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怪魚潭

在姬步雲從懸崖掉下的時候，腦海里一片空白，並沒有感覺到人們通常所說的恐懼，只是本能的閉緊雙眼，用力發出「啊」的一聲吶喊。然後就「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

姬步雲雖然不是純正的高地人，但和多數高地人一樣對游泳一竅不通。不會游泳的人對水有著天然的恐懼，他這時才感到害怕，在水裡上躥下跳、胡亂掙扎，雙手亂舞之際突然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死死抓住。水流很大很急，他順水漂流了一會，才敢睜開眼睛，發現原來自己抓住的竟是那根紫金竹矛。這東西雖然只是一截竹梢，浮力卻奇大，他抓著它飄在水上露出半個身子它依然穩穩的飄在水上。

他左右看看，原來自己掉到了山間一個水流沖刷而成的峽谷里，峽谷很窄，兩邊巨石突兀、怪石嶙峋。姬步雲順水而下，正四處張望琢磨找個合適的地方靠岸之際，突然發現前面水霧升騰、咆哮如雷，竟然是個大瀑布，他大駭，拚命想向岸邊靠攏，一不小心，腦袋撞在了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就此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白色沙灘上，手中緊握著紫金竹矛，雙腿尤泡在水中。姬步雲趕緊向胸前摸了摸，父親留給他的玉佩還在。劫後餘生，雖然無比慶幸，但頭疼欲裂，渾身酸痛難耐，只好繼續在沙灘上躺著，閉目養神。力氣稍微恢復后，他努力站起，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發現除了頭部腫了個大包，手腳有幾處划痕外，其它居然完好，連一處流血的地方都沒有。腰間的短刀仍在，只是標槍都在水中遺失了。

看陽光所在，現在應該是下午，姬步雲感到腹中饑渴，就蹣跚著回到水邊，雙手捧水狠喝了幾口。望著水中的倒影，他發現自己的袍子破了幾處，尤其是腿部，更是破了個大洞，露出半個大腿來，看起來狼狽不堪。正為自己的形象難堪時姬步雲轉念不禁啞然失笑，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還關心形象幹什麼，何況這裡連個人影都沒有，形象再好又給誰看？

喝過水后，渾身依然疼痛難耐，只好繼續在沙灘上躺下。陽光把沙子曬的很熱，躺在上面很舒服，酸痛少抑，只是腹中依然飢餓。這時姬步雲想起昨天螞蟻分給他的五顆竹實，就伸手入懷，那幾顆鳥食還在口袋裡。這東西昨天他吃過，感覺並沒有螞蟻說的那些妙處，不過現在聊勝於無，少去些飢火也是好的。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去，食物寶貴，他看著掌心的五顆竹實嘆了口氣，不敢多吃，只把一顆放在嘴裡慢慢咀嚼，餘下的依舊放在口袋裡。

姬步雲躺在沙灘上，一邊閉目養神，一邊慢慢咀嚼嘴裡的竹實，吮吸其間的水分。漸漸感覺舌底生津、腹中充盈，身上疼痛消失，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忍不住伸個懶腰，一躍而起，這時他才知道這鳥食確實是個好東西。

手拄竹矛，姬步雲四處仔細觀察了一會。這裡位於東西兩山之間，沙灘就位於靠東側的懸崖下，上面是個十數丈高的瀑布，水流在這裡向東轉個彎，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相對平緩一陣后咆哮著沖向下一個更大的瀑布。看來多虧金玉之矛，他暈過去時一定死死抓著它，靠它把他帶到了這片沙灘上。

姬步雲小心的沿著水邊在上下兩個瀑布之間一直觀察到夕陽西下，也沒找到任何可以出去的路徑。身後的山崖陡峭筆直，上面布滿青苔，人力絕對無法攀登，上下兩個瀑布更是無法出去。這裡竟是個天然監獄，把他牢牢困住了。

沮喪的回到沙灘，姬步雲坐在湖邊苦苦思索如何才能出去。傍晚的陽光灑在湖面上，隱隱看見對面有個洞口，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他不會游泳，天色已晚，又沒有任何引火照明之物，不敢過去。

姬步雲想到螞蟻他們一定會來找他，這裡雖然偏僻，但只要順流而下，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安慰自己一番后，他開始琢磨吃飯問題，竹實雖然可以充饑，但只剩下四顆了，還是能不吃就不吃的好，看來只能靠水吃水，想辦法抓魚解決晚飯了。

