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82:步揚飛之北境之王

狼出北冥 082:步揚飛之北境之王

步揚飛和母親慕容恪率領北境狼戰團順水南下,勢如破竹。

烏鴉飛至船頭,帶來了黑色的消息。

慕容恪打開紙條,短短的幾行字彷彿看了千年。

她的手指驀然地鬆掉,紙片順風高高飛揚,最後落入奔騰不息的河水之中。

「不!——」伴隨著慕容恪的一聲萬分痛苦的哀嚎,鳥兒驚起與岸邊林中,凄慘的嚎叫回蕩於整個寬闊的滄浪河。

步揚家族的族長,北冥城的城主,北境的守護步揚塵在光明城以叛國之罪被斬首示眾。

撕扯出一片片白色布條,上至步揚家族步揚飛及北境封臣,下至狼戰團每一位戰士,披麻戴孝。

步揚塵之死在北境諸人中燃氣強烈的復仇怒火,伴隨著這把怒火眾人兵臨望海城。

可憐了青丘家族依然奮力圍攻望海城的兵將,他們還在趕製攻城梯,在沒有首領的情況下,北境的虎狼之師如同天降。

這跟本不是一場戰爭,基本等同於屠殺。

慕容恪在北境戰士痛快的屠殺中,在青丘家族哀嚎的慘叫聲中,乘船進瞭望海城。

她穿過拱門和石牆,從陽光下走進陰影中,接著又回到日光照耀下。

慕容恪的弟弟慕容德正帶著父親的衛士們在鄰水的階梯是哪個等他們。慕容德是個體格壯碩的年輕人,一蓬棗紅色的頭髮,一把火紅鬍鬚,胸甲儘是戰爭留下的刮痕和凹陷,藍色披風已被染紅。站在他身邊的是南宮豪領主,身軀硬挺,留了短短的灰鬍子,生了個濃眉大眼,亮黃色的盔甲上用黑玉鑲城繁雜的蔓藤圖案,消瘦的肩膀上垂著烏鴉羽織成的披風。摔兵出城突擊,將弟弟從青丘家族營地里救出來的就是他。

「帶他們進來。」慕容德世子下令。三個手下步下階梯,走到及膝深的水裡,用長鉤把小艇拉過去。

雪狼北風突然一躍而出,將三人嚇的慌忙後退,步履踉蹌,其中一人跌坐水中,眾人哈哈大笑,那人露出難為情的表情。

慕容德走上前來。「姐姐。」他啞著嗓子說。他生了一對深邃的眼睛,那雙唇天生便該用來微笑,只是現在他卻笑不出來。他的模樣精疲力竭,因為一連串的戰爭、壓力而顯得憔悴不堪,脖子上的傷清晰可見。「姐姐,我和你一樣難過。我們聽說了步揚塵大人之事,青丘家族一定會為此付出代價,我對天發誓!」

慕容恪的淚無聲落下。「那能讓他活過來么?」她語氣尖銳地說。傷口還太新,聽不得安慰的話語。現在的她無法去想和步揚塵有關的事,也不願意去想。這樣是不行的,她必須堅強。「這些事以後再說,帶我去見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在卧房等你,姐姐,我帶你去。」

慕容德陪著姐姐步上臨水階梯,穿越下層庭院。

巍峨的砂岩城牆高聳頭頂,他推開一道兩名帶凶鯊紋盔的衛士把守的門,慕容恪藉機詢問,「父親大人的情形有多壞?」她一邊問,一邊害怕聽到答案。

慕容德神情嚴肅。「藥師說他在人世的世間不多了。病痛時常發作……而且相當厲害。」

聞聽此言,一股無名怒火在慕容恪胸口泛濫。

她剛失去夫君,現在又將失去父親。

慕容恪痛恨起這個世界、痛恨弟弟、痛恨青丘家族、痛恨藥師、尤其痛恨將親人一個個從她身邊帶走的幽冥死神。「你應該早點告訴我。」

「是父親大人不準。他不想讓敵人知道自己將不久人世。眼下王國如此動亂,若是青丘家族知道他如此虛弱,他怕他們會……」

「……出兵進攻?」慕容恪艱難地替弟弟說完。

她突然想起這一切的起因,莫非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擅自做主抓了那個青丘家的殘廢丑鬼兒子?竟引來這潑天惡報?

