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世間好物不堅牢（13）季曉東（7）

蘇欣宇很少去承諾什麼事情，她知道自己還小，「永遠」究竟有多長，她無法想象。這樣的承諾對她來說太過沉重。

蘇欣宇沉吟片刻，又抬頭看看面前的男孩子，那樣熱切懇求的眼神，那樣真摯純粹的眼神，她從未見過。鬼使神差的，她的心頭一動，「我答應你。一直陪伴著你。」她聽見自己說。

男孩子如獲至寶般，面上的陰翳一下子消失殆盡，眼角眉梢都飛揚了起來。

「蘇欣宇，你的秘密呢？」男孩子壞壞地笑，秘密可是用來「交換」的。

蘇欣宇忽然覺得，與易源和季曉東的秘密比起來，自己的人生顯得很平淡。但是隱隱的，她又覺得，這般平平淡淡卻比向他們一樣「轟轟烈烈」更叫自己舒適。安安穩穩的人生，沒有誰記得，也不需要誰記得，就已經是幸福的。

蘇欣宇不想和季曉東再分享「上課脫鞋」那個秘密，季曉東和易源是不一樣的人。易源是標準的好學生，聰明，勤奮，成績好，守規矩。季曉東更像是……蘇欣宇不知道怎樣形容他，但是他一定不是守規矩的那種人，他隨遇而安，卻也逆流而上。同樣的事情，對於季曉東來說根本算不得秘密。

蘇欣宇想了許久，才開口，「季曉東，其實我不喜歡奧數，我做奧數題只是不想向你認輸。」女孩子剖白了自己。

季曉東一怔，女孩子好像……還是在意自己的呢，心下一動，一股暖流在心裡漾開，浸潤了整個身體。就像自己還在鄉下時，暮春時節透過樹梢灑在自己身上的陽光，像喝了一碗奶奶熬制許久的八寶粥那樣舒坦。

「季曉東，我其實很嫉妒你。」女孩子沒有看到同桌的神態，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你真的很聰明，我也學過一點奧數，奧數和課本完全是兩個概念，你雖然已經學了課本的內容，可能比我們有一點優勢，但是如果你不聰明，你的成績絕不會這樣好。季曉東，我媽媽說過，否極泰來，你聽你奶奶的話，好好學習，你一定會有出息的。」女孩子認真地說。

怎樣的人會有出息，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她真的很心疼眼前這個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的男孩子，這個看似什麼都不在意，卻將別人對它的好都默默記在心底的男孩子。

季曉東看著女孩子圓潤的臉龐，聽著她一字一句都咬的分外清晰的話語，那種異樣的情感似要噴涌而出。

「滅絕師太」去而復返，通知大家體育老師臨時有事，下一節體育課進行數學課堂測試。班裡小小的騷動，大家都輕聲抱怨著，卻又認命地開始準備著草稿紙。

蘇欣宇翻著自己的草稿本，平時打草稿沒有章法，現在整個本已經沒有大片的空白了，正想著要不要把一些鉛筆打的草稿擦掉，旁邊卻已遞來了一張空白的稿紙。「蘇欣宇，你這樣打草稿檢查的時候也不好檢查呀。」男孩子神情恢復正常，習慣性地嘮叨。

「哎呀，我習慣了。」女孩子理所當然的接過草稿紙，也習慣性地反駁。

沒等季曉東再說什麼，數學卷子已經傳了下來。

抱怨聲已經被刷刷的書寫聲取代。

數學題對於季曉東來說是最容易不過的問題，用了半節課寫完卷子后，季曉東不願意檢查，就將頭倚在胳臂上，端詳著自己的同桌。女孩子時而揮筆寫著答案，時而停筆沉吟片刻，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鐘左右的時候，女孩子終於停了筆，長吁一口氣，然後翻到卷子前面開始檢查。

季曉東比同級的孩子大一些，自然身體心理也比同級的孩子成熟一些。農村的孩子早當家，季曉東不是沒有想過未來的女朋友，甚至是妻子。

她一定是一個有著美麗的瓜子臉，清瘦秀氣的女孩子，和奶奶一樣，肯吃苦，願意和他一起奮鬥的賢妻良母。學歷不重要，奶奶沒有什麼文化，還不是一樣將他培養的能寫會算，奧數班裡叱詫風雲？家庭條件不重要，如果她也是一個苦命的人兒，那豈不是有了共同語言？

理想和現實往往背道而馳，面前的女孩子微胖，圓圓的臉蛋，英氣的眉。學習比自己好，家庭條件比自己好，簡直就是不諳世事的在蜜罐里浸養大的小嬌包。明明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甚至與自己可以說是兩類人，可不知怎的，就是扣動了自己的心弦。

我想娶她為妻。

男孩子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卻很快又確認了一遍。

男孩子的心思簡單真誠卻幼稚。我們年少時總覺得自己可以掌握一切，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只是滄海一粟。

男孩子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心思。

蘇欣宇發現季曉東最近很奇怪。

他不再叫尹夢涵「夢涵」，不管尹夢涵怎麼和他搭訕，他也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自己欺負齊威的時候，他會幫著自己，男孩子不是總是抱成團反抗女孩子的嗎？蘇欣宇好生疑惑。

自己和易源打鬧時，他會將自己拉開，「蘇欣宇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子？他要是不小心碰到不該碰的怎麼辦？」

「有什麼不該碰的？」蘇欣宇迷茫。

季曉東的眼神在蘇欣宇平平的胸前轉了轉，覺得自己過慮了，又彆扭的低下了頭。

蘇欣宇覺得莫名其妙。

「蘇欣宇……你……」上課的時候，蘇欣宇弓著背，正在思索一道數學題的時候，聽見季曉東的聲音。

男孩子漲紅了臉，看看她，又指指自己的腰間。

蘇欣宇伸手向自己的后腰一摸，自己的衛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戳到了腰上，粉白條紋的背心露了一截出來。