湖裡的魚很多、很大，姬步雲嘗試著用竹矛做魚叉叉魚，一開始總是叉不準，摸索一會後，很快找到竅門，在太陽落山前叉了兩條大魚上來。這裡的魚體型修長、鱗片很大，牙齒外露，鋒利如刃，看著異常兇猛。

他猜他們只是樣子嚇人而已，不然他暈過去時在水裡泡了半天，它們早該咬他了。每條魚都有二斤多，他把一條魚埋在沙下留作明天的早飯，用短刀把另一條剝去鱗片，留下魚身，魚頭魚內臟都丟進水裡，讓它們順水沖走，省得污染環境。姬步雲估計自己還要在這裡等上幾天，他可不想天天聞著魚腥味過日子。令他驚訝的是，他剛把魚頭魚內臟丟進水裡，一群魚就沖了過來，轉眼間把同類的殘屍搶食的乾乾淨淨。有幾條魚因為搶食，自相殘殺起來，水面翻滾，亂做一團，只要有一條魚受傷流血，其他的魚就會一擁而上，很快把那條受傷的魚活活吃掉。看來這些魚不只是樣子兇猛而已。

他用短刀把魚肉割成一片一片的放進嘴中，魚肉筋道嫩滑，沒有那麼腥，微苦中帶甜，比想象的味道要好很多。他足足吃了大半條魚，吃飽后，把剩下的魚肉丟進水中，自然又欣賞了一陣搶食表演。白天陽光曬熱的沙子還很溫暖，他躺在沙塘上，美美的開始睡覺。

那晚姬步雲又做了個夢，夢裡依然有清冷的幽香，不過這次夢裡不再空曠，他還看見了一朵白色的蓮花在幽香里緩緩綻放。後來他把經常夢見清冷幽香的事學給螞蟻，螞蟻聽了后說你也許是愛上什麼人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姬步雲雖然知道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但還是故意問螞蟻我要愛上什麼人怎麼我自己會不知道，你一個老光棍怎麼懂得這麼多？螞蟻乾笑了幾聲，很高深的說這個只可意會、只可意會，再問他他就照例一言不發了。

清早姬步雲被一陣鳥叫聲吵醒了，那委婉的叫聲聽來特別熟悉，他馬上想起了那晚在小溪邊看見的會飛的怪魚。不出所料，鳴叫的果然是那會飛的怪魚，不過不是一條，而是三條。透過湖面淡淡的霧氣，可以看見三條怪魚正在水面飛行，邊飛邊鳴叫。

太陽一露頭，湖面的霧氣馬上就散盡了。姬步雲緊握竹矛，湊到湖邊，心裡有點小小的激動，終於可以清楚看看那些怪魚的長相了。怪魚比他昨天捕到的魚略大一些，它們組成一個三角形，尾部侵在水中，只露出頭胸，揮舞著翅膀沿著湖邊有規律的慢慢划行，劃過的痕迹形成一個圓圈，涵蓋了整個湖面。這些怪魚的身上布滿銀色鱗片，翅膀上卻長滿了金色的羽毛。它們的鳴叫聲很有規律，前面那條叫過後，第二條開始叫，然後是第三條，這樣周而復始。

更奇怪的是，它們每叫一聲，就會有幾條姬步雲昨天捕到的魚浮出水面，隨著它們一起游圈。會飛的魚劃過的圈子越來越小，湖裡的魚愈聚愈多，幾乎是一條挨著一條，黑壓壓的布滿了湖面，不知有幾千幾萬條。怪魚的鳴叫聲彷彿有某種魔力，兇猛的湖魚根本無法抗拒。

太陽完全升起后，怪魚終於停止了繞圈，它們面向下方瀑布一前兩后成三角形排列，慢慢揮舞著翅膀停留在湖面上，這時姬步雲注意到前面那條怪魚的背部有一條細細的紅線，後面兩條沒有。湖魚也靜止下來，它們隨著怪魚一起頭向下方瀑布，一條接一條井然有序的布滿湖面，猶如一支蓄勢待發的軍隊。

下游傳來一聲巨響，好像有什麼東西跳上了瀑布。緊接著，三個黑色的蛇頭逆流遊了上來，很快來到了湖口，它們迎著怪魚昂起蛇頭，口中吐出鮮紅的信子，嘶嘶聲令人不寒而慄。姬步雲驚恐的發現，這三個蛇頭原來都長在一個身子上，這蛇竟是條三頭蛇。這蛇的每個蛇頭都有水桶大小，眼如鵝卵，蛇頭上隱隱可見紅色的冠子，蛇的軀幹比他的腰還要粗，最少有十餘丈長。想到昨晚他居然睡在這怪物出沒的地方，姬步雲禁不住手腳發軟，後背直冒冷汗。