他們沉默地蹬上旋轉的樓梯。

父親慕容博所居的主堡和望海城一樣是三邊造型,東邊有一突出的石制陽台,像是一艘巨大砂岩艦隻的船首。從那裡,任何人都可以將自的城牆、堡壘和對面河流交界處盡收眼底。

父親慕容博的床被移到陽台上。

「他喜歡曬太陽,觀看河上風景。」慕容德進門就說,「父親大人,看可能我帶誰來了,您的恪兒回來了。」

慕容博一向體型高大,年輕時高大魁梧,步入老年後則顯得臃腫。然而如今的他看起來似乎有點萎縮,全身肌肉消失不見,臉龐是那麼乾癟。

慕容恪上次見他時,他的頭髮和鬍子還是棕褐裡帶點灰,如今卻整個變成雪白。

聽到慕容德的聲音,父親睜開眼睛。「小恪兒,」聲音細小,充滿痛苦,「我的恪兒。」他臉上露出一絲顫顫的微笑,他摸索著要握她的手。「我總算等到你了……」

「你們談吧。」說著弟弟慕容德彎腰後退著離去。

慕容恪跪下來,握住父親的手。那手從前是那麼大而有力,現在卻顯得枯槁,皮膚松垮垮地包裹這骨頭,早已喪失了所有力量。

「您早該跟我說,」慕容恪說,「派人送信,或是鳥兒……」

「信使會被抓,被嚴刑拷打,」父親虛弱地回答,「鳥兒會被射下來……」一陣劇痛突然襲來,他的指頭緊緊抓住她的手。「青丘家族抓走你弟弟那會……我好怕……到處是他們的營地,我好怕就這麼走了,沒機會再見你們一面。」

「父親,我這不就來了么?」慕容恪說,「我和步揚飛一起來的,您的外孫,你還記得么?」

「我記得……當然記得,他繼承了慕容家族的人的眼睛。」

「是的,如今依然。我們還為您帶來了青丘有勇,他是我們的階下囚了。父親,望海城之圍已蕩然無存。」

南境守護慕容博張口微笑:「我看到了,昨晚開戰的時候,我跟他們說……我非看不可,於是他們把我抬到城門樓……我從城垛子上看去。這是我此生所見最美的一幕……火把如同流動的潮水,我聽見河對岸的慘叫……多麼美妙的慘叫……所有的攻城塔都著了火,如同寬闊河岸的一支支天燈。說真的,那時我即便死了,也是心滿意足。對了,這一切真的是你兒子,我外孫步揚飛乾的?」

「沒錯,父親,」慕容恪的口氣堅定而驕傲,「正是飛兒,還有他所率領的北境虎狼之師所為。」

「確實是塊打仗的料,」慕容博神情越發虛弱起來,「將門無犬子,而且,咳咳,你有三個兒子,步揚家族當真了不得啊。」

他說完,向後躺下去,閉上眼睛,似乎全身虛脫。

「父親大人,您先休息,等會叫他來見您。」慕容恪說完,整整父親的頭髮,將他留在城堡的陰影里,與下方奔涌流淌的河流為伴。

她還未離開卧房,老人家已然睡著。

當慕容恪回到下層庭院,只見慕容德正站在鄰水階梯上,鞋上淌水,一邊和望海城的守衛交談。一見她面,就立刻問道:「如何?」

「他時候不多了,」慕容恪說,「和藥師說的一樣。」

慕容德一臉的愁眉憂色。

「步揚飛呢?」慕容恪問。

「他應該和端木山一起到大廳去了。」弟弟回答。

慕容恪獨自趕往望海城的大廳,只見端木山坐在一張板凳上,一邊端著一碗酒,一邊向望海城的士兵敘述月夜森林伏擊戰的戰事。「……那傢伙想逃,可我們把河谷堵的死死的,然後大軍拿刀拿槍從黑暗中衝出來,少狼主的北風沖在最前頭,青丘家族的人八成以為來的是地獄厲鬼,我親眼看見它把一個人的胳膊活生生扯下來,周圍的馬全部發了瘋,馬上之人紛紛落地……」

