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蕭牆

44蕭牆

?「福晉息怒!福晉息怒!奴婢絕無此意啊!」

她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福晉您聽奴婢說,奴婢怎會如此不知好歹!……

當初,您若不是為了依蘭小姐,又何至於收留了奴婢呢?!……

您對依蘭小姐的好,奴婢歷歷在目,想來她與您非親非故啊!」

我深吸了一口氣,沉澱了所有的怒火。

「福晉,奴婢只有一個不情之請……

就算可憐可憐奴婢吧……」

「如今,你的風光在這府中已無人能及,想必門前絡繹不絕,門檻都要被踩破了。還有什麼需要來特地求我?」

「福晉!奴婢沒有什麼奢望,只希望您能夠善待奴婢腹中的孩子!」

託孤?!這怎麼可能!

「奴婢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報答福晉對奴婢的再造之恩,只是奴婢實在舍不下這未出世孩子……只希望福晉念在無辜孩兒的份兒上,可憐可憐奴婢吧……」

我背轉身,仰臉凝望著正堂漆白的牆上那一幅奼紫嫣紅栩栩如生的牡丹圖,不得不開始感慨歷史的重複。

「你……很聰明,當得一個穎字!……

做為一個母親,你的犧牲讓我欽佩!……

但是,做為一個孩子,你可曾因為你母親卑賤的出身而嫌棄了她?……

我只想說,做為你的孩子,他……很可憐……

就在他還沒有選擇能力的時候,你已經剝奪了他的選擇權利,為他在親情和出身乃至日後的命運兩者之中做出了最殘忍的選擇……

不錯!我才是這個府中唯一的嫡福晉。

我的身份,我的姓氏還有我的榮寵都可以做為這個孩子日後最堅實的後盾。

但是,請你也不要忘記。

是你!……

是你踩著我的肩膀得到了寵愛,我恨你!我恨你入骨!

他是你的孩子,是你和……

與我無關!……

我沒有糊塗到為他人養一個便宜孩子的地步!

我更不需要一個不相干的孩子為我做爭寵的籌碼!鞏固地位的踏腳石!

我不需要!不屑!

我的尊嚴更不允許我這麼做!

從今以後,也請你收起你的愧疚,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個笑話,一個天底下最大的諷刺!

至於你的身世,你大可放心,我沒有那個興趣再興起怎樣的風浪……

你好也罷,壞也罷,都是你的未來……

你愛誰,或不愛誰,也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守口如瓶是我對這個孩子唯一能夠做的……

你的不情之請我斷然不能應允!」

不知過了多久,我回神扭身望著她痴痴地眼神,不禁喟嘆。

「你……是個有福氣的……

好自為之吧……」

福氣?一個女人的福氣還會有什麼?

無非是夫與子。

她聞言身形一震,搖曳的影子,擦過門前。

這樣一個陰霾的晨曦,被我永遠埋葬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我最終都沒有食言。

她的身世始終成謎……

有時候的我,常常習慣想到她與良妃二人驚人相似的命運。

唯一不同的是,她畢竟還是幸運的。

她的愛情尚有世人口中的光怪6離作證,而良妃的愛情卻僅有幾張乏善可陳的粗劣畫紙嘆息。

「母親……是旺兒……讓您傷心了……」

我不語,把他攬在懷裡,指間是細滑光澤的髮辮。

旺兒,母親多想告訴你……

就連我自己都已分不清你的存在究竟是我幸抑或不幸……

縱然,我們之間千溝萬壑……

然,終還是不忍眼見他的孩子重複著相同的路……

「旺兒……我的好孩子……」

「今兒個是什麼日子,晌午才送走了穎格格,這會子庶福晉又肯屈尊蒞臨東廂,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咱們這裡開了集市呢!」

我掩嘴呵呵地笑了起來,手中的帕子卻忍不住微抖。

斂眉斜睨,她雙目含情,略顯豐腴的體態更襯得她華若桃李,美得嬌艷。

「姐姐……您這是何苦呢……」

手倏地緊握著書案的一角,疼得厲害,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她寬大旗裝下的小腹。

四個月了,孩子正是發育的時候,就要這麼沒了?

