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染往事

第1章 血染往事

寧都城外西南四十里處,有一座送子庵,門雖不高,廟雖不大,但因求子靈驗,香火卻是很旺。

大殿內,兩位夫人正在上香祈願。一個臉蛋圓潤,白色錦裳,另一個鵝蛋臉盤,淡紫錦裳。兩人身旁各一個婢女,俱是身材窈窕桃麵粉頰,單從這婢女的裝扮就可見不是一般人家。

兩位夫人拜了觀音,被婢女攙起,互相望着對方微微隆起的小腹,相視一笑,轉身一同出了殿門,邊走邊閑聊著。

那紫衣夫人問道:「妹妹想要個男孩還是女孩?」

白衣夫人笑答:「小伊天天吵著要個弟弟,我和夫君也想要個男孩,像子鈺那樣的。姐姐呢?」

紫衣夫人掩口笑道:「可巧了,我想要個女孩,像小伊那樣的。」

「小伊?」白衣夫人娥眉輕蹙,滿腹怨氣道:「哎,姐姐是不知,這孩子啊,被夫君慣得頑皮,活脫一個小子。」

紫衣夫人笑出聲來,「活潑好啊,我倒是覺得子鈺性情太過內斂。」

白衣夫人語帶疼惜,「子鈺這孩子,天生的神童,只是這心疾,也不知天下可有醫治的靈藥?」

紫衣夫人愁容滿面,眸色凄哀,低嘆了一聲,無奈道:「林太醫說年壽不過十載,我倒寧願他是個身體健康的愚兒,至少可以多活幾年。」說着,竟濕了眼角。

白衣夫人見狀,忙遞上絹帕,溫言安慰著。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帶着婢女向殿後走去。

送子庵的殿後有一處池塘,塘邊栽了一棵石榴樹,寓意多子。此時正值九月,石榴樹枝繁葉茂,長勢喜人,果子掛滿了樹梢,遠遠望去,彷彿掛了滿樹的小燈籠。

就在這池塘邊上,一個少年正慢慢地走着,月白色的錦衣上以銀線綉著祥雲樣紋,看似出自富貴人家,只是他面帶病容,神色間有些消沉之色。少年走到石榴樹下坐了下來,眼睛望着平靜的水面,怔然出神。

「哎。」少年輕嘆了一聲,眼底黯然神傷,小小年紀,倒像是飽經風霜。

忽聽「嘭」的一聲,從樹上掉下個什麼東西,正正地砸在少年的腦袋上。少年一邊揉着腦袋,一邊看向那滾落在腳邊的東西,那東西竟是一個石榴,又大又紅的石榴!少年忽而一笑,伸手撿起,剝下一粒來剛剛放入口中,未及品出味道,就聽頭頂一個稚嫩的聲音道:「哎,那是我的石榴!」

少年一驚,抬頭望去,只見頭頂的樹杈上正正坐着一個小女孩。小女孩身着一襲粉色衣裙,臉蛋粉嫩,明眸圓睜,總角上纏着粉色的絲帶,模樣很是可愛。

少年驚愕不已,盯着那個粉色的小身影,問道:「小妹妹,你,你怎麼爬那麼高啊?」

小女孩理所當然道:「摘石榴呀。」

少年好笑,果然是人小嘴饞,忙道:「我幫你摘,你快下來。」

「那個就是我摘的呢!」小女孩指着他手裏的石榴提醒道。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石榴,說道:「好吧,這是你的,我還給你,你快下來。」說着,向小女孩招了招手。

小女孩卻是不動,眨巴着眼睛,忽然笑道:「小兄長,那個石榴我分你一半,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你在下面接着我。」

「嗯?」

「那個,我只會上樹,不會下樹。」

少年笑了,放下手裏的石榴,展開雙臂道:「好,我接着你。」

小女孩嫣然一笑,一副小大人的口氣道:「你是兄長,要接好了,可不能摔著妹妹。」

少年笑嘆一聲,忙道:「你放心吧,肯定不會摔着你。」

小女孩滿意地點了點頭,身子一躍,向少年撲了下來,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少年果然沒有摔著小女孩,他自己仰倒在地,為小女孩當了肉墊。忽然,臉頰上傳來一陣涼潤,少年仔細一看,只見那是一枚半月形的青玉玦,純凈得毫無雜質,正如小女孩那清澈如水的眼睛一般。那枚半月形的玉珏,就戴在小女孩的細頸上,系著一根紅色的絲線,襯得皮膚愈發雪白細嫩。