「端木山,」慕容恪不得不打斷他,「我兒子到哪兒去了。」

「夫人,少狼主去瞭望海城神樹下。」

步揚塵以前也每每如此。他是父親的兒子,正如他是我的兒子,我必須牢牢記住。

噢,觀音大士慈悲,步揚塵……

慕容恪在綠葉編織的樹蓬下找到步揚飛。他跪在神樹前,長劍插入泥土,跪在他身後的,是整個北境封臣諸侯。

慕容恪覺得不該打攪他們。於是她靜靜等候。

步揚飛緩緩起身,收劍入鞘。

「母親大人,」步揚飛看見慕容恪站在那裡,便開口道,「我們必須召開集會,很多事情需要決定。」

「你外公想見你,」慕容恪說,「飛兒,他病的很重。」

「我知道外公的情況,舅舅全部告訴我了,我很難過。但是我們必須先集會,我們剛剛接到南方傳來的消息,皇甫雲已經在黃金城登基稱王。」

「皇甫雲?」慕容恪大為震驚,「他,他稱王?」

「夫人,千真萬確,所以集會至關重要。」一個北境封臣說到。

戰爭會議在望海城大廳舉行。四張長摺疊桌排成向上開口的方形。

慕容家族的族長慕容博病重,無法參會,他依舊淺眠於陽台,做著年輕時長河落日的美夢。所以他的兒子慕容德坐上他的高位。

南境的封臣分坐於慕容德兩側。原本逃亡的封臣貴族們,得知望海城大捷后,又紛紛回來了。

慕容德的對面,是慕容恪、步揚飛為中心的北境諸侯。

接下來與其說是集會,不如說是爭吵。

代表北境守護的是步揚塵,而代表南境守護的是慕容德,但此時兩人均拋棄了血緣親情,各方的封臣紛紛加入其中,鬧哄哄亂成一片。

在屬於男人世界的權力遊戲中,一切爭吵源自各方所代表的利益之爭。

集會上吵個你死我活,散會後依然並肩做戰或刀兵相見。

幾百年幾千年,以至無窮的過往或者無窮的將來,莫不是如此。

慕容恪靜靜地看著。

每位貴族都有權發言,他們也各自把握機會,鉚足全力……或大吼大叫、或高聲咒罵、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或連哄帶騙、或語帶玩笑討價還價、或摔杯拍桌出言要挾,時而有人憤然離場然後微笑回來歸座……

根據他們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史安已經在沼澤地重整敗軍,赤松陽領主和夏侯雷領主依然守著風陵渡。

而青丘靈力重整的大軍已經回頭渡過三叉河,正向黃金城撲去。

如今天下同時有兩個國王,且彼此互不相讓。

在整個南北兩大家族的爭吵聲中,許多諸侯主張即刻進軍黃金城,與青丘靈力決一死戰,新仇舊恨一舉消滅青丘家族所有勢力。有不少人持反對意見。

「皇甫雲不是國王,他這個國王我不認可。」步揚飛說。

「大人,你總不能向皇甫彰效忠吧?」納蘭鋼鋒說到,「令尊就死在他的手裡啊。」

「皇甫彰該殺,」步揚飛說,「卻不代表皇甫雲就是國王。按照王國律法,王位理應皇甫彰所有。若他死了……」

這確實讓步揚飛困擾,自己決心殺死名正言順的國王皇甫彰,又不肯承認之後最有繼承權的皇甫雲的國王之名。

「皇甫雲已經在黃金城舉行了登基大典,」雙塔家族的領主南宮豪說,「傳聞西境獨孤家族支持於他,東境向來對青丘家族毫無好感。所以倘若北冥城和望海城勢力與之結合,原本七大家族除去已經銷聲匿跡的墨夷家族,就是以五敵一,諸位大人,我敢保證,用不了半年,我們就可以把太后、小鬼國王、青丘靈力等等亂七八糟的人的腦袋通通挑到搶尖上!我們只需加入皇甫雲國王,便可取得如此豐碩的成果。」

「我不承認皇甫雲的國王之名。」步揚飛固執地說。慕容恪覺得他說話像極了他父親步揚塵,竟有些害怕。

「那麼,你的意思我們究竟該效忠於何人?」慕容德問。

「我不知道。」步揚飛說,「我也希望有人能指點迷津。青丘家族說我父親是叛徒,並謀害了他,我們都知道這是無恥的謊言,可是,倘若皇甫彰是真正的國王,而我們又舉兵反抗,那我們就真的成叛國者了。」

「在目前的情形下,家父來信敦促各位謹慎行事,」年長的夏侯虎說,他代表夏侯家族的族長夏侯雷參會,露出家族黃鼠狼般的招牌微笑,透出狡黠。「我們何妨靜觀其變,讓兩個國王大玩權力爭霸的遊戲呢?等他們打完了,我們既可以向勝利者稱臣,也可以舉兵反抗,一切任憑我們選擇。而目前皇甫雲既已稱帝,想必青丘靈力迫切想要和咱們和談……並換取他兒子平安歸去,小可不才,可以代表諸位去和青丘靈力談個合適的價碼,包大家都滿意……」

