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 相似

一零三 相似

蘇杭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了一年之久。沒有反應,沒有情感,她更像是一具被關在這裡的軀殼。

忽然地,她出乎意料的偏了一下頭。帽沿下,是看不見的深淵。

兩人遙遙相望,黎川期待又緊張著…

任何事都無法吸引到蘇杭的目光,如今她轉了頭,伴著蘇杭的視線,褚寧學也轉過頭去,他看到了黎川。

遠遠地望去,他是那樣的不知所措…

褚寧學氣急,大呼,「保安!」

朝著黎川的方向,「把那人給我趕出去!」

褚寧學匆忙推著蘇杭的輪椅往回走,蘇杭倒是一如平常,平平靜靜的,沒什麼反應。

黎川停留在原地,直到蘇杭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群保安把他圍住,他回過神,禮貌的笑笑,「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這就離開。」

以前的黎川,無拘無束,最不受人管制,他想到哪就不會有人敢管他。可如今,被人圍著趕,也要禮貌的道歉。

萬事皆不重要。可以見她一面,心中已是滿足…

黎川被趕了出去,因為他比較配合,走的還算體面。

一出大門,黎川像泄了氣的氣球一般,靠在了圍牆上,慢慢地蹲坐在牆角,沒了風光,沒了傲氣。

內心一片空白,眼前全是蘇杭那一雙烏黑的眼睛,看向他,儘是悲戚…

明明隔了那麼遠…

明明,戴了那麼大一頂帽子…

可他卻看得一清二楚,整顆心都沉在了她的眸子里。

……

蘇杭被褚寧學帶回了房間,不聲不響的。褚寧學抱著僥倖心理,當蘇杭沒看到。而且蘇杭表現得確實如此,沒有過激反應,沒有情緒波動,一如平常。

褚寧學溫柔地替她拿去帽子,蹲在她身邊,「這會兒太曬了…我們等涼快一點再出去,我今天一天都在這兒。」

他向來不必問蘇杭的意見,其實他大可不必和她說這些,因為她從來沒有回應。可他總是喜歡說,她不願意開口,會漸漸忘了說話的本能…若是不讓她聽到,她會慢慢忘了聆聽的能力。慢慢地,她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痛苦的回憶里…

「這兒陽光充足,你在這坐一會兒,我給你放個電視看。」

褚寧學自顧自為蘇杭做著一些,蘇杭卻趣味訕訕,自己站起來,脫了外衣躺到了床上。

褚寧學笑笑,萬分寵溺,「累了吧…睡一會兒吧,我不打擾你了,晚一點過來帶你出去玩。」

蘇杭其實可以自己走,只是她的膝蓋有舊傷,醫生不建議過度勞累,加上她身體本來就虛弱,褚寧學就給她弄了個輪椅。

褚寧學惴惴不安的從房間出來,關好了門。

他想騙自己,蘇杭並沒有看到基礎,可是他自己都不信…

蘇杭是個對任何事都不會上心的人,沒有什麼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可就在剛剛,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她轉向了黎川的方向…她該是感應到了什麼吧…

而且…她從來沒有午睡的習慣的…

想到此,褚寧學越發的不安,再一次開門進了蘇杭的房間。

蘇杭面對著牆壁,呈蜷縮姿勢側躺在床上。

褚寧學輕輕地試探,「睡了嗎?要是還沒睡,我想帶你去後山轉轉。白天睡多了,晚上會睡不著…」

褚寧學輕觸了一下蘇杭,被蘇杭抬手推開…

蘇杭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有攻擊力的推過別人了!

褚寧學覺出不對勁兒,輕輕把蘇杭翻了過來。

她早已淚流滿面…

她記得!她都記得!

