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世間好物不堅牢（12）季曉東（6）

季曉東真的很聰明，這是全年級人的共識。

那一次的惡作劇的確轟動，但是小孩子的心裡總是難以蘊藏許多事情，季曉東的「壯舉」，很快被小孩子們拋諸腦後。

季曉東再一次出現在全年級的視野中，是臨近期末奧數班的一次考試。那是蘇欣宇第一次沒有考及格的一張試卷——儘管沒及格，但仍是年級第三。

易源一如既往的優秀，一百分的卷子，他拿了九十八，他對於奧數彷彿有著天生的通透，每一道題在他的筆下都能迎刃而解。易源在年級里已然被神化，隨著年級的升高，蘇欣宇這樣因為努力得到好成績的孩子才給了眾人一些希望。

而這次，季曉東彷彿一匹殺出的黑馬，與易源一樣的成績，只是因為步驟過於簡略扣了兩分，在蘇欣宇和許多數學老師的心裡，季曉東是已是可以與易源比肩的存在。

蘇媽媽知道了成績之後，深深地喟嘆一番。

「如意，咱就把奧數當作興趣，玩玩就好，不用太在意結果。男孩子理科思維本來就比女孩子強一點，咱犯不著跟他們爭。」蘇媽媽看著女兒，心下不忍。

蘇欣宇疑惑地看著母親，在她的印象中，父母的教導從來都是「誰說女子不如男」「婦女能頂半邊天」，今日聽母親的意思，女孩子好像天生不如男孩子聰明？

蘇欣宇沒有反駁母親——她決定用行動證明她絕對比那些男孩子要強。

「媽，我一直覺得只有易源特別聰明，這次才發現季曉東不亞於易源呢。」蘇欣宇岔開了話題。

「季曉東確實是匹黑馬，如意你和他同桌，可以多學學人家的思維。」蘇媽媽看到女兒沒什麼異樣，隨口應和著。

蘇欣宇聽著，卻不服氣。她，蘇欣宇，曾經不遜於易源的人物，怎麼就因為一次考試成績不好就要向一個調皮搗蛋的男孩子學習了？她並不討厭季曉東，但是她不會向一個男孩子輕易認輸。

「蘇欣宇，你這條輔助線畫錯了，你連這條線計算起來會很麻煩。」季曉東不知道第幾次在蘇欣宇做奧數題的時候指手畫腳。

「季曉東，我會做！你的《春》背會了嗎！」蘇欣宇終於不耐煩了，反唇相譏。

說到語文，男孩子一下子泄了氣。任命地掏出課本，「盼望著，盼望著，盼望著……」

「季曉東，只有兩個『盼望著』」女孩子笑，扳回一城的喜悅。

「輔助線連BD」男孩子不甘示弱。

這樣的爭吵，每個課間基本都會發生。

蘇欣宇和季曉東成了同桌以後，已經很少再去找易源了。易源成了老師的重點培養對象，即將代表學校參加省里的奧數競賽——市裡只給了他們學校一個名額，上次的校內奧數競賽就是在鎖定這個人選，經過老師們的一番商討，覺得易源比季曉東更細緻，所以將名額給了易源。

蘇欣宇也曾為季曉東打抱不平，但是季曉東竟然幸災樂禍：「易源好慘，每天都要去『滅絕師太』辦公室補課，還要做那麼多高數題，得虧老師沒看上我。」季曉東管數學劉老師叫「滅絕師太」，數學老師古板苛刻，上課時照本宣科，雖然重難點詳細透徹，但是了無趣味，作業也留的比原來的老師多很多，她的確擔得起這個名號，蘇欣宇也就懶得糾正。

「可是你不是也每天在做奧數題嗎？」蘇欣宇看著眼前的一道題目發獃，她感覺自己好像江郎才盡了，這道題已經看了將近一個課間了。

「你這樣看」男孩子漫不經心地將蘇欣宇的練習冊旋轉了九十度，然後才不緊不慢地回答她的問題，「我不喜歡被強迫。我做奧數題就是一種愛好，就像你一樣，考不及格還要練習。」

女孩子看著被轉了九十度的圖形，豁然開朗。也沒計較同桌的戲謔，用尺子比著連著輔助線，她才不會說她做奧數題是因為不服氣季曉東呢。

「不過易源真的很聰明。」女孩子輕輕的聲音。蘇欣宇只是習慣性地和同桌聊著天，她的注意力還在圖上，根本沒注意自己說什麼。

久久沒有聽見同桌的回應，蘇欣宇終於捨得抬頭看季曉東一眼，卻看到了男孩子異樣的表情。

「蘇欣宇，你和易源究竟是什麼關係？」男孩糾結了許久，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聲音小小的，絲毫沒有當初張揚的樣子。

