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彩雲易碎琉璃脆（6）回不去的曾經（2）

第二節課就是王老師的數學課。

別看王老師腿短，年齡也有些大了，步伐卻是矯健得很，大踏步進了五班的門，用腳輕易地帶住了門，虎虎生風，將胳膊里夾的一摞報紙「啪」的拍在了講桌上。

「桌子拉開，與考試無關的東西放到桌腰裡，下節體育課體育老師有事情，我們中間課間不休息，正好能把這張試卷考完。」

班級里瞬間聒噪起來。蘇欣宇哀嘆，果然，在哪裡都免不了主科老師佔用音體美等副科的情況存在。

蘇欣宇還沒有訂報紙，王老師就將自己的那份報紙給了她。在小鎮上上學的時候，小學老師也給訂過輔導報紙，但是和今天發下來的報紙不是來源於一個一個報社。報紙的質量、版式都很相近，題目的空隙一如既往的小，還都在題頭註明了「本報榮獲輔導報紙近三年第一名」，蘇欣宇不知道是有兩個第一還是有一家報社在說謊，當學生的，只關心題目是怎樣的。

報紙的題目並不難，第二節課過了一半，蘇欣宇已經把出了附加題以外的所有題目都做完並檢查了一遍了。蘇欣宇原來經常聽堂妹炫耀她附加題又拿了五分或者十分，儘管基礎分數不算高，但好像做出來附加題就足以證明數學學的十分好一樣。

蘇欣宇潛意識便認為附加題十分難，當確定了前面的題沒有任何問題以後，蘇欣宇準備用最後的二十分鐘去攻克最後的附加題。所謂攻克，就是儘可能地多寫幾步，不求能夠寫出所有過程，得出最後結果，能得幾分是幾分。

有了這樣的想法，蘇欣宇的心情反而比做之前的題目時還輕鬆一些。

這是一道關於城市用電問題的應用題，對於還沒有系統地學過物理的小學生來說，有些晦澀。蘇欣宇讀了幾遍，終於發現題干敘述了那麼多，其實不過是三元一次方程的應用而已。蘇欣宇設好了未知數，將方程聯立，第一個和第二個方程的係數都是十以內的數字，第三個方程複雜些，出現了幾百這樣的大數，但是通分后能夠輕易地消去自變數z，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寫完答，離下課還有十分鐘。好學生有個標誌性的行為就是絕不會早交卷，這也是蘇欣宇五年的小學生活養成的習慣。可是她已經把前面的題目都檢查了一遍，覺得實在沒有能找的出的錯誤了，就開始細細看起這份數學報紙來。

輔導類報紙通常第三版是一整版的題目，其他頁都是些學習技巧、學術要聞或者學習心得，除了期末測試需要詳細的答案而佔據一整版來寫答案分析外，通常上一張報紙的習題答案會在下一張報紙後面的報縫中，而正面的報縫，有時用來刊登一些短小精悍的文章，有時則是直接拿來做廣告。

蘇欣宇翻到第一版，赫然看到了「省級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一等獎的經驗」的字樣，而底下那張有著小小人物圖片，旁邊有著簡短介紹的人是蘇欣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易源。

易源用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照片，咧嘴笑著，好像正值換牙的時候，兩顆門牙全掉了，一邊長出半顆來，另一邊完全是光禿禿的。蘇欣宇不由地笑了，易源慣是冷靜自持的模樣，這張照片不知是誰傳的，竟把易源照的虎頭虎腦的，又憨又楞，絲毫沒有點「奧數競賽省一」的樣子。

看到正文對易源的採訪，蘇欣宇笑得俯下了身。

「請問你有沒有專門培訓過這方面的技能呢？」

「沒有，我認為奧數是一個主動鑽研拓展的過程，沒有必要進行系統的學習，平常多思考，舉一反三，就可以了。」

蘇欣宇看著這段採訪，腦海中閃過易源一本正經地背著「滅絕師太」給的標準答案的樣子。這種語言，一看就是「滅絕師太」的手筆，依著易源的沉默寡言，可能一句「有」或者「沒有」就把記者打發了。而易源曾經天天副科課、大課間、放學后都泡在「滅絕師太」辦公室里的事迹在新的教學改革下是絕對的「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蘇欣宇一邊看著，一邊想象著易源接受採訪時不耐但又強裝禮貌的樣子低低地笑。還未看完整段採訪，就聽見「叩叩叩」的三聲敲在自己的桌子上。順著那點著褐色斑點的手，沿著那松垮的胳膊看上去，是王老師不悅的臉。王老師的眉頭緊鎖，嘴角耷拉得更厲害。

