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玉碎

76玉碎

?愛的最高級,應該是寬容。

——藍色漂泊魚

世事無常,卻往往事與願違。

西開的拱門來了又走多少人,卻不知何時也成了我生命中不可逾越的溝塹。

總幻想著有一天能夠挺胸抬頭地給自己一個成全,比尊嚴還要肅穆。

到頭換來的卻是無盡的沮喪與心傷。

秋風送爽,貴客盈門,我卻怎樣也無法欣喜。

「福晉……別來無恙……」

「托王爺的福……」

她似笑非笑。

「福晉,果真好手段!」

我挑眉,真真是開門見山,爽利非常,只是難辨此遭的善惡。

「事到如今,我終於明白……」

微不可聞的嘆息。

「我輸了……從一開始,就輸了……

所有的還擊和報復,如今都成了一個笑話……

知曉素素小嫂與你是舊識的時候,我就該料到的……你才是……那個一見傾心的予青……」

定神對視,她曾經的堅韌與自恃瞬間枯萎,像被狠狠壓榨之後的乾癟。

「恕我愚昧,不明白側福晉的言下之意。」

她悠悠地凝視我,淚斷了線。

「冒昧造訪,你以為……很容易……

做為一個女人……我……承認……我是嫉妒你的,發了瘋的嫉妒你!

由從前……到現在……無時無刻不在恨你的種種……

可又有什麼辦法,我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裡只有你……

這麼久以來,我一直安慰自己……是我們相逢的太晚……

可是……十四年……我能有多少個十四年……

騙不了人的,連自己都捨不得再這樣騙自己了……

他猜我,忌我,疑我,卻唯獨從未把我當作一個女人,一個妻子來看待。多可悲!

我還有什麼可說,什麼都是多餘。

是呵!我可以像當初的八福晉一樣參與議事,多麼的相敬如賓,琴瑟和鳴!

可是每每讓他倏忽出神的,我卻始終猜不到究竟。

他看我的眼裡,有旁觀的,有讚賞的,卻唯獨沒有猶豫,他比誰都清楚,在我的身上,他找不到你的影子。

誰會想到那樣溫和的他會為我動了你的綠萼,大發雷霆,放肆叫罵,狠狠打我一個耳光。

他說,你算什麼?你憑什麼?」

她玉手捂面,指縫裡除了眼淚還是有數不盡的凄愴。

「你才是最聰明的女人。你緊緊抓住了他,無論你們相隔多遠,他都像風箏一樣,另一端牢牢握在你的手裡。你是他的劫,他逃不開的。

你推遠的不是他,是我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女人……」

「年綺瑤!他怎麼了?!」

緩緩抬起婆娑的臉,她唇角的弧度詭異的飛揚。

「去看看他吧……

他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他一直在等你……

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你……

既然誰也替代不了你,不如讓我成全了你們……這一對苦命鴛鴦……」

我怔忡,警鐘大作。

「……你……什麼意思……」

她咯咯地笑了,尖銳的,嗆了喉,咳著彎了腰,卻熨不平彎彎的眉梢。

「什麼意思……你問我……什麼意思……

咳咳……

你果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呵呵……賃地可笑……

是誰讓你自持這樣清高的姿態?!是誰給了你為所欲為的資本?!

是他!是我們的丈夫!

可你為他做了什麼?!

除了傷他,你還為他做了什麼?!

此時此刻,他身染天花,卻還是為你封鎖了一切消息……為了你!為了你!」

轟……

護甲應聲折斷,齊根戳進了掌心,卻毫無所覺。

「你……說什麼……

什麼消息……

你……再說一遍……」

她收斂的眼瞼,近身恨聲咬牙。

「我說……你的丈夫……我們的丈夫……皇八子,愛新覺羅·胤禩,大清的賢親王……見喜了!」

呆坐語滯,剎那滿目瘡痍。

「……不會的……明明……明明才剛大愈……

你在騙我……騙我!

你又在耍什麼詭計?!」

我嘶吼著,心卻已無聲地空了一個大洞。

「……我也希望如此……

十三日了……整整十三日了……

但凡還有迴旋的餘地,我年綺瑤今天也絕不會站在這裡,向你低頭……

他已昏迷十多天了,從太醫初診到今天,就連萬歲爺也已微服過府問詢……

可是,誰也改變不……

日夜操勞,為疫情鞍前馬後,身先士卒,任是誰也會垮……

一屋子的女人流的眼淚就要把這北京城給淹了,可笑的是……

他得知確診之後,高燒昏睡前,最先囑咐的竟是阿穆胡蘭,拜求萬歲謝絕興師動眾的太醫院,於京中府內封鎖一切他病重的消息。

如今除了府外的所有人,也只有你,這個賢王嫡福晉一無所知了!」

血染紅了我的眼,腥紅一片。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呵呵……要不要我告訴你?

他不過是怕對你有絲毫的威脅……

墜馬後腿疾複發,你猶可衣不解帶,那麼這一回呢……

他只要你平安而已……

思念若狂,卻只能隔岸相望,這樣的痛苦,我懂……

他日夜囈語,反反覆復都是你的名字!