汐顏說的都是真的嗎?

那為何遲遲沒有動作,一直拖到了現在,若是再晚些時候,大人的性命恐怕也要有所拖累了。

「孩子很聽話,並未像郎中口中的那麼折騰人。」察覺到我的注視,她溫婉一笑。

我嘴角一顫,別開了視線,手卻不聽使喚地撫上了自己的。

孩子……我再沒有那個福氣了……

「姐姐,您還好嗎?」

我垂首冷笑,將自己的眉眼藏得愈深。

「好……再好不過了……」

「姐姐,有些話語傾知道不宜,不過卻是不得不說的……」她嘆了聲氣,「聽順公公說,那日貝勒爺醉酒後就直奔南郊,恰逢……」她咬唇,「恰逢汐顏妹妹一人靜立在大片梅林前,手撫琵琶……

如今,這府里乃至皇城內外都在背地裡議論,汐顏妹妹就是那《梅花烙》中的銀狐化身,來凡間送子報恩。」

「白狐?」

我眉心一緊。

「不錯……

他們說三十七年秋狄,貝勒爺正是放生了一隻通體雪白的銀狐……

汐顏妹妹本就習慣素衣裝扮……」

隨即,我竟放聲大笑。

「福晉,您和爺多年的夫妻,還有什麼不能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談個清楚的呢?府里的人對您的傳言,語傾是如何都不能夠相信的!……」

我揮了揮手,止住了她的話。

「你走吧……

我們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活兒法……

半年間歇斯底里的生活,我已經厭煩了……

女人,應該懂得自愛……

也許……從今天起,我應該多愛自己一分……

至於旁人的閑言碎語,還有什麼可以計較的呢……

他們始終不是我……」

端看佇立在門前的纖細身影,我靜靜闔目。

「福晉……我似曾記得您說過……您的一位故友……一位和語傾同名的故友?」

「嗯……」

「不知……如今……她又身在何方呢?」

我一時語塞。

予青……

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我就快要遺忘了……

「呃……她……她已經……」

再睜眼時,廳前空蕩蕩的,院門依舊沉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已經越過了萋草成蔭的季節,早早地進入了冬眠,將自己包裹在厚重的軀殼裡。

偶爾,撫摸著冰冷的圍牆,我心中隱隱抽搐。

這四方磚瓦就圈出了自己的天地。

自由……於我而言,竟然是這樣的難。

面對著滿紙的塗鴉,我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衡臣……就要為父了嗎?

我該為他開懷的,不知朝廷上下又有多少人假意阿諛。

康熙一定是真心為他慶幸的……

「張若靄,字晴嵐,號景采,又號煉雪、煉雪道人、晴嵐居士,安徽桐城人,相國廷玉子。雍正年間進士,官至禮部尚書、翰林編修、通政司。善書法,工山水、花鳥、魚蟲,得王穀祥、周之冕遺意。常喜寫折枝荷花,賦色雖沉穠而有清艷之快感,寫葉則純以墨染,顯示超脫塵俗之風韻。精鑒定,富收藏,凡內府所藏書畫名跡悉經其題品鑒別。傳世作品有乾隆年間作《仿王冕疏影寒香圖》軸,現藏故宮博物院;《蓮塘浴鴨圖》軸藏北京市文物局;《梅茶水仙圖》軸圖錄於《故宮書畫集》;《五君子圖》卷藏旅順博物館。亦能詩,著有《晴嵐詩存》。卒后謚文僖。」

開創了清史上唯一三代均獲帝賜謚號的家族傳奇。

我努力著搜集著所有回憶的片段。

難道……這個一直我苦苦等候至今的張若靄真的就要降世了嗎?

