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 一直是清醒的一個
蘇杭睡眠向來輕，黎川在她身邊待的久了，她自然也就醒了過來。額角浸出思思細汗，黎川知道，她做了噩夢了。
這段時間一直住在一起，蘇杭半夜總是驚醒，她卻不同旁人，她總是無聲的醒過來，然後自己一個人默默承認那份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黎川都知道，可他無能為力。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消減她的恐懼，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
「又做噩夢了吧…沒事兒啊，都是假的。」
黎川把燈調亮一些，好叫她不那麼害怕。
蘇杭靠在黎川懷裡，小聲低語，「哥哥說，要回國去…」
「是呀，你想不想回去？」
「我…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我只知道，我以前該是認識你的，因為我見了你很熟悉…我…發生過不好的事，但是我不記得了…所以，以前的很多事都是斷斷續續的…我記得小時候，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可我記不清人，也不是記不清，我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糊塗…有時候…我還會打人咬人…只是這些，你全都沒見過…」
蘇杭小心翼翼，她怕自己這些壞毛病被黎川看到，她怕，他會棄她而去，他不是哥哥，沒理由包容自己的一切…
「寶寶…」黎川拿起她的手，輕輕吻在她指骨上，「不管你什麼樣…不管你記不記得，我都在你身邊。寶寶…對我而言，你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所以你什麼都不要怕，你要在我面前做你自己，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掩蓋什麼…只要是你，無論好與壞，我全盤接收。」
黎川知道蘇杭的顧慮，他心疼她的憂思。同時也為他們兩個感到悲哀，他們是那樣親密的人，可就因為他的不珍視，蘇杭對他，不敢依賴…
他不怪蘇杭的不信任，他怪的，是自己從前無盡的傷害。
蘇杭一直沒說話，她不是信不過黎川，她是信不過她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會瘋癲成什麼樣子…
黎川輕輕地把她抱在懷裡，伸手撫摸著她柔軟的髮絲，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是彼此救贖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黎川趕飛機先回去，他要確認國內一切都安排妥當才能讓蘇杭過來。
和褚寧學商量了一下，準備讓蘇杭回來住在之前那個在市區的別墅，就是她出事之前一直住的那個，那離醫院近，而且當時裝修的時候黎川就安置了不少醫療器材在裡面。面積也是足夠大，可以住進去不少醫生。
裡面蘇杭用的東西也是定期更新著，其實不光這一間，只要是從前蘇杭住的地方，黎川都著人打理著，換季衣物，生活用品等一應俱全。
他這樣做，無非是自己回去時不至於太冷清，至少他還能自欺欺人…
黎川找到蘇杭的事沒幾個人知道，一來是怕知道的人多了蘇杭不安全，二來是怕蘇杭接受不了太多所謂的「陌生人」。
目前只有申思陳還有紀淮知道，告訴申思陳是為了她的病情，紀淮嘛，得忙活公司的事。
但是黎川在澳大利亞一個多月，總有些猜忌，這次又趕上黎老爺子過世，大家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能讓黎川這樣不顧一切的，只有蘇杭了。
但是，畢竟蘇杭失蹤多年，對於她還活著這件事基本不抱太大希望了，他們只道是黎川找到了蘇杭的…屍體，大概率的是在報仇。
事關重大，誰也不敢向黎川打聽，紀淮那個嘴又像粘了膠一樣，一句實話翹不出。
可最近有點不一樣了，黎川忙活著往奧馬別墅置辦物件，這架勢，是要迎接什麼重要的人了。
什麼重要的人，用這麼多醫療裝備，用請這麼多私人醫生，需要漂亮裙子，以及各種化妝品…
或許，真的是蘇杭呢？
黎川把每個房間都安置了小地燈，每一個保鏢都換成了自己的身邊人，光是廚房就安排了七個人，每周一天一個，不重樣…
他把國內的一切都安置好，事無巨細。確認毫無半點差池后，重新返航。
怕蘇杭有什麼意外，或者是不適應，直接包的專機，一起跟回來的還有她的兩個心理醫生。蘇杭和黎川坐在一起，褚寧學坐在旁邊。在一定限度內，他們做到了萬全。
可蘇杭打早上起來就很緊張，她是很久沒有出遠門了，而且這次是到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從心底竟然萌生出一種抵觸。
