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不管,我管

第十三章 你不管,我管

然而溫慎一直沒有什麼事情來找他。

黔陽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赤水那邊也需要人,溫慎來回奔波,根本沒有時間。

白墮在泰永德的日子近乎混吃等死,派上的用場還沒有鈴鐺大。

鈴鐺通過糧倉的伍老頭,慢慢地認識了酒坊里的不少人,開始跟著學學東西。

而白墮每天一個人守在窖池,除了打過一架的黑夥計二子,其他一個都不認識。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從最開始的不屑嘲弄,慢慢也變成了理所當然。

所有人都習慣了他的存在,卻依然沒誰瞧得起他。

日子混到七月底的時候,滿大街的大帽兵一手拿著一把剪刀,見了人,二話不說,上去就先把辮子減掉。

溫慎、溫惕兩兄弟一早就短髮,倒沒什麼影響,可憐酒坊里有幾個守舊的,卻沒能倖免,其餘的自然跟著人心惶惶。

晚上回去睡覺的時候,白墮不由分說,拿起剪刀把鈴鐺的辮子也剪了。

鈴鐺哇哇大哭:「我娘知道了,會跑進夢裡來罵我的!」

「我剪的,你讓她來罵我。」白墮手裡拿著鈴鐺的瓜皮帽,終於明白這小孩兒為什麼要天天帶著它了。

原本他前邊的頭髮並沒有剃光,是直接梳到後面去的。

白墮奇怪:「你這頭髮是一直沒剃過啊?」

「我……」鈴鐺支吾了一會兒,突然發起脾氣來:「我命賤,從小就沒有爹娘,連剃頭這種事都沒人管,不行嗎!」

他邊說邊哭,要死要活,白墮為數不多的同情心很快用沒了,他被煩得不行,從褥子底下摸出個小銅鈴,扔了過去。

「賠你的。」這東西白墮買了很久了,卻一直沒機會給他。

鈴鐺終於不哭了,他抓緊了小銅鈴,吸著鼻子,「我明要去跟王師傅學驗曲呢,怎麼見人啊……」

白墮心裡咯噔一下,這時間過得也太快了,上次溫紓踩的曲,現在已經發酵好了。

泰永德的新酒,要出窖了。

第二天鈴鐺再回來的時候,不但不覺得頭髮難看了,反倒笑得比平常還開心:「王師傅的辮子也被大兵剪了!我倆現在算難兄難弟,他對我可好了。」

他邊說邊撲騰,從身上掉下些黃色的渣來。

白墮推了他一下,「你離我遠點。」

「嫌棄什麼啊?」鈴鐺樂呵呵地撿起一塊來,得意地說:「這叫黃曲,發酵得最好的,就是得是這個樣子。我今天和王師傅一起碎了不少,明天就要往酒窖裡頭下了。」

「哦,是嗎?這原是這樣啊,真長見識了。」白墮笑吟吟地看著他。

「忘了您懂得多了,」鈴鐺粘上來,「您看看,王師傅說得對不對?」

「人家都說好了,還有什麼對不對的……」白墮順手把酒麴接過來,在手上攆了一下,突然就頓住了。

他起身推開鈴鐺,把酒麴放進嘴裡嘗了嘗,然後呸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呢?」白墮盯著自己的手指,左思右想,驀地問:「上次制曲買的那批糧用完了嗎?」

鈴鐺:「沒有。」

「走,去看看。」白墮起身。

鈴鐺攔住他:「看什麼啊,最後剩下幾麻袋,早被五少爺派人拉走了。」

給酒坊進的糧應該算是公物,要入帳的,白墮不解:「憑什麼?」

「您說憑什麼?」鈴鐺坐回去,盪著雙腳,「憑這是他家唄。」

白墮一早就懷疑那些小麥有問題,現在這個局面,查又無處查,正為難呢,鈴鐺那邊又說:「五少爺說反正用不了,就拿到後院磨麵粉去了。」

白墮的心這下算是徹底涼了。

「那咱上伙房轉轉去吧。」他死馬當活馬醫,和鈴鐺一起出了門。

伙房這會兒早沒人了,大門外邊掛了鎖,鈴鐺站在門邊上嫌棄他:「您大晚上的,這是抽什麼風啊?」

在伙房幫廚的於嬸趕巧出來潑洗/腳水,看到人影,吆喝了一聲:「哪個站那呢?」

鈴鐺跑過去,甜笑著:「嬸子,是我。我餓了,想來尋個饃吃吃。」

「是你啊,」於嬸安下心來,「等著啊。」

她折回屋,拿了鑰匙,走到伙房門口,還笑著跟白墮打了招呼:「鈴鐺年紀小,是得多吃些。」

「麻煩您了。」白墮應著。

三人進了伙房,於嬸從柜子里拿出兩個饅頭遞給鈴鐺。

白墮趁機問:「嬸子,這饃是上次五少爺送來的那些面蒸的嗎?」

「面?什麼面?」於嬸滿臉疑惑。

白墮:「五月制完曲之後,五少爺不是送來過幾袋小麥嗎?」

「那個啊,」於嬸終於想了起來,她看看左右無人,便湊近了,神秘兮兮地說:「當時送過來沒人管,天氣又熱,不知道怎麼搞的,沒幾天那些糧就全都發霉了。伙房管事的李大狀怕挨罵,就偷偷讓人給埋了。」

