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豪賭
看著黎川那副樣子，褚寧學突然想到，他們不是誰學了誰，亦不是誰像了誰…
他們是把對方刻在了骨子裡，於是他們變成了有蘇杭影子的黎川，和，有黎川影子的蘇杭…
黎川頹喪地坐在地上，沒了那份矜貴與高傲，低著頭，手機握在手中，耷拉在膝蓋上，像是個喝醉酒的流浪漢。
「黎川。」
聽到有人叫他，他才抬頭，對上了褚寧學的目光，他勉強的笑了一下。
「你來了。」
「你在這待了一天？」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坐著坐著就黑天了…過得可真快。」說著，黎川站起身，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你不是有事和我說，現在方便嗎？」
「黎川。」褚寧學嘆了一口氣，「你是在這跟我表現你的深情嗎？」
「沒有。」黎川深邃的眸子里，是無可奈何…
「我只是…算了，你要是現在方便，有什麼事我們先說了吧，我最近也沒什麼事。」
「你真的是沒事嗎？」褚寧學問他，儘是探究的意味，「黎川，據我所知，國內現在一團糟了吧？」
黎川笑笑，「褚先生，你應該不會相信。可對我來說，蘇杭比任何事都重要。當年，我沒保護好她，我很抱歉。那時候一心想著報仇…傷害了她太多了…我很後悔…」
「黎川，蘇杭記得你。」褚寧學打斷陷入悲傷的黎川。
一句話叫醒了黎川，他看著褚寧學，有興奮，也有恐懼。
如今的他，小心翼翼…只想她安好…
「她今天，回房間以後，一直在流淚。她已經很久…沒有情緒了…不會笑，也不會哭…」
只是聽著這樣的訴說，黎川的心都會疼得扭在一起…
「她，見了我，會哭呀…」
該有多傷心，才能叫她只見了她一面就會落淚…
「蘇杭…有很嚴重的精神障礙。」褚寧學難以啟齒，她要將妹妹的傷痛再一次的展現出來。
「她…我把她帶回來的時候，她在我懷裡，喊了一路你的名字…黎川，我不是自私，不是想把她從你身邊帶走，只是那個時候，我不確定，你會不會給她造成二次傷害。黎川，沒有一個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有那麼不堪的經歷…我作為哥哥，我得保護她。」
黎川低下頭，「我理解。」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對褚寧學，只有感謝，是他讓蘇杭還安然無恙的活在這世上。至少，這兩年多的時間裡，蘇杭沒受到更多的傷害。可和他在一起的那五年，才把明媚陽光的她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不配把她留在身邊…
褚寧學接著說，「雖說是撿了一條命吧，她身上的傷數不勝數，估計是在火場爆炸時的衝力，她大部分的內臟都有破損的痕迹，加上…強烈的精神刺激，她接受治療以後兩個月才醒過來。醒來之後…精神狀態能比現在好，我跟她說我是哥哥，她便認，我就把她放在醫院裡休養，可突然有一天，她就有了傷人的舉動…開始是傷害她自己，後來就變成了傷害別人。慢慢地，越來越頻繁，她已經沒法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存了…我就建了這個醫院，可那時候，她會哭會叫，會鬧。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不說話，沒有任何反應…現在這個狀態，她已經維持一年多了，今天醫生和我說你可以刺激到她，我們考慮讓你試試。她才二十多歲，我不想她一輩子都這樣。」
黎川顫顫巍巍的，「好…」
他不敢想象，蘇杭不在他身邊的這兩年究竟過得有多苦。苦到，她把自己逼成了一個瘋子…
「黎川，你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我希望你可以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們的醫生要見你，看看你適不適合見蘇杭。我今天和你說這些，是要你有一個心理準備，蘇杭那個樣子你今天也見到了，如果你覺得接受不了，明天可以不用過來。」
「我來。」黎川情緒激動，生怕褚寧學反悔一般，「我會來，一定會來。」
「好。」褚寧學轉身，想到了什麼，又回過頭來，「你最好回去睡一覺，你也不想蘇杭見到的是一個狼狽的你，你沒必要和她比慘。」
「我這就回去。」
褚寧學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叫了司機過來送黎川。
他本意不想管他，只是不知為什麼，見了黎川這個人，他便有一種不忍…
