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這是打算另謀高就了?

第十五章 你這是打算另謀高就了?

白墮半靠到石階的扶手上,「你四哥真是厲害,」他像自言自語似的,「今天的事鬧得這麼大,以你母親和溫惕的做法,不知道要寒了多少夥計的心,可他呢,借著提拔我的機會,雲淡風輕地就把事情了了。」

溫紓笑了,眼神明透地落在白墮身上,「你想多了,四哥是真心要提拔你的。」

白墮:「那他一箭雙鵰,更如意了。」

「唉……」溫紓撐住扶手,向上揚起纖長的脖子,望著天嘆氣:「你們倆之間的誤會,到底什麼時候能說清啊……」

「沒有誤會。」白墮起身,順著石階往下走,「你四哥希望我成為一個在泰永德說話有分量,但卻與他無關的人,對吧?只有這樣,到他需要我的時候,我才順理成章的幫他,而不被人懷疑,對吧?」

溫紓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樣,遲疑著,並沒有跟上來。

白墮停下腳,背對著她說:「如果泰永德的生意真的不如從前了,那一定是因為,自從溫老爺離世后,你們沒有一個人把心思放在釀酒上。」

說完,他像是想把這些亂糟糟的事情扔到身後一樣,大步向前地出了酒坊。

自從答應來泰永德,白墮還是第一次出來,從前頂多是在酒坊周邊轉轉。

他沿著大路慢慢往前晃,不時有人騎著馬從他身邊去。走得累了,便鑽進了路邊的茶寮。

茶寮的老闆是個頭帶銀飾的中年女人,她手握著一把大壺,杯盞嗒地放在桌面上,揚手把冒著白氣的滾水沖了進去。

「小夥子嘗嘗,」她說:「這茶叫雲霧,別的地方泡出來的,可都沒我這的味好。」

茶葉在水中慢慢舒展開,杯口洇洇水汽,看著當真像雲霧一樣。

白墮往懷裡摸了摸,尷尬起來:「老闆娘,我沒帶錢。」

老闆娘卻不尷尬:「喝吧,我正缺個干苦力的。」

因為這一杯茶,白墮吭哧吭哧給人家搬了一下午的茶磚。他在泰永德幹了三個月,都沒這麼累過。

老闆娘一邊招待客人,一邊笑他:「誰家穿短打的漢子,力氣會像你這樣小啊?」

白墮只顧幹活,不理她。

過了片刻,來了幾個穿長衫的,都是綢緞在身,進門就要好茶。

老闆娘忙活去了,白墮正好蹲在柱子邊上偷起懶來。

那幾個客人邊等邊閑聊:「今年的餉錢,各位都備好了嗎?」

「別提了,我到昨天才備齊,今年的數目太大了。」

「他那邊又招了兵,你看這些打馬從路上過的,大多都是他的人。」

白墮聽著好奇,正打算往前湊湊,頭上就挨了一下。

「幹活去。」老闆娘沖著茶堆努努嘴。

白墮麻利地爬起來,拖著發酸的胳膊,兩塊兩塊地往裡拿。

太陽徹底沉下去的時候,那些半人高的茶堆終於見底了。

白墮雙手撐著腰,當胸的濁氣都沒來得急吐上一口,就聽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你這是打算另謀高就了?」

白墮被嚇得一個激靈,「媽呀」一聲回身,正對上溫慎的眼睛。

他登時急了:「人嚇人,嚇死人!溫少爺!」

溫慎水波不驚地回:「叫東家。」

「有何貴幹啊,」白墮沒什麼好臉色,「東家?」

「我今天並非有意疏遠你……」

他沒說完,白墮就伸手叫停:「您是東家,本來就不用和我親近。」

溫慎頓了頓,又說:「讓你去學做摘酒,也不是為了做樣子給……」

「您是東家,想讓我幹嘛都行。」白墮打斷得更加乾脆。

溫慎有些無奈,他低下頭,眼睛落在自己霜色的褂子上,好半天,像是終於想清了一樣,抬眸正色說:「不論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我都希望你能相信,我從來沒想過要浪費了那五窖酒,就算惕兒到最後都不肯承認糧食發霉,我也會想辦法阻止下曲的。」

這回白墮沒有接話。

溫慎又說:「父親離世之後,泰永德的生意確實不太好,母親年事也高了,我這幾個月,精力都放在拿單子上面,酒坊的事確實疏忽了。」

他站在成片的暮色里,平淡的、誠懇地看著白墮,夭夭如桃似李,灼灼仿同辰輝。

白墮認輸了,他捧起最後的幾塊茶磚,邊往裡走,邊說:「酒釀不好,賣出也是砸招牌,你自己可想好了。」

溫慎跟上他:「所以我才需要你儘快成為大師傅。」

「……你認真的?」白墮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個煮雞蛋。

溫慎點頭。

白墮一時沒忍住,訓道:「我來你家不到半年,做到大師傅?你讓那些在酒坊里苦熬了二十年、三十年的人怎麼想?」

「黔陽這邊的人資歷都淺,」許是覺得他的聲音太吵,溫慎抬手向下壓了壓,「現在的大師傅李平夏是從赤水強拉過來的,不能一直呆下去。再說只有你成了這邊的大師傅,我才不至於太過被動。」