「您知道埋哪了嗎?」白墮急著問。

於嬸:「酒坊外的林子啊。」

白墮聽完,拉著鈴鐺就跑,直衝進林子后,低頭一寸一寸地找,終於在天快泛白的時候,找到了一塊像是被人挖開過的地方。

白墮挑了根稍粗些的樹枝,拿著當鍬開始挖。

鈴鐺也不好乾站著,邊幫忙邊問:「您這一晚上到底要幹什麼啊?給個准信兒行不行?糧食發霉了就發霉了唄,發霉了也是在它變成酒麴之後發霉的啊……」

「不是,」白墮抽空看了他一眼,「我記得那些糧食運來之前,溫紓她們已經開始踩曲了。也就是說溫惕后買的這些,是隔了些日子才用的。如果是在這期間,糧食就已經發霉了呢?」

鈴鐺:「那幹活的人不就發現了嗎?」

「發現不了,」白墮已經挖到了麻袋片,「制曲之前,小麥要被打碎,幾十袋糧食一起倒出來,如果霉變沒有特別嚴重,不會有人發現的。」

說著,他一把將麻袋從地里扯了出來。

酸臭味四散,很快衝進鼻腔,麻袋上不斷滲出黑水,白墮像是看不到一樣,用力一撕。

裡面的小麥已經馬上要爛沒了,亂糟糟的,像棉絮一樣。

鈴鐺更是不嫌臟,他拿起樹枝在裡面捅了捅,「這……這能看出什麼來啊?」

白墮:「看不出來。」

鈴鐺甩手就把小樹枝扔了,「那您費這勁幹嘛啊?」

「我看不出來,你也看不出來,但是總有行家能看出來。」白墮把東西放回去,又把土培好,「這是證據。」

鈴鐺袖手站著,說風涼話:「等您找到行家,那曲都下到窖裡頭了。」

白墮一頓:「確定明天就要下了?」

「準確些說,」鈴鐺指了指天邊馬上就要升起來的太陽,「是今天。」

白墮猛地爬起來,「你先回去吧!」他邊跑邊說。

「東家沒在家!」鈴鐺在他背後喊。

白墮顧不上答話,跑回酒坊,衝進後院,七拐八拐進了溫紓的院子。

這院里有個小二樓,他並不知道溫紓到底睡在哪一間,現在也不是猶豫的時候,白墮見院牆邊搭著幾根竹竿,二話不說,上去一腳給踹倒了。

竹竿滾落,正砸在中央那棵長勢不好的西府海棠上,嘩啦啦帶起一片響動。

很快,溫紓就從二摟的窗子里翻了下來。

她穿著白色的洋裙睡衣,光著腳,腳踝和纖細的小腿露在外面,一雙眼睛全是清戾警覺,看不出半分睡意。

「是我。」白墮先開了口。

幾乎是在一瞬間,溫紓整個人就柔和了下來,她彎起好看的眼睛,一把拉住白墮,問:「你怎麼來了?」

白墮看著她光腳站在冰涼的地上,下意識帶著她往屋裡走,「你有辦法阻止一會兒下曲的事嗎?」

「女孩子住的地方,是不能隨便進的。」就在他剛要跨過門檻的時候,溫紓笑著攔了他一句。

白墮:「溫紓,我在說正事。」

「不是正事你就不會來找我了。」溫紓失望地嘆了口氣,才問:「為什麼啊?」

「之前制曲的那些小麥發霉了,」白墮自己站在門邊上,卻把溫紓推/進屋裡,「大麴一下,這五窖酒就全毀了。」

溫紓不免奇怪:「你怎麼發現的?我昨天才去看過,大麴發得非常好,黃燦燦的一片。」

「來不急解釋了,天馬上亮了,你有沒有辦法阻止?」白墮問。

溫紓按住他的手,示意他緩緩,「這是惕兒第一次操辦的事情,母親極為看重,還說出酒那天,要請家裡的叔伯們都來壓陣呢。眼下四哥不在,我說話未必管用。」

白墮:「管不管用你也要去說,不管鬧出多大的動靜,都必須阻止他們。」

溫紓捏著自己的手指,沒有答話。

白墮想不通,為什麼這麼大的事,她竟然是這副漫不經心的態度。

溫紓大約是猜出了他的疑問,便語重心長起來:「其實這件事放任不管,對我們來說才是好事。」

「你說什麼?」白墮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溫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最後酒釀糟了,那就是惕兒的責任,母親偏袒了惕兒那麼多年,也是時候讓他吃點虧了。到時候叔伯們都在,母親丟了面子,以後才不會繼續那樣驕縱他。」

「五穀精、日月華,這五窖酒我看了三個月,絕不能讓任何人糟蹋了它。」白墮深吸一口氣,聲音也跟著冷了下去:「你不管,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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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壺間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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