堪穩住了身形。

「放開!」

一聲冷呵兜頭傳來,秦伊抬頭一看,不禁打了個激靈。那正被她抓着的,竟是一位年輕公子,著一身藍色錦袍,面容冷峻,氣度高華,看似不易親近。

秦伊如被針扎一般趕緊鬆開手來,連聲道:「對不住,對不住,冒犯了。」

藍袍公子沉着一張臉,狹長的眼眸冷冷瞟過,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孤傲。秦伊撇了撇嘴,正要側身而過,胳膊上卻忽然一緊,回頭一看,只見那公子正目光冷冽地盯着自己。

秦伊回瞪着那公子,心道:都道歉了,還想怎樣?不過是碰了一下,還想訛詐不成?哼,他若真打這個主意,只怕是竹籃打水,她可沒什麼家底,就一個簡單的包袱......

哎,包袱呢?秦伊呆愣地看着空蕩蕩的雙手,那隨身的包袱不知何時已不翼而飛,那可是他們父女的全部身家!仔細一回想,定是方才跌倒時不慎遺落了,於是也顧不上其他,忙轉頭折回尋找。

一路尋回,剛剛回到跌倒的地方,就聽前方一陣叫嚷「死人啦!死人啦!」人群忽然四散而開,空出中間一處場地,卻不知發生了何事。

秦伊好奇地扒開人群上前一看,只見那地上正躺着一個男子,神志昏迷,一動不動,旁邊還跪着一個隨從,正焦急地呼喚著那男子。秦伊大吃一驚,這二人竟是方才救過她的那對主僕!

「這是怎麼了?」秦伊上前問道。

隨從抬起頭來,見是她,忙道:「我家公子素有心疾,方才被人衝撞,引得心疾複發。」

秦伊見那公子面色蒼白,伸手一探,氣若遊絲,脈像虛無,忙問道:「可隨身帶着葯?」

隨從反應過來,伸手在那公子身上一番摸尋,卻怎麼也尋不到藥瓶,當即道:「車上有備葯,勞煩姑娘照看我家公子,我這就去取來。」說罷,一溜煙衝出了人群。

秦伊低頭看向那公子,方才的溫雅之人,如今卻是奄奄一息,且不說他有恩於自己,就是一個素不相識的路人,她也不能袖手旁觀。可是,這心疾該如何醫治呢?她忽然想起曾見她爹救治自縊氣絕之人,也不知那法子對不對路,如今也只能儘力一試了。

思及此,忙以雙手在那公子的胸口使勁兒地上下按壓了幾下,見那公子毫無反應,又想起還有蘆管渡氣這一招,可時下去哪裏尋什麼蘆管?眼看那公子臉色愈漸灰白,索性心一橫,牙一咬,一手捏住他鼻子,大吸一口氣,俯身而下,就在剛要觸及嘴唇時,卻猛地被人揪住后領提溜了起來。

「你做什麼?」

那聲音聽來有些耳熟,回頭一看,竟是方才那位藍袍公子。此刻,那藍袍公子正滿臉驚訝地望着秦伊,就像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做了一件多麼驚世駭俗之事。

秦伊臉色一紅,解釋道:「他心疾複發,我正在渡氣救人。」

藍袍公子臉色稍緩,看了一眼那昏迷的公子,皺眉問道:「必得如此?」

秦伊點了點頭。

藍袍公子微微抿唇,面露決然之色,似是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我來!」說着,他將秦伊推到一旁,毫不遲疑地俯下了身子。

「咦——!」四周響起陣陣驚嘆之聲。

「呀——!」秦伊慌忙以手遮面。

「磨蹭什麼?還不救人!」藍袍公子抬起頭來,又羞又惱地低吼道。

秦伊這才想起正事,慌忙繼續按壓那公子的胸口。四周喧囂驟停,時間在一點一滴流逝,等待是如此漫長……當那聲微弱的呻吟響起時,就仿若星火重燃,春草復萌。秦伊覺得那是世間最美的聲音,她再次伸手探查,那昏迷的公子呼吸脈象均已回復,只是還十分微弱。

「活了,活了!」秦伊驚喜地叫道。

藍袍公子則怔然地望着她,眼中滿是探究,不知在想些什麼。原本寂靜的人群,驟然贊聲如潮。秦伊抬起頭四處張望了一番,未見到那隨從的身影,卻看見兩張「狗皮膏藥」正兇狠地盯着自己,心裏猛地「咯噔」一聲,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慌忙站起身來,未留片語,拔腿就跑。

藍袍公子見秦伊一溜煙跑了,忙起身去追,但茫茫人海,轉瞬就不見了人影,無奈之下只得先忙自己未完之事。

兩個施救者瞬間跑了個精光,只留那昏迷的公子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眾人不知是何情形,都怕招惹事端,只圍在一旁,不敢上前。

那公子靜靜地躺着,猶如一片飄零的瓣蕊,再不受這世間紛擾。方才他從黑暗混沌中浮起,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亮,映着一個模糊的身影,淡淡的香氣縈繞鼻端,帶給他生的氣息,那人是誰?他漸漸有了知覺,耳邊的嘈雜愈發清晰,淡雅的幽香傳來,一隻柔軟的手搭在他的腕間。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見一張精緻的秀顏。

「你醒了?」少女驚喜地望着她,嘴角掛着兩個淺淺的酒窩。

他眨了眨眼,微微揚了揚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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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女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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