有誰會知道,那毛婷兒不過做了你的替身……

予青……舒晴……語傾……

我寧願素素沒有告訴我,寧願和張氏毛氏她們一樣被蒙蔽……總好過如今的煎熬……

哪怕有一半的好,有他對你一半的心,我也是知足的,可他連這些都沒有施捨給我……

明明思念若狂,卻硬要拒之門外,欺哄隱瞞……

他為的……不過是你一人的周全……」

不等她言盡,我奪門而出。

「格格!您這是去哪兒……慢些再……」

胤禩,你怎麼可以?!

你怎麼忍心?!

你不能這樣!

你……等等我……

腳下的寸子嘚嘚作響,我磕磕絆絆,一時間,五感盡失,腦海中畫面穿梭,十四年的光景,十四年的紛紛擾擾,在眼前川流不息。

...

那一年,我們初遇的地方早已模糊成生命的渡口,明明終將荒蕪,卻誰也不忍心先走一步,渾然不覺,連自己也不過過客,匆匆。

猶記得當日我們尚年少,你為我捧起的碎發,如今已被歲月鍍色。

忘不了的卻是你昔日清俊的容顏,永不褪色。

背著羞澀而靦腆的側臉,你輕聲對我說,予青,跟我走吧。

溫潤的眸子,在最開始的地方,在最孤獨的無數個日子裡,溫暖著我,也毫無徵兆得深深打動了我,鑒證了一場電光火石的盛宴。席中只有你我二人。然而,煙花散盡,冷卻了一地的破碎,卻一樣可以化作溫暖的塵埃,足夠溫暖彼此一輩子。

有人說,愛是一種需要不斷被人證明的虛妄,就像煙花需要被點燃才能看到輝煌一樣。

我說,愛,亦是一種等待,等待命中注定的人擦身而過的瞬間,感動的只有旁人。而我們在乎的,只是,你來了,便好了,停停走走,放眼皆是天涯與海角。

你瞧,我們都沒有錯。

紅塵萬里,很多人遇到了,失散了,誤解了,錯過了。卻沒料到,事隔多年,我們仍然相信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童話。

而這一回,卻是你沒有再等待的**了。也許是冥冥中,那顆韶華的種子早已錯過了花期,再無盛開的可能。

胤禩,讓我告訴你。

我們曾經是那樣的相愛,用我的生命狠狠去愛,十指交纏,兩兩相依。

我曾經那樣愛過你……

我以為如此就可以是一輩子……

可是,一輩子卻那樣長……

我的愛,我的恨,我的痴,我的怨,不過泡影,如露亦如電……

胤禩,我的愛人,昔日壯碩的身軀,如今竟如孩子一樣無力無助,榻上瘦骨嶙峋的背,讓我不敢相認,彷彿骨頭硌疼了我,緩緩沒入骨髓。

「……胤……禩……」

捂住了刺耳的口,我痙攣得可以。

許久,他緩慢翻身,異常的緋色再無往日的光澤,兩頰、額頭遍布大大小小的水泡。高聳的顴骨,遮不住剎那間夾在眼尾的清醒與驚異。

「你……怎麼會……」

「誰允許你這樣……誰允許你這麼做……」

搶上兩步,我嘶喊。

「晴兒……快回去……聽話……」

他抿唇,輕哄。

「你以為我進了這個門還有出去的可能么……」

目色一厲,他仰首微眯的眼裡是危險的光芒。

「年綺瑤……好毒的心……

晴兒……你怎能中她的計?」

是呵!當然不能,所以只能甘願,甘願被她激將,哪怕辜負你為我的一片苦心。

要我怎麼向你說明,她並非歹毒,只是我們所求不同,她再無所希冀,既沒有了得到丈夫關愛的可能,她剩下的便只有這可憐的女主人之名。

如果可以,我相信她也不會輕易放棄一個做為妻子的尊嚴,只因我們同為女人的同病相憐。在她興起誘我踏足梅苑,陷我於疫情中心,欲置我於死地,繼而取而代的念頭之時,她也不得不向自己低頭,向我低頭,向命運低頭,不得不承認輸給了婚姻。

誰又能說清我們究竟誰中了誰的計?!