為首的怪魚迎上前，在距離三頭蛇七八丈遠的地方停住，向著三頭蛇不斷的鳴叫，氣勢咄咄逼人。三頭蛇似乎對它頗為忌憚，三個頭在水面搖來搖去，巨大的身子拍打著水流，不敢再向前。

雙方對峙了一會，為首的怪魚突然一聲長鳴，騰空而起，雙翅一振，激起一片數丈高的水浪，劈頭蓋臉的砸到三頭蛇的腦袋上。這怪魚果然厲害，若非親眼所見，姬步雲怎麼也不會相信憑它小小的翅膀一揮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三頭蛇顯然被激怒了，蛇頭向前逼近了兩丈，沖著怪魚躍躍欲噬。怪魚卻視而不見，連連長鳴，每鳴叫一聲就振翅激起一片水浪砸到三頭蛇腦袋上。三頭蛇被徹底激怒了，蛇頭向半空昂起，身子猛然前竄，三張血盆大口一起向怪魚咬去。

怪魚向後輕輕一閃，躲開三頭蛇的攻擊，順勢激起一片水浪砸到蛇頭上。三頭蛇也不躲避，三個蛇頭昂在半空，這次是交錯著向怪魚咬去。怪魚靈巧的後退，幾下就把三頭蛇引入湖中。

後面的兩條怪魚突然也騰空而起，隨著為首的怪魚一起振翅長鳴，這次激起的不是水浪，而是漩渦，瞬間整個湖面都旋轉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三頭蛇猝不及防，一個踉蹌被捲入湖中。那成千上萬兇猛的湖魚像是聽到了衝鋒號令的戰士，順著漩渦一起向三頭蛇衝去。姬步雲站在沙灘上，雙腿顫慄，獃獃的看著這匪夷所思的場景，衣服被飛濺的浪花打濕都渾然不覺。

三頭蛇猛然從水下竄起，三個腦袋分別向著三條怪魚咬去。它的脖子上、身上密密麻麻的布滿了湖魚，那些魚正用鋒利的牙齒拚命撕咬著它。三條怪魚在空中一個輕盈的盤旋躲開三頭蛇的攻擊后，又是一次齊聲振翅長鳴。這次形成的漩渦更大，整個湖似乎都被攪了起來，巨浪飛騰，中心的漩渦足有兩三丈深，三頭蛇重重的從半空摔下，巨大的身子竟被水流帶著在漩渦中旋轉起來，猶如一條落水的毛蟲。它拚命的扭動身體，想從漩渦中掙脫，然而每當它把頭昂起，怪魚就是一次齊聲振翅長鳴，攪起更大的漩渦把它摔回水中。那無數湖魚更像無畏的戰士，拚命衝上去撕咬著它，不死不休。

三頭蛇終於被漩渦捲入水底，水面稍顯平靜，正當姬步雲以為它已被湖魚咬死了時，它突然從水下再次竄起，這次昂起的是它巨大的尾巴。它用尾巴拍起一片水花向為首的怪魚擊去，一下把為首的怪魚在半空中擊出數丈，這蛇居然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接著三個蛇頭連環向另外兩條怪魚咬去，三條怪魚被三頭蛇的這一連串攻擊弄得有些手忙腳亂，還沒來得及振翅長鳴，三頭蛇就又把剛才的攻擊重複了一遍，怪魚的節奏被它打的更亂。

現在三頭蛇佔了上風，它用尾巴和蛇頭交替攻擊三條怪魚，巨大的身體在湖中翻滾，攪起陣陣怪浪。怪魚似乎必須在水面上一定距離內排成陣勢才能控制水勢，三頭蛇好像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每當怪魚距離水面較近時它就會馬上攻擊，把怪魚趕到高處。怪魚無法下降排成陣勢，只能在高處不斷的交替鳴叫，驅趕那些無畏的湖魚衝上去撕咬三頭蛇。三頭蛇的皮其厚無比，無數條怪魚釘在它身上，它竟若無其事。

突然，三頭蛇三頭齊動，向怪魚發起一連串攻擊后，身子一弓一扭，擾起一片巨浪后，向著湖西的山洞竄去。怪魚顯然知道三頭蛇的目的，它們迎著三頭蛇的攻擊拚命飛低組成三角形，一齊振翅長鳴。湖面再次旋轉起來，受三頭蛇攻擊的干擾，這次形成的漩渦不大不小。三頭蛇被漩渦阻住去勢，它憤怒的在水中揮舞著身體，擾起巨浪與漩渦抗衡。三條怪魚也不顧三頭蛇的攻擊，在水面上連連振翅長鳴。怪魚攪起的漩渦與三頭蛇擾起的巨浪衝撞在一起，整個湖面都沸騰起來，響聲震天，湖水四溢。