很顯然,讓他被動的,就是組起這邊酒坊的溫惕。

「看來是我想多了。」白墮放下手裡的東西,自嘲地笑了笑。

溫慎不解:「什麼?」

白墮:「我還以為東家您陽春白雪,不知道您弟弟其實不是個東西呢,害的我瞎操心那麼久。」

「惕兒不成器,母親又太過驕縱他,」溫慎順著他的話說:「我要不管,這邊的生意怕是難了。」

他哪是不成器啊,他是太成器了。

思來想去,白墮決定還是得提醒兩句:「東家,你有沒有想過,老夫人讓五少爺來這邊挑大樑,可能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啊?」

溫慎一怔。

白墮立馬說:「不信?你仔細想想……」

「我信,」溫慎的聲音很穩,面色更是堅定:「但是她是我母親,於我有生養之恩,哪能記恨妄議?我總有本事,一樁樁、一件件地讓她打消這個念頭的。」

白墮今晚第二次被震撼到了。

「東家,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那麼聰明,那麼努力,泰永德的生意依然不好了。」他說。

溫慎不接話,白墮便自顧自地說:「你行事太正了,那些姦猾的商人一看到你就不舒服,還怎麼做生意啊……」

溫慎依舊沒接,他的視線越過白墮,落在他身後的門上。

白墮下意識地回身去看,老闆娘正依在門邊,她頭上的銀飾已經摘下去了,烏黑的發尾綴著一朵月白色的花。

「二位打算聊到什麼時候啊?」她問。

白墮本想解釋,溫慎竟然先他開口,禮貌地打招呼:「於姨,好些日子未見了,上次的事情,多謝您幫忙。」

於姨展顏一笑:「那都是小事。對了,買汽車的事,我可幫你聯繫好了,什麼時候見見?」

「這麼快?」溫慎思忖了一下,回:「要等我把手裡那幾單的錢收回來,怕是得半個月左右。」

「唉……」於姨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被交餉的事情鬧的,最近大家手頭都緊啊。」

溫慎禮貌地笑笑:「錢一籌齊,我就過來找您。」

「好嘞,我這是寡婦門前,就不留你們了。」於姨甩著手腕,把兩人打發了出來。

白墮跟在溫慎身後,瞅著他的後腦勺樂:「那天在盛泰酒樓,你替我出頭,說要砸店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家裡有座金山呢。」

「誰家都沒有金山,」溫慎沒回頭,直接說:「更何況為母親買汽車是家裡的私事,不好動賬上的錢。」

怪不得他最近忙成那個樣子。

白墮突然覺得自己的這位少東家,比從前真實了些。

他沒再多話,一直以半步的距離,跟在溫慎的右後側,回了酒坊。

白墮沒有吃早飯的習慣,第二天睡到了上工的時辰,匆匆洗了把臉就往窖池走,走到一半的時候,正好撞上了個冤家。

黑夥計二子很是不自然,眼神東瞟西瞟,遲疑著說:「我……我來帶你去見大師傅。」

白墮這才記起,自己今天是要去學做摘酒的。他由二子帶著,走了半天,才見到泰永德的大師傅李平夏。

李平夏因為少出門走動,辮子還倖存著,模樣看著很是隨和。

白墮上前一步,行了禮:「今後就有勞大師傅了。」

李平夏伸出勁瘦的手,把他拉到眼前,笑了:「你這可不是幹活的料,得多練練。」

白墮昨日在茶寮幹了一天的苦力,手本就有些抖,被他一捏,抖得更厲害了。

旁邊有夥計見了,不懷好意地笑:「有人可看見,昨天天還沒亮,你就從大小姐的院子里跑了出來。是幹了什麼事,才把身子搞得這麼虛啊?」

那夥計說完,旁邊站著的兩個人,立馬跟著猥瑣地鬨笑起來。

「都閉嘴!」二子呵了一聲,指頭戳住最先說話那人,「白兄弟憑本事救下了酒,這功勞少東家記著,咱們也都得記著。今後誰再放肆,就是和我楊二過不去!」

那夥計張嘴想嗆,李平夏便咳了一聲:「眼下世道亂,生意難做。這五窖酒要是瞎了,酒坊也離關張不遠了,大伙兒的衣食從此要依仗誰,那可就說不準了。所以救酒的人,對大伙兒有什麼恩情,你們自己可要掂量清楚。」

「就是啊,小兄弟昨天拚死力勸,救下的可是我們的飯碗,有誰再擠兌他,我也不饒!」

「上工都是憑本事吃飯,不要光看著人家眼紅,多跟人家學學本事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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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壺間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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