蘇欣宇馬上反應過來，低下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句「對不起」，就將報紙翻到了第三版，佯裝認真地檢查起來。

王老師轉身離去，蘇欣宇卻不敢再頂風作案了。心中卻難免牽挂，易源……還有小鎮里那所學校的同學們，他們怎麼樣了。

看剛才首版的專訪，便知易源還是一如既往的優秀。

可是，其他人呢？

齊威說過，這學期開學要給她帶家裡的早熟梨的，她是沒有那個口福了.那個樸實的男孩子現在還會不會抄作業?他現在的同桌又是誰？還會給他講題嗎？

季曉東現在會不會又找了新的女朋友？尹夢涵還壓抑著心思與他以哥們的方式相處嗎？季曉東有沒有心思去學習呢？季曉東……原諒她了嗎？

林波沅會不會還經常遲到？他現在的成績怎麼樣？他還是和他的遠房表姐針鋒相對嗎？

林慧軒說過想當課代表，黃施雯轉學后她的位置還沒有人替代，現在自己也走了，林慧軒會是英語還是數學課代表呢？她的成績會不會有一天超過易源呢？她……還記得自己嗎？

楊老師還會因為自己的私事和學生髮脾氣嗎？他有沒有交到新的女朋友呢？聽說三年級的英語老師年輕漂亮，和楊老師很是般配來著……

五三班……不，應該是六三班了，現在在做什麼呢？他們的體育課也還是會被占著嗎？同學們有沒有疑惑自己為什麼突然不見了……

蘇欣宇想了好多好多，下課了，她將手中的報紙木然地交上去，心裡只是想著，那這輩子都回不去的曾經。

第三節課下了就是眼操，小城裡的學校好像都是這樣安排的。蘇欣宇漫不經心地做著，卻發現班裡同學都在對題，好像沒有幾個人在做。

「蘇欣宇……」一個男孩子的聲音，正是隔了兩個過道的梁博。「你附加題做出來了嗎？」

全班都交了卷子，只有梁博沒交，王老師竟也由著他。

「做了。」蘇欣宇看著男孩子滿臉生動的抑制不住的興奮。

梁博和蘇欣宇的后桌換了座位，王老師還沒走，瞥了這邊一眼，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低頭整理著剛收上去的報紙。

「凡心兒不會做，許伽強用了方程，你怎麼做的？」男孩子望向蘇欣宇的眼睛里閃著星星。

「方程。」蘇欣宇冷漠地回答，看到男孩子眼中的星空驀地幻滅。

「我不喜歡方程……我知道方程怎麼解，但是我就是想用算術算出來。」

「那你想吧。」蘇欣宇毫不留情，在她看來，有著簡單的方程不用，非要用算術法倒推回去，梁博簡直有病。

「蘇欣宇，你好冷漠……這樣吧，要是我在眼操結束之前用算術法接出來這道題，你就叫我『爸爸』」。男孩子總是想當女孩子的哥哥，爸爸，蘇欣宇後來發現，這種口頭上佔人便宜的弱智遊戲，好像還不僅局限於小學。

「切，我就不信你能用算術法做出來。」

「那你答應我。」

「行」。蘇欣宇不知道是太想融入這個集體，還是堅信梁博做不出來，就輕易答應了。

「八二三四……」「我做出來啦！蘇欣宇，你看，結果是不是81！」梁博興奮的聲音打斷了最後一節的眼操。

梁博把報紙推給蘇欣宇看，蘇欣宇不明白梁博的演算法，但是看到他出了無限不循環小數，最後保留整數才得到了最終的結果。蘇欣宇很想問梁博的原理是什麼，又怕他會覺得自己太過蠢笨，思來想去，脫口而出的，竟是「爸爸」二字。

在認「親」成風的五小，梁博收穫了一個「女兒」。他笑得都看不到眼睛了，咧著嘴「嗯」了一聲，甚至還摸了摸蘇欣宇的頭，蘇欣宇躲開了，「王老師馬上要走了。」

梁博這才手忙腳亂地起身，去追王老師。蘇欣宇隔著玻璃窗看到王老師本來是冷著臉推開了梁博的報紙，卻不知梁博用了什麼手段，竟讓王老師滿面春風地拿走了報紙。

「你和王老師說了什麼？」梁博回來后，蘇欣宇問他。

「你猜~」梁博笑得痞痞的，很有季曉東和楊老師的味道。

蘇欣宇瞪了他一眼。

直到蘇欣宇上了大學，梁博關於那道題的算術法的原理和梁博對數學老師說的話，仍是蘇欣宇心中的兩個謎，只怕這輩子都無法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