巨浪洶湧的衝上沙灘，把呆若木雞的姬步雲卷進水中。他魂飛魄散的抱著竹矛，借著它的浮力在漩渦與巨浪間浮沉，兇猛的湖魚不斷衝撞著他的身體，不過它們的目標是三頭蛇，對他完全視而不見。水花打在臉上隱隱作痛，姬步雲全然不顧，只是拚命想找地方靠岸。波濤洶湧間，他瞥見三頭蛇的尾巴向他直掃過來，本能的揮動紫金矛格擋過去，同時死死的閉上雙眼。

姬步雲感覺身子騰空而起，重重的落在了堅硬的地面上，向前滑出好遠。睜眼一看，原來他竟被三頭蛇一尾巴掃進了湖西的山洞裡。洞口比湖面高出兩三丈，巨浪無法湧進，只有少許浪花濺落在洞口邊，他心稍安，伏在洞口一塊大石後繼續觀察戰況。

三頭蛇進攻的勢頭視乎比剛才減弱了很多，只剩下三個頭還昂在半空中拚命的追咬怪魚，尾巴卻不再抬起擊水，只是在水面上下亂舞，濺起串串血色的浪花。只見一群兇猛的湖魚釘在它的尾部，那裡有一個巨大的弧形傷口，湖魚正在傷口處拚命的撕咬。想來是它剛才用尾巴掃到姬步雲時，被他用紫金矛無意划傷的。

不一會，三頭蛇昂起的頭頸重重的摔在水面上，這次它不再攻擊怪魚，巨大的身軀在湖面翻滾，三個猙獰的蛇頭開始盯著成群的湖魚瘋狂噬咬。三條怪魚也不再列陣振翅長鳴，它們揮舞著翅膀沿著湖邊有規律的慢慢繞圈飛行，邊飛邊交替著鳴叫，驅趕湖魚進攻。湖面布滿了數不清的湖魚屍體，活著的湖魚更多，撕咬的更加瘋狂。姬步雲驚恐的看到很多湖魚從三頭蛇的腹部破腹而出，蛇的尾部已皮肉無存，只剩下白骨。這些兇猛的湖魚順著三頭蛇的傷口把它的尾巴啃食乾淨后，竟鑽進它的身體內部，一直向上撕咬過來。蛇皮雖然從外面無法咬破，但從內部卻很容易咬穿，只要有一條魚從蛇身內把蛇皮咬穿，一群湖魚馬上蜂擁而上，很快，那個小窟窿就變成了一個大洞，然後更多的湖魚從洞口鑽進，從內部把蛇身再次咬穿。

蛇身漸漸被撕咬乾淨，只余白骨，幾條湖魚已經從蛇頭上破孔而出，三頭蛇停止了吞噬，躺在水面上吐出長長的信子，痛苦的掙扎、抽搐，水面上一片血紅。兇猛的湖魚在血紅中上下穿梭，更加拚命的撕咬著。流水帶走了血色，曾經瘋狂無比的三頭蛇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副白骨，巨大的骨架在碧綠的湖水間時隱時現的沉浮了一會，慢慢沉入湖底。

那三條怪魚停止了鳴叫，在湖面盤旋了幾圈后，發現了洞口的姬步雲，它們飛過來，一起向著他鳴叫。他知道這些怪魚有操縱水的力量，神通廣大，膽戰心驚的伏在石頭後面露出半個頭，向前舉起竹矛。那三條怪魚朝他又是鳴叫，又是揮舞翅膀，折騰了一會，不知為什麼連片水花都沒有濺起，於是向著下方瀑布悻悻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見。

夕陽西下，這場驚心動魄的魚蛇大戰整整打了一天，姬步雲目瞪口呆的看完了全部經過，其間被巨浪捲入水中更是讓他魂飛魄散，這時感覺精疲力盡，伏在石頭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半夜，他感到又飢又渴。湖面早已恢復平靜，清冷的滿月倒映在湖面上，其間繁星點點，寧靜中透出說不出的凄涼。親眼目睹了湖魚的兇殘，他自然不敢冒險去湖中取水抓魚。只好掏出一顆寶貴的竹實放在口中，捨不得咀嚼，只是慢慢的吮吸，一手慢慢撫弄著胸前的玉佩，不知不覺間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