「哪裏來的丫頭,不知輕重!」一聲呵斥忽然傳來,小女孩被婢女拎了起來,大聲訓斥道:「我家公子素有心疾,被你這麼……」

「魚雁,別嚇著孩子。」一個柔和的聲音打斷了婢女的訓斥。

「是,夫人。」那叫魚雁的婢女向紫衣夫人頷了頷首,又慌忙將少年扶了起來。

少年朝那紫衣夫人行了一禮,叫了一聲「娘」。

紫衣夫人滿眼的關切,問道:「沒事嗎?」

少年微笑着搖了搖頭。

紫衣夫人鬆了口氣,看向身邊的白衣夫人,對少年道:「這位就是你譚七叔的夫人。」

少年恭敬地跪拜道:「子鈺見過嬸嬸。」

七夫人忙上前扶起,「子鈺不必多禮。」快速瞟了一眼怔在一旁的小女孩,語氣明顯一沉道:「子鈺,可是小伊欺負你了?你受委屈了,嬸嬸替你教訓她。」說着,皺着秀眉向小女孩招了招手,「過來!」

小伊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一雙水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七夫人,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娘」。

七夫人原本柔和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冷聲道:「叫天都沒用,回去面壁思過,罰跪兩個時辰,抄寫一百遍《女訓》!」

「哈啊,這麼重啊!」小伊癟嘴叫苦道。

「還算輕的!你子鈺兄長有心疾,被你這麼一折騰,若是舊疾複發,可怎麼好?」

小伊聞言,忙轉頭看向子鈺,面帶擔憂道:「子鈺兄長,我不是故意的,你還好嗎?」

子鈺笑着搖了搖頭,「我沒事,不怪你。」

小伊暗自鬆了口氣,又轉過頭來,抿著嘴可憐巴巴地望着七夫人,滿眼求饒的小心思。

七夫人卻當未見,只看向一旁的紫衣夫人,對小伊道:「這位是何伯母,子鈺兄長的母親。」

「見過何伯母。」小伊向何夫人跪下行禮。

何夫人忙將她扶了起來,見她粉雕玉琢的模樣極是討喜,真是愛到了心坎兒里,一把摟在了懷裏,說道:「哎呀,我若是也有這麼個女兒該有多好。」

小伊一本正經道:「何伯母,我不是故意推倒子鈺兄長的,我爹只教會我上樹,沒教會我下樹,所以方才只好請子鈺兄長在樹下接住我。」

何婦人見她可憐楚楚的模樣,心都化了,哪裏還捨得責怪?忙說道:「不知者不怪,伯母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伯母不怪你,你子鈺兄長也不怪你。」

小伊一聽,展顏一笑,忙轉頭看向七夫人,正要開口說話,卻聽七夫人道:「不許討價還價!你一個女兒家,爬那麼高做什麼?不會又是要探查哪方敵情吧?」

小伊不服氣道:「娘,爹小時候就是這麼探查敵情的,爹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

「你爹他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

「可爹說,他還帶着姑姑一起呢。」

「你姑姑她自己能下來,你能嗎?」

小伊無力反駁,可心裏仍舊不服,只好癟著嘴瞪着七夫人。七夫人也毫不讓步,繼續冷著臉。母女二人就這麼面對面地大眼瞪着小眼。見狀,旁觀的幾人不禁低低笑了起來。

這時,小伊的眼睛忽然一轉,轉身撿起地上的石榴,遞給七夫人道:「娘,這是給您摘的,您嘗嘗,可甜了。」

子鈺一愣,暗笑道:不是還要分他一半嗎?幾時成了給她娘摘的?

卻見七夫人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道:「可以啊,還學會賄賂了?再加一百遍!」

「哈啊!」小伊頓時愣在當場,欲哭無淚。

何夫人已然笑彎了腰,將小伊拉到自己臂下,維護道:「這個義女我認下了,誰敢罰她,我可不答應。」

七夫人啞口無言,「姐姐,您,哎,這孩子要被寵壞了。」

「女兒嘛,就是用來寵的。」何夫人輕輕拍了拍小伊的粉頰,轉頭對子鈺笑道:「這個妹妹,你可喜歡?」

子鈺點了點頭,笑望着眼前的小女孩。

小伊偷眼一看,見七夫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不禁得意起來,一手抱着石榴,一手拉起子鈺,一蹦一跳地就要走在前頭。七夫人看着面前得志的小人兒,不禁重重地嘆了一聲。

何夫人笑問道:「妹妹嘆什麼氣啊?」

七夫人憂愁道:「若是個男孩,我也不說什麼了,偏偏是個女孩,這長大了還得了?誰敢娶她?」

何夫人笑道:「沒人敢娶,那正好,義女變兒媳,我求之不得。」

七夫人忙道:「姐姐說笑了,子鈺可是寧都第一公子。」

何夫人臉色一滯,苦笑道:「只怕妹妹介意子鈺的心疾……」

兩位夫人的話,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子鈺的耳中,他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伊,心緒複雜難言。