女孩子尷尬地笑笑，將衛衣向下拉了拉。

「蘇欣宇，可以教我做一下這道題嗎？」尹夢涵的聲音總是很清脆，極富有辨識度，穿透了下課層層疊疊的嘈雜的人聲。

蘇欣宇詫異，自從上次季曉東要指導蘇欣宇寫檢討讓尹夢涵先走後，尹夢涵從未主動和蘇欣宇說過話。蘇欣宇僅是遲疑了一下，就抬腳向尹夢涵走去。

「蘇欣宇，我們出去說。」尹夢涵隨手拿起了一本書——語文書。語文有什麼好問的，蘇欣宇就算再遲鈍，此時也知道了尹夢涵這是要和她說一些女孩子的私房話。

「蘇欣宇，季曉東是不是喜歡你？」尹夢涵剛出班門，就迫不及待，聲音微弱卻急促。

「什麼？」蘇欣宇沒聽清。

「蘇欣宇，我覺得季曉東喜歡你。」尹夢涵這次的話變成了肯定句，透著輕微的顫抖。

「尹夢涵，你誤會啦，我和季曉東，只是朋友。」蘇欣宇自己雖然沒有什麼喜歡的人，但是五年級已經有些早熟的孩子們拿著「某某喜歡某某」當作談資了——蘇欣宇和易源、齊威都被穿過緋聞。但是流言這種向來無根的東西，只要當事人不去理睬，自會平息。這一次，蘇欣宇也只當是年級里又有多嘴好事的閑人在謠傳，並不以為意。

尹夢涵長呼一口氣，如釋重負。

又覺得這樣並不能表明什麼，掙扎片刻，便道：「蘇欣宇，我喜歡季曉東。你不許告訴別人哦。」看到蘇欣宇呆愣的神情，尹夢涵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你聽到沒有！」

蘇欣宇看著面前女孩子色厲內荏的，不由得笑出聲，「好好好，我答應你。」

「是我先喜歡他的，你不許和我搶！」尹夢涵叉著腰，堵在蘇欣宇的面前。

「好好好，不搶不搶。」蘇欣宇只覺得好笑。

「你發誓！」

「我發誓，如果和你搶季曉東，就教我期末考試倒數第一！」蘇欣宇在太陽穴旁舉起三根手指，有模有樣。

尹夢涵覺得這個誓言足夠狠了，才悻悻放下叉著腰的手。

「尹夢涵，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呀？」蘇欣宇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就是……」提起喜歡，尹夢涵變得扭捏起來。她想了想，拉住蘇欣宇的手，「欣宇，你不可以和別人說哦。」

「我保證不說」。

「喜歡一個人呀……就是他好的時候你會替他開心，他不好的時候你會為他擔心……就是他做什麼事情你都覺得是正確的……他無意中看你一眼你的心都會亂跳半天……」女孩子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總是帶著一種隱秘的興奮，既怕人知道，又希望別人知道，簡單的喜歡，複雜的感受。

蘇欣宇似懂非懂，明明尹夢涵的每個字她都能理解，但是組合在一起她就完全聽不懂了。

「你為什麼喜歡季曉東呀？」蘇欣宇決定轉移話題。

「噓！」尹夢涵抬手捂住蘇欣宇的嘴，又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注意這裡，才又放開了蘇欣宇。

「你不覺得他長得很高大嗎？蘇欣宇，年級好多人都喜歡他呢，你不會不知道吧？」尹夢涵離蘇欣宇很近，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看著蘇欣宇愕然的樣子，尹夢涵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在她心裡，蘇欣宇既然知道了她的秘密，就是她的朋友了。她的朋友，消息怎能如此閉塞。

「蘇欣宇，我和曉東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三年級時有次我扁桃體發炎，聲音都啞了，我從小學聲樂的，如果嗓子壞了，那我就完了！」尹夢涵想起那次的事情，心有餘悸。

蘇欣宇也想起來了，有一段時間尹夢涵幫她叫易源的時候，聲音確是嘶啞的，那時自己不知情，雖然奇怪過，卻從未關心過，不覺有些慚愧。

「爸爸帶我去旁邊的縣城的醫院看一個老大夫，我碰見了曉東，他好像是陪著她奶奶去看中醫的。」尹夢涵露出羞澀的小女兒之態，「他知道我嗓子不舒服，給了我一顆梨子，說是自己家種的，欣宇你知道嗎，那是我吃過最甜的梨子呢。」

「我一直記著他呢。後來他轉到了我們學校，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我還知道他是我爸爸同事的兒子，你說我們倆是不是特別有緣分？」尹夢涵熱切地看著蘇欣宇。

蘇欣宇木木地點點頭，附和著面前春心萌動的女孩子。

尹夢涵拉著蘇欣宇的手又說了許久，季曉東什麼時候看了她一眼，什麼時候和她說了一句話，什麼時候給她擰了瓶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上課鈴再一次解救了蘇欣宇，尹夢涵牽著蘇欣宇回到了教室，意猶未盡。

蘇欣宇回到座位，看見季曉東正在一張扎著精緻的粉色蝴蝶結絲帶的賀卡上寫著什麼。蘇欣宇假裝不經意地往後靠了靠，看到了賀卡上的字，歪歪扭扭，卻透著少年認真的樣子——「我喜歡你」。

明明已經是初冬，怎麼一個個都春心蕩漾呢，蘇欣宇搖搖頭，埋頭背著英語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