「她的計?姑且算吧,那麼這些也是她的計?」

我抬手,徑向他業已化膿的水泡和傷口。

「別碰!」

他驚恐地低吼,閃躲著我的碰觸,眸中閃動著黯然,轉而柔聲輕哄。

「晴兒乖……臟……」

言罷,我二人均是一愣,止不住身形晃動。

「晴兒……你這又是何苦……

事到如今,為何改變了心意……

為何不能再心狠一些呢……」

「心狠……」

仰天長嘆,斗唇道。

「我就是心太狠,才傷你如此……心不夠狠的是你呀……」

「傻晴兒……你以為你能傷得了誰,誰又能被你所傷……

你只能傷得了我,我也只能被你所傷……

可惜我明白的太晚……」

兩廂沉默片刻,他嘆息。

「晴兒……回去吧,院中拜堂我早已事先囑咐……

除我之命,惟你差遣……」

我緩緩搖頭。

「我不走……我哪裡也不去……」

斜倚榻前的他仰著臉,笑容里燦若星華。

「不……你必須走……

晴兒……答應我……走得遠遠的……這裡是吃人的地方,你應該有更好的歸宿……

我死以後……」

「別說了!」

「讓我說吧……

我的時日無多,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舒了口氣,他悠然道。

「我死以後,念在昔日的情分,為大清也算竭盡所能,雖偶有行差錯步,總算功過相抵,又死者為大,賢王府必被追表,好歹……我們父子一場……

我已暗中囑託阿穆呼蘭、葛特等眾人,訃告一出,立刻將我遺命告之九弟,身為賢親王遺孀,又有九弟相助……」

轉首,他凝視著我,眼中蕩漾著道不盡的光彩。

「晴兒……去你想去的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這一次,再沒有誰可以阻擋你……

我……放你自由……

晴兒……對不起……不是我不願放手,只是你早已長在了我的心裡,從你踏進這府門的那一天開始,就註定了具損具榮的命運……

唯有我死,你才能真的得以解脫……」

「不……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晴兒,你那麼聰明,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要有我一日,你是如何都無法邁出這個府門半步的……

可你仍然那樣毫無保留地為我侍疾,做最腌臢的下人活計,為我擔驚,為我受怕,我早就知道,你的心太軟,那些不擇手段是丁點也容不下的……

你這樣的善良,沒有我的保護,如何在這弱肉強食的紫禁成活……

所以,我放你走……

有九弟和拜堂護送,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晴兒……我只希望你能夠幸福……我知道這已不是我能夠給予的了……

怪只怪我明白的太晚……

總以為自己能把最好的給你,又怕你不在意,卻從來不問你要的是什麼……」

抬眼,他幽幽眺望窗外,神色迷離,喉嚨哽咽。

「我終於明白,你埋怨的、憤恨的,不是我的猜疑和背叛,你心裡一直過不去的坎,是我從來沒有把你放在一個平等的夫妻位置上。

因為我是男人,所以可以三妻四妾,總還有其它的選擇;

因為我是皇子,所以可以目空一...

切,總還有其它的依仗。

你受不了的,是我總可以輕易踐踏你的尊嚴,忽視你的驕傲,一次又一次。

對不起……我好傻,年少輕狂,總是逞強與你鬥氣,用錯了方式,終是釀下了大錯……

我以為那個孩子可以為你正名,卻從來沒有想過,你是予青啊!

當年勢低身輕的予青,猶可對赫赫皇威不屑一顧,逃出生天,毅然拒絕我的挽留,又怎會在乎一個名份忍受如此的侮辱……

予青……你讓我如何還有臉面與你相見,如何還能重新開始……

我開不了口……」

是誰說時間是一劑良藥,可以將記憶變成標本,往事便無法再對你為所欲為。

我迷信它曾經到了不可救藥,走火入魔的地步。

然而,這一刻,我幡然醒悟。

原來這麼多年,你於我而言,雖然早已塵封,卻終究是我心底一座無法逾越的寺廟,被下了陳舊的咒。

我怎麼忘了,那些頑固的記憶標本早已與我骨肉融為一體,那些錯以為風化的猙獰分明正是以我的血脈滋養,周而復始,往複著綻放與凋零的苦情戲碼。

而我只能眼睜睜,束手無策。

「胤禩……我答應你……

我們把彼此的命運都交給上天……

若上天的選擇是我,那麼便是我的命數,所以請你答應我,不要為我傷心難過。既然上天讓我離開,而把你留下,那麼自有他的道理,說明上天肯定了你那些未成之事,捨不得就此將你埋沒。我也會在天上為你祈禱,祈禱終有一日,你盡得所有,如願以償。

若上天的選擇是你,那麼我聽從你一切的安排,你對我的種種,我銘記不忘……」

努力鎮定自己,我揚聲道。

「而無論我們同生……抑或共死……

胤禩,就當作是上天為我們做的選擇,最仁慈的選擇……」

眸光一閃,他或為所動,沉吟許久,終點了點頭,語帶無奈,啞聲失笑。

「你明明知道……我永遠無法對你說不的……」

玉碎?瓦全?

我們誰也無法逃避的選擇題。

不知什麼時候,我們開始反省彼此寧為瓦全的僥倖。

這早已是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卻又無能為力的結果。

只因失了先機的婚姻中,我們早已怠於修補。

那麼,又是誰給了你這樣玉碎的勇氣?

上天的選擇?這究竟是在安慰你,還是在安慰我自己?

同生共死的佳話,如何在你我之間就這般失了美好的韻味?

或許正是因為在感情這一關里,我們到底誰也熬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完畢!大虐開始~不多說了!

背景音樂《生まれてきてくれてありがと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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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完畢!下次來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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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全完畢!很抱歉今天才來補全!確實因為年底清算和預算搞得焦頭爛額,工作忙的我都熊貓了!哎~~~

(泊星石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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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闌珊意未明(清穿)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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