衡臣,你要我該如何是好呢……

時值傍晚,我昏昏沉沉地就要入夢。

「貝勒爺!福晉才安置不久,您……貝勒爺!」

「葛特,你讓開!」

「貝勒爺!」

一聲嘭的悶響,我睡眼模糊,月光下的床幃晃動著一個由遠及近的身影。

直到我目睹那一雙憤怒幾欲噴火的眼,才一個翻身坐起來,頭腦頓時清醒了。

誰料想,下一刻他大力撩起了帷帳,隨即臂膀一撈,扯起了我。

「我的福晉這麼早就歇了?可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恩?!」

我茫然無語。

虧心事?這從何說起。

而且……

「好疼!你……你放手!」

「疼?!你也知道疼嗎?!那你又可知她人疼過你千倍萬倍!」

我一頭霧水,更不知該如何應對。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快……快放開我!」

我手腳並用,拚死拍打。

他徒然一松,狠狠地指向我,眼睛里滿滿的都是忿恨的怨怒。

「放開你?!你可又放過了她?你到底對語傾說了什麼?……

你可知……那個也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語傾……孩子……

孩子?!

難道……

我微張了驚愕的口,結結巴巴。

「語傾……她……她怎麼了?」

「怎麼了?你竟來問我?!」

他上前一步,又把我再度提起,雙手似就要掐入了我的骨肉。但這一回,我沒再多喊一聲。

「你說!你今日到底和語傾說了些什麼?!致她心悸發作,害她小產,失去了四個月大的孩兒!

你這毒婦!我大清第一毒婦!

你如何就不能見旁人丁點兒的好處?!」

果然,孩子還是沒了……

我緩緩閉上了眼。

她還是如何知曉的?……

予青……

她又知曉多少呢……

胤禩啊胤禩,你個痴人!

你以為是我傷她害她嗎?

你錯了!徹頭徹尾地錯了!

傷她到如斯地步的正是你啊!

我嘴角含笑。

「你真的想知道嗎?」

被我不合時宜的詭異言辭一激,他被時間靜止。

「她來,只問了我一句……可識得……」我湊近他的耳際,「予青!」

聞言,他所有的氣焰在一時間土崩瓦解,隨即趔趄倒退了兩步,險些被屏風旁的高腳木絆倒。

「她知道了……」

我癱倒在床尾,只是這麼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心中卻百轉千回。

毒婦……

呵,胤禩,也許你說得對!

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毒婦,見不得任何人同我享有相同的溫暖和快樂。

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毒婦,始終堅持著對異己的質疑,站在歷史的鴻卷面前指手畫腳,獨斷專行。

我還是一個慾壑難填的毒婦,再多的溫暖和快樂也填不滿我對真心的渴望。

到頭來,我們這麼多年的艱辛坎坷,不過只為了成全這樣的一個美名……

「格格!」

是誰?是誰在哭喊?那樣聲嘶力竭!

轉首,只見她。

「安茜……

我是……毒婦嗎……」

語傾,有恍惚的那一瞬間,我開始覺得人生路上竟然是這樣的漫長。

那麼,你的呢?

路的盡頭可也會如你所願的那般幽草芳菲?

只怕,還是開始,就已被早早蒙上了暗黃的咒語。

多麼微妙的宿命!它周而復始地百般施展著無所不能的鬼斧,精確又無一失准地雕刻出了我們每一個人的輪廓。

或者該稱你一聲婷兒……

當年那個梨花時節,一語傾心的故事究竟深深地打動了誰?

我也不能分辨了。

也許,我們各自的獨角戲都該收場了。

我還能留給你些什麼呢?