這時,小伊卻遞來半個石榴,笑嘻嘻道:「子鈺兄長,這半給你,你快嘗嘗,很甜的。」

「嗯。」子鈺滿懷心事地看着手裏的半個石榴。

「子鈺兄長,你的病嚴重嗎?」

子鈺點了點頭。

「能治好嗎?」

子鈺搖了搖頭。

「太醫也治不好?」

子鈺又點了點頭。

小伊抿著嘴想了一想,忽然轉身對七夫人道:「娘,我要學醫!」

七夫人臉色一板,數落道:「一會兒要學爬樹,一會兒要學射箭,一會兒又要學武,你倒是樣樣都想學,就是不想學乖!」

小伊繼續道:「我要學醫,為子鈺兄長治病!」說着,握著子鈺的手,安慰道:「子鈺兄長,你不要怕,我可聰明了,等我學了醫,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子鈺看着自己的手被那小小的手掌握著,心中一陣感動,點頭道:「好,我等你。」

何夫人與七夫人相視一笑,倍感欣慰。一行人沿着池塘邊漫步,在碧色的秋水中,倒映出並肩而行的身影來。正有說有笑地走着,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急呼,「夫人!」

幾人轉身一看,是譚府的侍衛洛湛。只見洛湛行色匆匆,面色憂急,看樣子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

七夫人臉色一沉,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忙問道:「發生何事?」

「夫人,譚府被誣謀反,慕王代政下令,將譚府滿門抄斬!家主和幾位郎主都已……,譚府已經被包圍,老夫人讓我拚死逃了出來告訴夫人,帶着小伊快逃!」

「什麼!」

七夫人身子一晃,險些跌倒,被婢女們及時扶住,只見她臉色蒼白道:「你是說爹和夫君他們已經,已經……?」

洛湛眼含淚水,悲憤地點了點頭。

「爹!」一旁的小伊驚叫一聲,上前拉着洛湛的手,一邊搖晃着,一邊連聲問道:「洛叔叔,我爹呢?我爹呢?」

洛湛一把抱起她,「好孩子,你爹讓我帶你們離開。夫人,追兵馬上就到,我們快走!」

然而,七夫人卻是怔在原地,淚流滿面,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何夫人見狀,緊緊地握著七夫人的手,安慰道:「妹妹振作些,你還有小伊啊。」又毫不猶豫地對洛湛道:「我幫你們引開追兵,七夫人母女就託付給你了!」

洛湛躬身一拜,「多謝何夫人!」

「姐姐。」七夫人淚目看着何夫人。

何夫人堅定道:「不必多說,我相信譚府,快走!」說着,拉着七夫人,匆忙行至庵外,各自上車,分左右兩路背向而馳。

子鈺看着身後的馬車漸漸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只留下一路瀰漫的揚塵,而小伊揪心的哭聲卻猶回蕩在耳邊,他還沒來得及送上一句安慰,道上一句珍重,就要天各一方了。他們,還會再見嗎?

在劇烈的顛簸中,何夫人的馬車終於被追上,侍衛們團團圍了上來。烈馬嘶鳴,馬蹄紛亂,夾雜着長刀出鞘的聲音,聽來是那樣驚心動魄,猶如一場噩夢!

一個統領模樣的人驅馬上前,用長刀挑開車簾,見是母子二人,不禁大怒,狠狠地甩下帘子,對眾侍衛道:「中計了!在另一輛車上,快追!」

其中一個侍衛道:「將軍放心,那邊已經去追了。」

那統領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侍衛,說道:「何長清可不是省油的燈!」

「還有於烈將軍在,他們跑不了!」

爹?子鈺震驚地看向何夫人,何夫人也是滿臉驚慌,母子倆不知所措,只能惴惴不安地先回到府中。這一晚,無月,大地一片漆黑。不知等了多久,子鈺終於聽到父親何長清回府的消息,便慌忙趕了過來,剛走到窗外,卻聽何夫人的聲音在屋子裏響起。

「夫君,七夫人母女呢?」

何長清沒有回應。

「難道?」頓了一頓,何夫人語帶哽咽道:「夫君,你,你怎麼能……她們是無辜的,小伊還是個孩子啊!」

聞言,子鈺頓覺五雷轟頂,如墮冰窟,心頭一陣猛烈的跳動,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直到他倒地時,手裏仍緊緊地握著那半個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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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女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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