就好像，這世上美好的東西落了難，他想幫助他，哪怕，他記恨他。
可眼神不會騙人，他看得出，黎川深愛著蘇杭，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愛…
黎川坐到車上，腦子裡全是褚寧學的話，他的蘇杭，活生生的，變成了一個瘋子，憑什麼？憑什麼要讓她經歷這些…要她怎麼活下去…
憑什麼…
「先生，您到了。」
黎川回過神，才發現到了酒店。
回到房間，他徹夜難眠，恨不得把蘇杭這兩年遭的罪都經歷一遍，好叫自己刻苦銘心，永生不忘。
天蒙蒙亮，他便起來洗了個澡，刮好鬍子，換好衣服。
對著鏡子，這些年他也蒼老了不少，連著整張臉都消瘦了。
如今這般，蘇杭還能認出他來，他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大概是記在了她骨子裡，只一眼，她便能認出他。可認出他了，卻全是悲傷的回憶…
他寧可她記不起他…只是…若是她記不起來，他又有什麼資格再走到她面前呢？
蘇杭，蘇杭，蘇杭…
還沒到六點，黎川就到了醫院門口靜候，可以看出，他很緊張。
在門口來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八點多的時候褚寧學出來，把他帶了進去。
剛陪蘇杭吃過飯，不得不說，黎川的菜譜確實管用，自從換了日式的口味，蘇杭食慾大增。
褚寧學邊走邊介紹幾位醫生，「一會有四個醫生，他們會像你介紹蘇杭的情況，並且告訴你該怎麼做，你必須嚴格按照他們的要求。黎川，是你自己選擇來的，你也有權中途離開，但是有一點，你不準做任何傷害蘇杭的事，一丁點都不行。」
「我不會。」
「這是我給你唯一的機會，如果蘇杭有一點差池，我保證一輩子都不會讓你見到她。」
「好…」
「……」
無論說什麼，黎川都是言聽計從，聽話得好像一個懂事的孩子。
黎川見了醫生，給他交代情況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醫生，褚寧學說他是何醫生，著名的心理醫生。
「因為受到過嚴重的創傷，蘇小姐潛意識裡進行自我保護，她選擇忘記了很多不美好的事，她的記憶是非常混亂的，有時候是以前的，有時候是現在的，以前的記憶還有很多階段，小時候的，長大的，或者某一特殊的記憶點，都是有可能的。蘇小姐見了黎先生會流淚，說明您是她記憶里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所以我們想通過您對她的大腦刺激，展開一個突破。但是黎先生，您需要注意的有很多，我現在說的一切您都要記住。」
「好，您說。」黎川聽得認真，每一句話都記在了心裡。
「蘇小姐很脆弱，我們只是想試一下，所以一會兒如果蘇小姐見了您有過激反應的話，您必須馬上遠離蘇小姐的視線。還有就是蘇小姐很排斥人體接觸，所以一會兒黎先生你不能觸碰到蘇小姐，在沒有確定她對您沒有過激的排斥下，您都不能觸碰到她。如果她見了您沒有過激反應，您就陪著她說說話，不要提之前的事，蘇小姐房間里有一副她的畫，您可以和她談畫的用筆和色彩，不要談內容，因為我們猜測那個畫應該是以前的東西。黎先生，您說話一定要萬分注意。這個是耳機，一會兒您戴上，我們會監控您並且告訴您下一步做什麼，希望您配合。」
黎川接過，戴在自己耳朵內，「謝謝你們…」
語氣真誠，搞得好像是恩賜一般。
「黎先生，切記不要自作主張。蘇小姐很脆弱，我們必須一點點來。」
「我知道，我會聽你們的安排。」
「好的，那您先看一會蘇小姐的動態，一會兒十點鐘的時候您去給她送葯，每天這個點都有固定的人給她送葯，今天我們試試換成您，她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好。」黎川坐下來，看著小小的監視器，蘇杭獃獃地坐在床邊望向窗外，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靜止畫面…
黎川濕了眼眶，他不敢想象，從出事那天至今，兩年八個月零二十七天，將近一千個日日夜夜，她就這樣孤獨的等待著，等待著毫無邊際的生命。用兩年多的時間去回憶過去自己二十幾年的人生，皆是苦楚…
他的蘇杭，如今已成了一副軀殼，毫無生氣。
褚寧學把手搭在了黎川肩膀，以示安慰。他懂黎川現在的心情，萬般心疼卻無能為力，蘇杭在他身邊的日子，他每一天都是這樣的心情…
九點五十五，黎川拿著那粒清苦的白片，緩緩走向那篇門。
幾步之遙，卻好似隔了一個世紀。
他不怕蘇杭不接受他，他怕的是，蘇杭見了他以後情況會更糟，他怕她一輩子都要活在孤獨的痛苦之中。
這，是一場豪賭。
誰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