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赴診何府

第3章 赴診何府

西市街上有一家榮欣客棧,掌柜的是秦越的好友,多虧了這榮掌柜收留,父女二人昨晚才免於露宿街頭。

在客棧里悶了半日,秦伊憋悶不住,午後便溜了出來。走在寧都寬闊的大街上,身邊是車水馬龍,琳琅滿目,無處不彰顯著這座古都的風華絕倫。秦伊不禁深深讚歎著,竟有一絲如游夢境的幻覺。

「這是什麼參?」

一個稚嫩軟濡的聲音忽然飄了過來。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衣飾華錦的小童正蹲在參販攤前,身形圓胖,憨態可掬,白嫩的小手正指著其中一株人蔘,問道:「這個,是什麼參?」

「這個嘛……」那參販尖嘴猴腮,長著一副精明樣,卻被這小童一句話問得語塞,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笑道:「這個是,娃娃參,啊對,它就是娃娃參!」

秦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麼說來,還有娃娃菜、娃娃魚嘍?

「啊?」小童抬起頭,半張著嘴,眨了眨眼睛,他聽說過野山參、白參、紅參,還沒聽說過娃娃參呢。

「那這個呢?」

「娃娃參他爹。」參販張嘴就來,毫不含糊。

小童噘著嘴,滿臉狐疑地瞪着參販,指著另一株人蔘問道:「那這個呢?」

「娃娃參它大父!」

小童與參販齊齊轉頭,看向這清脆聲音的主人。秦伊在二人的注視中走上前去,指著一個更大個兒的人蔘說道:「這是娃娃參它老祖宗。」手指一劃,問那小童:「知道這一攤子叫什麼嗎?」

小童眨着眼,搖了搖頭。

秦伊一本正經道:「這叫娃娃參它一家子!」說罷,銀鈴般笑了起來。

小童被唬得一愣,轉瞬也跟着傻笑起來。

參販氣急敗壞,瞪着秦伊道:「姑娘若是不買,別處玩兒去,少跟這兒搗亂!」

秦伊笑道:「買呀,這麼好的參,不買豈不可惜?」說着,搖頭晃腦朗聲唱道:「人蔘人蔘似人身,神農上品第一位,味甘微寒生山谷,人銜鬼蓋皆是它。補五臟,安精神,定魂止驚除邪氣;明雙目,開心竅,益智無雙是個寶;歸脾肺,益元氣,復脈固脫治虛證;禁實證,忌熱證,久服輕身延年長,哎,延——年——長!」

一旁的小童跟着節奏一邊點頭一邊打完拍子,立刻呱唧呱唧地鼓掌叫好道:「姐姐好厲害!」

過往的路人聽到這首朗朗上口的人蔘歌,紛紛聚上前來看熱鬧。霎時,攤販四周便擠滿了人。

秦伊笑着問那小童:「你買這參是做什麼呀?」

小童臉色一沉,回道:「我兄長病重,我聽說人蔘可以治病救命。」說着,轉頭看向那參販,「你這參能治病救命嗎?能治什麼病?」

參販連忙點頭,「能能,包治百病!」

「那這是什麼參啊?」

「這個嘛……」參販心裏嘆了一聲,怎麼就繞不開這一出呢?正為難著,忽聽秦伊道:「這是水參。」

「什麼是水參?」小童仰著臉天真地問道。

秦伊學着他奶聲奶氣的腔調,理所當然道:「水參,就是長在水裏的參嘍。」

小童又噘起了嘴,滿臉狐疑。

參販則笑了兩聲,心道:原來也是唬人的,還以為真懂行呢。這分明是他從土裏挖出來的,怎麼就成水裏長的了?這姑娘比他還能胡扯!

「不信?」秦伊拍了拍小童光滑的腦門兒。

小童搖頭道:「我只見過水裏長的蓮,從沒聽說水裏長的參。」

秦伊神秘一笑道:「怎麼沒有?待會兒就讓你見識見識,這水參還能像蓮一樣開枝散葉呢!」

小童一聽,睜大了眼睛,一副你不要騙小孩子的神情。旁觀眾人也都指指點點,嘲笑這姑娘出門沒帶腦子。

秦伊轉身走出人群,不一會兒,端來個陶缽,隨手拿起一顆人蔘丟入缽中。參販大驚,忙要收攤,卻被眾人攔住,無奈之下急得抓耳撓腮。

秦伊伸手入缽輕輕攪動,片刻后,只見那人蔘四分五裂散亂開來。眾人大驚,見參販轉身要跑,忙將他揪住,牢牢圍了起來。質問之下,他這才承認這些所謂的人蔘不過是他移花接木,用蘿蔔根粘上草木根假冒的。

秦伊聞言,厲聲道:「人蔘補氣,蘿蔔破氣,你用蘿蔔假冒人蔘,無異於謀財害命!」

眾人紛紛附和,群情激憤,幾個熱心的漢子擼袖上前,將那參販扭送去了官府。那小童則在一旁跳着腳,拍手叫好。秦伊也是心情大好,一腔熱血沸騰不已,忽覺衣袖一陣扯動,低頭一看,只見那小童正仰著腦袋滿眼崇拜地望着自己。