「朋友啊，互相知道秘密的朋友。」蘇欣宇十分坦然。

「互相知道秘密……」男孩子自言自語，又咬咬牙，終於下定決心，「蘇欣宇，我們也交換秘密吧。」

蘇欣宇寫完了剛才那道奧數題，看著自己娟秀工整的筆跡，十分滿意。

「當然沒問題呀。」蘇欣宇很樂意知道自己這個聰明同桌的秘密。

季曉東聽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不再猶豫。

「蘇欣宇，你不許離開我。」季曉東的開場白就讓兩個人的氣氛變得微妙。看著女孩子微張的小嘴，季曉東喉頭一動，咽了口唾沫。

「蘇欣宇，我屬牛的。」季曉東一句比一句讓蘇欣宇更驚訝。蘇欣宇同級的孩子，大多數都是屬兔的，七周歲入的學；也有少部分和蘇欣宇一樣，屬龍，六周歲時托關係入學的。如季曉東一樣屬牛的孩子真是聞所未聞。

「蘇欣宇，我不是真的聰明。我本來就七周歲入的學，二年級的時候病了一場，然後就留了一級，這學期我搬來和我爸媽住，因為是外地轉來的，所以得再留一級。」季曉東解釋了這樣一番，已經不敢再看女孩子的眼睛，他怕他好不容易得來的聰明的名頭在女孩子心中毀於一旦，又想著都說到這裡，不如破罐子破摔，「蘇欣宇，我數學成績好是因為我已經學過了。」

「哈哈哈哈哈……」季曉東沒等到同桌的質問，卻聽到了她的笑聲，他虛長蘇欣宇兩歲，幾個月的相處已經知道了蘇欣宇的性子，這笑聲……就像她上次看到有人低著頭看書結果撞樹上了一樣的笑聲，好像……沒有半點輕視的意思。

季曉東鼓起勇氣看女孩子，女孩子眼角眉梢都是尚未散盡的笑意，明媚的樣子讓季曉東心頭又是一顫。

「季曉東，這就是你語文差的離譜的原因嗎？」女孩子戲謔的聲音里有掩不住的笑聲。

「……」季曉東如鯁在喉，早該知道他這同桌看似乖巧，其實壞主意多著呢，「我語文課都用來睡覺了不行嗎。」

「哈哈哈哈……行，特別行。」女孩子不再追問。

季曉東很後悔，將年齡的事情告訴蘇欣宇絕對是他干過最蠢的事情。

女孩子一節課上不知道看了他多少眼，要不是「滅絕師太」上課十分重視紀律，女孩子不敢公然違反，現在他怕是早已經被女孩子的問題吞沒了。

果然，一到下課，女孩子就開始喋喋不休。

「季曉東，你是因為比我們老所以個子高嗎？」女孩子眼睛忽閃忽閃，虔誠的樣子。

「季曉東，你是因為年紀比較大所以長痘痘嗎？」女孩子的眼睛忽閃忽閃，認真的樣子。

「季曉東，你已經是個初中生的年紀了，初中生是什麼樣的感覺你知道嗎？」女孩子的眼睛忽閃忽閃，季曉東卻覺得她沒剛才可愛了。

「季曉東，尹夢涵知道你的真實年齡嗎？」女孩子的眼睛忽閃忽閃，季曉東覺得她一肚子壞水。

「季曉東……」蘇欣宇的話被季曉東凌厲的眼神打斷。

「蘇欣宇，你應該關心一下我為什麼轉學。」男孩子一本正經。

「那你為什麼轉學呀？」女孩子從善如流。

季曉東本來只是想轉移一下話題，也知道蘇欣宇在敷衍，可當女孩子真的問出來的時候，他還是想認認真真的解釋清楚。也許是忍耐太久了，太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了吧。

「蘇欣宇，我是奶奶撫養長大的，」男孩子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臉，「我爸媽在這裡工作，我和奶奶住在鄉下。我一出生他們就把我扔給了奶奶，爺爺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過世了。我從來沒見過他們，他們也從來沒過奶奶和我一分錢。」

蘇欣宇沒想到自己的隨口一問竟牽扯出這樣一段陳年恩怨，微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季曉東看見同桌沉靜的樣子，繼續說了下去。

「我剛才說過，我二年級的時候得過一場大病，那次生病，奶奶帶我去城裡尋醫，花光了老人家的全部積蓄，後來回到鄉下奶奶為了撫養我，白天到地里種地，晚上我入睡了以後，她又去省城裡的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裡做服務員——這是我在奶奶過世以後才聽鄰居說的。」

「奶奶總覺得男孩子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她不讓我幹活，我有次幫她洗碗，她還打了我呢。」男孩子臉上透露出嚮往的神情，他好像在隻言片語中看到了那個目不識丁卻將他捧在心頭的老人。

「奶奶晝夜勞作，今年夏天，她終於病倒了。鄰居們把奶奶送到了縣城裡的醫院，很快確診是癌症晚期——什麼癌症我也不清楚。確診的第二天，我終於見到了我的親生父母，呵，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他們倒是願意給奶奶支付醫藥費，但是奶奶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謝過了他們的『好意』，她說唯一的願望就是我能好好學習。」男孩子的眼中有晶瑩的光芒，他抽了抽鼻子，將頭調轉，不願讓蘇欣宇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

「奶奶很快走了，我的父母把我轉到了這裡。他們在學校附近給我買了套房子，但是他們幾乎沒有回來過。」季曉東終於一吐為快，有些遲疑地看著蘇欣宇，「蘇欣宇，你知不知道，你願意和我一起受罰的時候，我有多開心；就連你嫌棄我的時候，我也感到特別快樂。奶奶走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再關心我了。所以，你不許也離開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