她之所以要回國，是不想黎川日夜顛倒，她捨不得他操勞。現在，她心底的恐懼大於這份擔心，她也依舊堅持著。
黎川一直安撫著她，生怕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有那麼一瞬間，他很後悔自己的決定…
自己的自私，再一次傷害了她。他有了放棄的念頭，大不了自己辛苦些，來回跑。
再不行，他也像袁嚴一樣，自己在幕後操盤，拿點錢來澳大利亞干點小生意，等蘇杭好一點了帶著她一起做。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怎麼樣都是好的，總不至於像這樣讓她為難。
褚寧學看出了他的想法，「既然決定了，就別後悔什麼的了。蘇杭沒你想的那麼弱，你就是一直把她留在這，也不保准她會一直平安。你想讓她像正常人一樣，總要讓她去面對。」
黎川點頭，「我知道。」
他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只是面對蘇杭，他總是有太多顧慮。
因為太愛了…才會這般的小心翼翼。
黎川知蘇杭的痛苦，蘇杭也懂黎川的顧慮，她握著他的手緊了一些，對著他露出了笑容，叫他安心。
黎川回以笑容，兩人牽手登機，堅定著走向擁有彼此的未來。
蘇杭依舊很害怕，這是她兩年以來第一次坐飛機，兩年前那次飛行經歷並不愉快…
那時的她，剛被侮辱完，又淋了雨，高燒不退，滿心的絕望。
剛開始的飛行的時候，蘇杭還算正常，可等飛機升了空，不安襲來，蘇杭緊緊地攥著拳頭，任黎川怎麼安撫也不願意打開。
他怕她的指甲傷了自己，握的那麼緊，就是沒有指甲手也會痛…
「寶寶…乖…把手打開，這樣會疼的…嗯？好不好？」
蘇杭聽不見一般，她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直到…她慢慢喪失了意識。
猛地一拳，打在了黎川鼻子上，她看到了血，雙手抱頭，整個人蜷縮在一起，「啊啊啊啊……」
「蘇杭，蘇杭…蘇杭！」
不管身邊人怎麼叫她，不管黎川怎麼抱緊她，都無法控制…
她開始在黎川懷裡抽搐，完全沒了平日里的模樣。
醫生無奈，給她扎了安定劑，她才安靜下來，昏睡了過去。
黎川坐在她身邊，為她整理凌亂的碎發，手都在顫抖…
他看著蘇杭通紅的小臉，是剛剛抽搐時憋紅的，他想安慰她，卻發現他還不如一劑葯管用。
看著蘇杭，他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她該有多難受啊…會變成那個模樣…
「你看到了吧…她就是這樣，有時候…比這還要嚴重…」
黎川視線始終沒離開過蘇杭，鼻孔里堵著手紙，也漸漸有了染紅的痕迹。
他用溫毛巾為她擦拭額角和脖頸的汗珠，一點一點的，極有耐心。
「那個葯，用了是不是不好…」
褚寧學沒想到他第一件事想的竟是這個，一時語塞。
「那…那葯有副作用的，不過這已經是我託人提煉的危害最小的了，沒辦法，就像剛剛那種情況，不用藥也控制不了她。」
為她擦完了汗水，黎川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暖，幾次想要開口，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他的視線在蘇杭的臉上怎麼也移不開…
……
藥效過了以後，蘇杭便醒了過來。一睜眼，黎川正滿眼深情地看著她，她看到了他眼神中的破碎。
「對不起…」
她清醒過來便能記著自己傷人，但她不記得，自己為何傷人…
黎川溫柔的笑，拇指在她額角摩挲，「傻丫頭…現在還難受嗎？嗯？頭疼不疼？」
蘇杭搖搖頭，疼，頭生疼生疼的，可她沒說。
這會她已經很虛弱了，根本提不起精神，黎川看她樣子便知她不太舒服，卻也不知她哪裡不舒服。
大手覆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學著她以前的樣子為她按摩。
蘇杭卻拉住了他的手，黎川明顯感覺她沒有力氣，焦急的詢問，「不舒服是不是？我叫醫生。」
「不用，她發病之後就是會不舒服的，你要她自己緩一陣子就行。」
褚寧學在旁邊搭話，叫黎川安心，黎川所經歷的，他都經歷過，所以他理解這種心情。
蘇杭聲音有氣無力，「打你，疼了吧？」
愧疚，無助，心疼，蘇杭一一表現出來。如果黎川沒看錯，還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傻瓜…我不會怪你，我也不會不要你。蘇杭，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所以你，不要怕好不好？我一定不會走，一定不會丟下你不管。相信我好不好…」
黎川將頭埋在蘇杭纖瘦的小手上，語氣近乎祈求…
「好…」蘇杭虛弱的回答。
黎川懂她，知道她無助的點，知道她的恐懼。
只是她太虛弱，才叫她沒餘地去感受黎川的恐懼。比起她害怕被拋棄，黎川更怕的，是失去她。
這兩年的時間裡，他，一直是清醒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