「姐姐怎麼知道那人蔘有假?」

秦伊自豪笑道:「我和爹走南闖北懸壺濟世,見多了這種造假坑騙的藥販子。」

小童驚訝道:「姐姐的爹爹會治病?」

「那當然啦!」秦伊將自家爹爹猛誇了一頓,那小童聽了滿臉喜色,連聲央求為他兄長治病。秦伊心想,這可是比天上掉餡餅更好的機會,看這小童的裝扮,家世必定非富即貴,若是能治好他兄長的病,診金必定豐厚,只是不知她爹能否答應。一時猶豫不決,卻抵不過小童纏磨,只好點頭答應一試。小童很是興奮,向秦伊揮了揮手,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日影西斜,秦伊回到客棧,見秦越正為一個夥計的母親診病,便走過去默默地坐在一旁。

秦越診了舌脈,提筆寫下方子,一邊道:「心悸不寧,虛煩不寐,盜汗頻多,舌紅少苔,脈弦細,乃是肝腎陰虛之證,先吃幾副湯藥,再備些丸藥,需長期調理。」

夥計接過方子道了謝,扶著母親離去了。

秦越這才看向秦伊,冷臉問道:「又到哪裏惹事去了?」

秦伊嬌嗔道:「讓爹說的我就像是個惹禍精似的?」說着,伸手倒了杯茶,討好般推到秦越面前。

秦越端起杯子,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這才慢條斯理地喝起茶來。

秦伊忽然想起什麼,說道:「爹,回頭咱多備一些急救的丸藥吧,像是救治心疾之類的,昨晚我救的那個人就是心疾發作,當時要是有葯……」正說着,卻聽秦越嘆了一聲,似有滿腹心事,忙問道:「爹怎麼了?」

秦越道:「還備葯呢?咱父女二人若非你榮伯伯接濟,只怕要喝西北風去。」

秦伊想起那小童所求之事,忙說道:「爹,方才我在街上遇見一個人,他家中有一重病之人正待救治,要不咱去瞧瞧?治好了,不僅救人一命,還能掙些銀子。」

秦越似乎在走神,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秦伊撓了撓頭,這「嗯」是幾個意思?權當聽聽,還是點頭答應了?正想再問問,榮掌柜卻忽然來訪,還帶來些酒菜。三人一起用了晚飯,秦伊被打發回了自己房中,榮掌柜則與秦越沉默地坐着,寂靜中只聞茶盞碰撞的清脆聲響。

半晌,榮掌柜說道:「賢弟難得回來,是否就不走了?」

秦越卻道:「祭拜完師父,就要走了。」

「還要走?你要這樣漂泊到幾時?這些年來,我都不敢想像你在外頭是怎麼過的,雷雨交加風雪肆虐之夜,我常常會想,賢弟如今身在何處,可還安好?說句不中聽的話,你若是遭遇了什麼不測,我都不知去哪兒給你收屍。賢弟啊,這麼多年了,該放下了。」榮掌柜責備的語氣中滿含着關切之情。

秦越眼中泛起薄薄一層水霧,抱拳道:「勞榮兄挂念了,得友如此,此生足矣。」接着,長嘆了一聲,無奈道:「有些事情,怕是永遠都放不下了。」

「怎麼就放不下了?是你不給自己機會罷了。我看你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在寧都尋處門面開個醫館,我相信以賢弟之才必將有一番作為。」

秦越正要說什麼,卻聽榮掌柜繼續道:「本錢你不必擔心,我都給你備好了,你若過意不去,就當是我借你的。這樣,伊妹也不用再隨你四處流浪四海為家了,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你總要為她多作打算。」

秦越嘆了一聲,沒有回話。要說到抱負,他年輕時就視金錢名利如糞土,一心痴迷歧黃之術,只求在醫術上追求更高境界,嚮往雲遊四海,於芸芸眾生中懸壺濟世。這樣的他,來去如風,飄渺不定,倜儻灑脫,難定為家。

但正如榮掌柜所說,秦伊是他最大的牽掛,這孩子跟着他風餐露宿,浪跡天涯,卻天性樂觀活潑,淳善正直。如今,眼看着這孩子日漸長大,他也不忍心再讓她跟着自己繼續流浪,可是一旦落腳寧都,那些舊日的傷疤就要再次被撕開,帶來鮮血淋漓的痛楚。

那種痛,刻骨銘心,連呼吸都是痛的。

次日一早,秦越答應去赴診,秦伊在剎那的高興后,發現她爹眉頭深鎖,心事重重,有心安慰,卻是無從開口。因此,午飯時秦越要喝酒,她也沒攔著,只盼他真能借酒澆愁,愁緒轉淡。

但是隨後,當看到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秦越時,秦伊大為後悔,哪有大夫下午要赴診中午卻還喝得酩酊大醉的?這滿身的酒氣,誰敢讓他進門?更別說這醉得怎麼晃都晃不醒!