一聲怒吼淹沒了他的話音。「你這個懦夫!」端木霸領主吼道。

「去他媽的價碼,說什麼我們都不能放走屠王者青丘有勇。」失去兩個弟弟的納蘭鋼鋒悲愴地說。

「為什麼不議和?」慕容恪問。

南北諸侯們全轉過頭來,盯住她。但慕容恪只感覺得出步揚飛注視她的眼神。

「母親,因為他們謀殺了我的父親,您的丈夫。」步揚飛沉痛地說。他抽出長劍,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精鋼打造的利刃在粗糙的木頭上閃著寒光。「我拿這個和他們談判。」

後排的端木山大聲附和,其他人也表示同意,他們或隨之吶喊,或握拳拍桌,並紛紛抽出配劍。

慕容恪靜待他們平息。「諸位大人,夫君是各位的主子或同僚,但我與他同床共枕,為他生兒育女,難道我對他的愛不如各位么?」她哀慟的險些沒了聲音,但她深吸一口氣,用力穩定情緒。「步揚飛,假如刀劍可以使他起死回生,那麼知道你父親站到我面前為止,我都不允許你收起刀劍……然而他已經離開了我們,當然,還有在座各位的親人,納蘭鋼鋒領主的弟弟,我感同身受。但是,但是我要為此再搭上多少人的性命?」

「夫人,您這是婦人之仁。」一個南境領主說。

「女人家心腸軟,」納蘭鋼鋒領主說,他臉上刻滿悲傷的痕迹,「男人是需要復仇的。」

「我們此次出兵,目的在於保護領土,並使我夫君重獲自由。」慕容恪回答。「目前我們已經達成第一個目的,而另一個則再無法達成。雖然知道我死的那一天,我都會為亡夫哀悼,然而我必須首先為生者考慮。我希望我的兩個女兒平安歸來,她們還都在光明城青丘有容手裡。步揚飛,我希望你平平安安會去繼承你父親的爵位,我希望這一切結束。諸位大人,我渴望重返家園。」

慕容恪一番話說完,大廳一片寂靜。

「議和?」弟弟慕容德打破平靜,「議和自然好,但如果今日議和,馬放南山,明日青丘家族收拾完皇甫雲,恐怕我們還得拿起武器重返戰場,到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假如我只能帶著兩個弟弟的屍體回家,我的此生還有什麼意義呢?」納蘭鋼鋒質問。

……

慕容恪無比沮喪,滿大廳的人原本是相互爭吵,現在,人們齊刷刷把目標都對準了她。

「就算我們去和光明城議和,豈不成了皇甫雲眼中的叛徒,若是皇甫雲打贏青丘家族,你指望他怎麼對待我們這些叛徒呢?」一向尊重慕容恪的宇文誠領主,也發出了質問。

眾人再度大呼小叫。慕容恪絕望地坐著,議和的希望已然全部破滅,她的兒子和親人會再度經歷戰火的洗禮。

慕容恪想想兩個女兒,不知今生能不能再見面。

「諸位大人!」有人高喝一聲,聲音在寬廣大廳來回激蕩。端木山伸手過肩,抽出那把駭人的巨劍。「如今七國已經沒有真王了,無論是皇甫彰還是皇甫雲,我們為什麼要效忠他們?既然現在已經有兩個國王,我們為什麼不再選一個出來?」

說著端木山劍指步揚飛。「諸位大人,要我跪下沒問題,但我只跟這一位國王下跪。」他話聲如雷地高喊,「北境之王萬歲!」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同意。」宇文誠領主說著抽出長劍。「北境之王萬歲!」說罷他跪在端木山身邊。

代表赤松家族的赤松月站起來。「北境之王萬歲!」她高聲喊,接著將她的帶刺流星錘放在兩把劍旁邊。

一個又一個領主起身,拔出配劍,屈膝下跪,口中高喊著一千年來無人聽過的古老名諱。自從墨夷家族一統六國,這個稱號首都堂皇重現,響徹於望海城的殿堂。

「北境之王萬歲!」

慕容恪目瞪口呆看著瘋狂的人群,感到無比的陌生。

如果集會前大家為這個世界出現兩個國王而憤怒,那麼一場會議之後,這個世界出現了三個國王。

這已不是兩個家族的恩怨,這場戰火將席捲整個七國大陸的任何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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