她還記得黎川…

醫生說,她喪失了大部分的記憶,可她還記得黎川…

醫生說,蘇杭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情緒波動,可能一輩子都像這樣是個假死人。

可就在現在,她眼神空洞,卻布滿淚水…

她,還有感情,還懂得悲傷…

「蘇杭…你記得他對不對?你記得他…」褚寧學悲痛,「你為什麼…偏要記得他啊…」

一聲聲的質問,是無奈,也是疼惜。

褚寧學把蘇杭抱在懷裡,她無聲的落淚。好像兩年多之前,他找到她,她在他懷裡哭泣,只是那時的她,還會悲傷,還會說話,還會叫黎川的名字…

現在的哭,只是不住的落淚,她的眼神中絲毫不見悲傷。看見他,會落淚,是本能的反應。

看見那個人,眼淚就止不住的流動…

好一會兒,蘇杭沒了動靜,又恢復到了平常的模樣。

沒表情,也沒聲音。

褚寧學怕她再有什麼異樣,陪了她一個下午,她都平淡無常,好似她從未見過黎川,一切不曾發生。

他們在後山逛,在湖邊靜坐,褚寧學喋喋不休的說著外面千奇百怪的事,絲毫撼動不了蘇杭石頭一般的心。

他想,大概只有黎川,可以讓她有所反應…

吃過晚飯,褚寧學陪著蘇杭散步,之後看了會電視,到了晚上九點,就是每晚蘇杭睡覺的時間。一刻不差,在這裡,她嚴格遵守時間安排,讓人省心省力。

她上了床,褚寧學就不能在屋裡待著了,她睡覺的時候不準有人在。她為此鬧過幾次,大家也就知道她的禁忌。

蘇杭每天九點上床之後都會安穩的睡著,她手腕處帶著一個心跳監控器,確認平穩之後,褚寧學才放心離開。

她該是睡了,怕她多想,褚寧學帶著她累了一天,就是為了讓她晚上睡個好覺。

確認她睡了以後,褚寧學直接約見了她的醫生。六個精神科醫生三班倒,就是為了應對突髮狀況,有備無患。

今天蘇杭唯一的情緒變化,算是漫長直線上的一個突起點,值得一提。

在聽過褚寧學的講述后,醫生給了有效應答,「現在可以肯定的就是您所說的這位黎先生可以刺激到蘇小姐,而且這種刺激不會讓她傷害自己。我個人覺得,如果在您同意的情況下,不妨讓黎先生和蘇小姐有一定的接觸,我們到時再視情況而定。您也看到了,蘇小姐現在這個狀況已經是糟糕到了極限,不妨試一試。對蘇小姐而言,黎先生是很重要的人。不過…這一切還是要看您的意願。畢竟過去的事,對蘇小姐而言,更多的是傷害。」

「如果一直沒有什麼刺激,她是不是就會一直這樣?」褚寧學內心煎熬著。

「嗯……不排除您說的這種可能,我們也可以等其他的刺激點,比如其他一些對蘇小姐重要的人和事,都是有轉機的。蘇小姐現在的情況就是太封閉自己,她不願意與人交心。從您給我的描述來說,我只是覺得黎先生是蘇小姐唯一願意接納的陌生人,這對她來說是個突破。」

「他們不是陌生人。」

他們怎麼可能是陌生人呢?他們是很親密很親密的關係,是融進了彼此血骨里的關係…

「我知道你們意思,我所說的意思是,黎小姐這些年見過的都是固定的人群。她對從前的人和事在自己的大腦里做了一個篩選清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黎先生對她來說是個陌生人,但同時,黎先生也是蘇小姐與過去聯繫的紐帶。」

「怎麼才能不讓她想起過去,還能好一點…我不求…不求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我只是想她心裡別那麼苦,至少,可以有一個宣洩口。」

這是褚寧學唯一的願望了。蘇杭這一生過的太苦了,他想她甜一點…

「褚先生,蘇小姐的痛苦源自過去,如果不是去面對,只能是逃避,逃避的結果就是,永遠有一處是黑暗的,見不得光的,蘇小姐是個有思想的個體,我們誰都沒辦法控制她的想法…我想這個道理您該懂,這也是我們一直不建議為蘇小姐催眠的原因。」

「那你的建議,就是讓黎川來試試?」

「我個人的意思是在您同意的情況下,讓黎先生和我們見一面,我們和他說一下蘇小姐的狀況和注意事項,再者就是我們也沒見過黎先生這個人,我們要見到他,才能評估這個人是不是可以和蘇小姐見面,如果見面,時間是多長,周期是多少,這些都是問題。不過還是那句話,要看您的意思。」

褚寧學點點頭,如果這醫生不是兩年前他雇傭的,他都懷疑這是不是黎川安插過來的卧底。

不過不得不承認,他說的,確實有道理。

沒人知道他經歷了怎樣的思想鬥爭才給黎川打了電話。

他對蘇杭的用心,比得上這天下的哥哥。

黎川一直在牆外面,他好像是得了心魔,只道這裡是他能離蘇杭最近的位置,便一直不肯離開…

看到了褚寧學的來電,他知道,大概是興師問罪的。

「黎川,明天你在醫院門口等我,我們見一面。」

「好…」黎川聲音沙啞,「褚先生…她,還好吧?」

「明天再說。」

「褚先生,謝謝您。」

「不必。」

「不管怎麼說,都要謝謝您,把她照顧的很好…」

「她是我妹妹。」

褚寧學掛斷了電話,他覺著不對勁兒,因為他依稀聽到電話里有醫院門口保安的聲音。

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他走了出去,什麼也沒看到。偏偏不死心的,繞著這圍牆走一圈,在一個角落裡,他發現了那個人。

狼狽不堪地坐在草地上,毫無表情,那神色,同蘇杭倒有幾分相似。

不知,是他像了她,還是她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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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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