秦伊無奈地在榻邊嘆了半天悶氣,最後只好獨自出了客棧,來到約定的街角,正見那小童蹲在地上不亦樂乎地玩著螞蟻。秦伊解釋了一番,轉身就要走。

小童卻一把拉住她,邀她去府中玩耍,秦伊見他又是獨自一人外出,身邊連個隨從都沒有,實在是放心不下,便牽了他的手打算送他回去。小童立即喜笑顏開,蹦蹦跳跳地拉着秦伊往家走。

秦伊道:「若是約在上午就好了,那會兒我爹,呃,正得空(還沒醉),為什麼非要約在傍晚呢?」

小童搖了搖頭,無奈道:「上午我不得空啊。我每日要讀書習字,好辛苦的!只有完成了兄長交代的課業,才能在院子裏玩耍,所以只有傍晚才能偷偷溜出來啊。」

秦伊撇了撇嘴道:「難怪你身邊一個隨從都沒有,敢情是偷跑出來的,可為什麼你家人不讓你出來呢?」

小童嘴一癟,眼神無辜又可憐地望着秦伊道:「大家都覺得我頑劣。姐姐也覺得子灝頑劣嗎?」

秦伊搖了搖頭,笑道:「你跟我挺像,都不大聽話,我也常常將我爹氣個半死。不過,他有一句話,我總是會聽的。」

「什麼話?」

「多吃點兒!」

二人互望一眼,甚有默契地仰頭大笑起來。

「子灝啊,我覺得你就是個行走的奇迹。」

「什麼奇迹?」

「你看你從頭到腳這身打扮,活脫一個行走的聚寶盆,你就這麼溜出來招搖過市,居然沒被人販子盯上,你說奇不奇?」

「……」

二人說着話,來到一處宅院的后牆下,只見這院牆厚實高聳,綿延甚寬,當真是深宅大院。不知是不是府中景緻太過吸引,牆外的一棵歪脖老樹竟將一半的枝杈都探了進去。

「姐姐,走啊。」

秦伊回過神,見子灝正撥開一片草叢,牆角處露出一個圓形的洞口,大小剛好夠一人爬過。秦伊指著那洞口,瞠目結舌道:「你,你怎麼不走正門,非鑽狗洞啊!」

子灝一副「你真笨」的神情道:「我是偷偷溜出來的,怎麼能走正門呢?」說着,趴下身子,朝那狗洞裏爬去,一邊叮囑秦伊跟着自己。

秦伊一把抓住他衣服道:「小子,誰家請客是從狗洞裏進出的?」

子灝一邊扭著屁股想掙開她,一邊道:「哎呀,姐姐,這不是狗洞,我府中沒有養狗,只養了兔子!」

秦伊見他胖乎乎的身子左右扭動着,實在是滑稽可笑,不禁格格笑了起來。子灝鑽過了狗洞,又向秦伊招了招手。秦伊心想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她爬過樹,掏過鳥窩,追攆過牛……還就從來沒有鑽過人家裏的狗洞!這麼想着,卻鬼使神差地鑽了進去。

這一大一小兩人的舉動,絲毫不差地落入了不遠處的兩人眼中。隱在樹林里的兩人,一個面容冷峻,身着藍色錦袍,正是七夕夜市上的那位年輕公子。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年輕隨從,身着黑袍,眉目英挺,看起來十分精明幹練。

只見那隨從搖頭笑道:「何府小公子果然頑劣,與他長兄相比,可真是差遠了。」

藍袍公子不以為然道:「你怎麼知道何子鈺自小就沒幹過偷雞摸狗的勾當?」

聞言,隨從的下巴差點兒掉了下來,傳聞中寧都第一公子何子鈺是何等出塵脫俗之人,怎麼都不可能像這小兒一般鑽狗洞吧?轉念一想,又笑嘻嘻道:「多虧了這位小公子,我們不必翻牆了。」

藍袍公子鄙夷地瞥了一眼那隨從,隨從卻故作恐懼地縮了縮脖子道:「那牆其實挺高的。」

藍袍公子當即拋來一個冷冷的眼神,咬牙道:「我寧願摔死!」

二人轉身回到馬車上,再下來時,已是一身勁裝,黑巾蒙面。隨從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臉,嚴肅問道:「他會出現嗎?」

藍袍公子道:「十年了,他日夜習武冒死前來,是為了什麼?」

隨從點了點頭,又道:「公子還是留在車上吧,今夜何府來客皆是朝中顯貴,恐怕會認出公子。」

「放心,我先隱在暗處,不會輕易露……」話未說完,藍袍公子忽然目露厲色,緊緊地盯着前方。

隨從納悶,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只見漸暗的天色下,兩個鬼祟的人影順着老樹悄悄爬上了何府的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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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女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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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赴診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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