他總會捫心自問的吧……

你的苦已盡,這一回姍姍來遲的將不再只是那零星的愧疚和憐惜了吧……

康熙四十六年匆匆而過,也是京城裡一個分外冷清的年歲。

是歲正月,聖駕南巡閱視河工,命廷玉扈從。因奏請先歸覲省。於正月初七日起程,二十一日抵家,拜見兩大人。

二月,隨先公迎駕於清江浦,召登御舟。詢問先公及先妣年齒若干,有子幾人,桐城距此路幾何。霽顏溫語,恩誼篤厚。駕幸蘇州、杭州、松江、江寧皆扈從,錫齎駢蕃(1)。

四月二十九日,先公送駕於揚州瓦窯廠,廷玉隨侍於舟中拜別。五月抵京。六月扈從出口避暑。七月,巡行諸蒙古部落,遠歷邊塞,廷玉皆珥筆(2)以從。賜赤色馬駒一匹。十月回京。(3)

源源不斷的訊息傳來,我枯坐在白天與黑夜之間。

「葛特,你將這些都告訴我,就...

不怕你的主子責罰?」

我幽幽地嘆息。

「福晉說哪裡的話?!您就是奴才的主子啊!當初爺就是這麼交待我的!」

揮了揮手,我長舒了一口氣。

「跟著我……委屈你了……」

「福晉,奴才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吧……

奴才是打心眼兒里服您的,奴才只佩服那些有本事的人!」

「呵……福晉我做姑娘的時候也總以為自己是個特別的,心比天高……

本事?葛特,讓我告訴你吧。做女人,最大的本事並非耍心機、動心眼去對付那些居心叵測之人,而是怎樣牢牢握住自己的男人!……

我終究是個沒本事的……

你看錯人了……」

「福晉……」

「別說了,過了這個年就是四十七年了……

四十七年……呵……

你們有你們男人的戰場……去吧!能走多遠就多遠!……

這裡不該是你荒廢的地方……」

我徒手拍了拍下擺上沾染的枝葉,移步入房,將身後的門塵封。

「貝勒爺吩咐……凡福晉……皆據實以報……」

據實以報么……

我怎竟忘了……

那天紅燭高掛,他被嬌妾拒之門外,整整一夜。

也是那一天,京城裡的八福晉毒婦之名遠揚。

直至十月入秋,八貝勒府再聞喜訊。

時隔半年,語傾二度受孕,兩月余。

金秋時分,我悄悄地將臉頰緊貼蕭牆。

涼森森的一片……

如同此時此刻的心房……

遍地枯葉的院中央,頭頂一方艷陽醒目而刺眼。

一抹心底的傷痛……無葯可醫……

很多年後,

我站在紫禁城的最頂端,

仰視著那映著無數星光的蒼穹,

竟辨不清今夕是何年。

我終於參透那句伴我終生恍如咒語的偈言。

我跨越百年,

擺脫了萬水千山的阻隔,

抑或是在我們一停一走間便早已咫尺天涯?

註:(1)錫齎駢蕃:賞賜重疊豐厚。

(2)珥筆:插筆於冠側,以備記事。

(3)摘自《澄懷主人自定年譜》。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一早上來更新了,嘿嘿!

看到最近留言多了起來,高興啊!嘿嘿...

上一章《寧月》的另一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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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若靄就要降世了嗎?女主的未來究竟還有多少未知?她能否等到她所要等候的了呢?

那句吉普賽女郎的預言可會實現?偈言可會應驗?又會開啟一個怎樣的歷史篇章?

嘿嘿,答案就要一一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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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我88對女主是否還有情,俺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其實,在文章里已經寫得很清楚了,而且還有不少大大們明確指出。至於什麼時候虐他,掰手指,嘿嘿...有好戲看了...

女主這回是幫了語傾一把了,她告訴了88語傾的心結,也就相當於間接為語傾申訴,像88這個脾氣的人愧疚絕對少不了了,至於其它,可能就連女主也把握不了了吧。或許從一開始女主就什麼也把握不了了...

哎,還是那句話,如今說什麼都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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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更新結束,接下來的十天還是瘋狂更新的十天!主頁八仙的紅字推薦哦!大家一定要多來捧場啊!

寫到這兒,很多事情已經明了化了。呵呵,大家自個兒琢磨去吧!哈...

不多說了,只想給大家提個醒,弘旺快要出生的同時,張家也有一個孩子要呱呱墜地了啊!

(泊星石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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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闌珊意未明(清穿)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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