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心(二)

君子之心(二)

()連城璧到底還是沒有立馬離開。

因為當他與蕭十一郎走到山莊門口時,便看見馬車邊站了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一身豪華的衣裳,但他一張極具代表性的方正臉,就好像一張剛出爐的麵餅。瞧見連城璧與蕭十一郎一同走出,便客氣地朝連城璧拱了拱手:「連少。」

他已大致知曉一切,雖不如這一年來的敵對,但到底還是無法釋懷連城璧利用風四娘。

連城璧淡淡頷首。

瞧見楊開泰,也便知曉一旁女人,定是風四娘。

瞧見風四娘,也便會想起那一晚上發生的事情。

哪怕知道蕭十一郎是中了毒,風四娘是中了春藥,連城璧依然無法看淡。

風四娘看着蕭十一郎,就像全然忘記當晚她哭的多麼傷心,一如既往的笑靨如花:「喂,獃子,聽說你要走了,我請你喝碗酒,就當給你餞別。」

蕭十一郎還沒有說話,就聽的連城璧冷冷道:「不必,本少拒絕。」

風四娘笑容一點不變:「你又不是蕭十一郎,你拒絕個屁。」

連城璧微不可察地皺眉。

蕭十一郎飛快握了握他的手,又飛快放開:「好。」

風四娘還是在笑。她這樣的女人,哪怕恨一人入骨,也能對那人笑得十分漂亮。

這樣的女人,本可活得十分精彩。

風四娘聞言甚至朝連城璧挑釁揚了揚眉,而後忽然縱身,飛快離去。

蕭十一郎也便用輕功跟隨而上。

連城璧斂眸,面上沒有任何錶情。他只是輕嘆道:「你本不該帶她來的。」

楊開泰臉上有了一分痛苦。

風四娘餞別的酒就在西湖邊。從二看下去,西湖風光盡收眼底。

上那桌精緻的菜肴已準備好了。熱氣騰騰,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慾。

蕭十一郎忽然笑道:「這一桌的菜,一定能讓楊開泰心痛一年。」

風四娘也哈哈哈大笑起來。

她雖然在笑,但她的心裏愈發難受,愈發痛苦。

酒很快上來了。最烈的酒,至少已是這家酒里最烈的酒。

風四娘豪氣萬千得吼了一聲:「干!」而後便自顧自喝起酒來,一點不理會蕭十一郎。

能言善道的風四娘,如今已說不出一句話了。

——事到如今,他們之間又還能說些什麼呢?

除了四個字,造化弄人。

若非造化弄人,她又怎會認識蕭十一郎?若非造化弄人,她又怎會愛上蕭十一郎?若非造化弄人,蕭十一郎又怎會愛上連城璧?!

風四娘忍不住說:「你真的愛他么?」

她說的很輕,若非蕭十一郎一直在聽着她,決不會聽到這幾個字。

蕭十一郎輕輕「嗯」了一聲。

風四娘慘笑道:「為什麼?」

——為什麼喜歡連城璧?為什麼會喜歡一個男人?為什麼不愛女人?為什麼不愛風四娘?

蕭十一郎不答。

他不是不想答,只是答不出。

風四娘忽然慘笑一聲,狠狠往嘴巴里灌酒。

蕭十一郎心中堵得慌。他握住了風四娘的手,淡道:「你不要再喝了,會醉的。」

風四娘揮開他的手,呵呵笑了聲:「你要走了,但我不用走。所以我喝我的,你就走。」

她說完這句話,似不要命一樣喝酒。

酒是苦的,苦的風四娘幾乎都要咽不下去了。但她還是硬撐著喝下兩壇烈酒,果然就有了醉酒的暈眩感。

想醉的人,通常很快就能喝醉。因為就算她沒有喝醉,她也能裝醉。

她的眼睛也愈發明亮起來。她輕輕的,慢慢的,伏在到飯桌上。

蕭十一郎起身。他動了動唇角,似有無限的話要說。但轉身之際,到底只模糊說了一句,「幸好你醉了。」

風四娘微睜的眼中,忽然就覆了無限絕望。

她懂蕭十一郎的意思。

幸好你醉了,不用再看着我走。幸好你不用看着我走,就一定不會再難受。幸好你不再難受……因為蕭十一郎這樣的男人,本不值得你難受。

幸好醉了。

風四娘的心已被撕裂。

這種醉,豈非已是男女之間最完美的距離?這樣的距離,又豈非很好?

——永遠親密,卻又永遠保持一段心與心之間的距離。

從此她可以完全放下這個男人,再也不必為他傷心,為他流淚,為他走遍大江南北……

幸好愛情不是一切,幸好一切也不都是愛情。

但她的眼淚又為何簌簌不斷呢?

蕭十一郎已經走了,隨着連城璧的馬車走了。楊開泰已經來了,就靜靜坐在她身邊。

原來陪在她身邊的人,從來不是蕭十一郎。

她一杯又一杯的喝酒,就好像要醉死自己。

楊開泰陪在她身邊,默默給她遞著酒,眼中似有憐惜無限。

她忽然跳起來,大喊一聲,「我,我……我要去找他」,然後就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楊開泰死死抱着她,眼眶漸漸就紅了起來。

愛上風四娘這樣的女人,誰都會痛苦。

她雖嫵媚可愛,但心堅硬如磐石。這樣的女人,一旦愛上一個人,便是一生一世的事情。然而可惜的是,她愛上了蕭十一郎。

哪怕楊開泰比蕭十一郎更會賺錢,對她更好,更愛她……在這個女人眼中也遠遠及不上蕭十一郎一根頭髮。

究竟誰為誰傷透了心呢?

連城璧的馬車出杭州才半日,又被攔下了。

來者卻是白馬山莊莊主,周志剛。

他說:「許久不見連兄,在下十分想念。」

連城璧微笑着與他寒暄。

周志剛忽然說:「其實在下之所以攔下連少,是因知曉沈姑娘——沈璧君姑娘些許行蹤。」

沈璧君是在渾身舒服里醒來的。

這種感覺就好像年幼時躺在母親懷抱里,而後聽母親溫柔低吟的曲子入睡,舒服的她幾乎就要呻吟出聲。

——事實上,從沈老太君走後,她就再沒有睡的那麼舒服了。

沈老太君四個字一出現在腦子裏,沈璧君臉色馬上就經變了。

昔日老太君離奇病故,便由她執掌沈家。然此前她與連城璧和離,江湖男子便皆以她柔弱可欺為故,每每她有求之時,必要欺辱……是以兜兜轉轉一年,沈家到底還是毀在了她手上。

沈璧君想到這裏,只能獃獃愣愣得躺在床上,整個人都似已經崩潰。

她全然不關心她所處的究竟是什麼地方,也不擔心她為何會在這裏。因為如今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讓她再高興,抑或痛苦。

因為她的心已死了。

房門被推開了,衣着華美的婢女走到床前,說了什麼,沈璧君什麼都沒有聽到。她只跟着婢子,渾渾噩噩地走。拐過幾個門,就走入一間客廳。

一個人已坐在主位上。他面貌極俊美,衣着極華麗,戴着形狀古怪的高冠,莊嚴而高貴。他膚色如玉,白的彷彿是透明的。他看來也彷彿還年輕,但若走到他面前,就可發現他眼角已有了魚紋,若非保養得極得法,也許是個老人。【原著】

他看到沈璧君,首先用欣賞的眼光打量遍她全身,彷彿在看自己的女人。然後他才離座走到沈璧君面前,拉開那張凳子,「坐。」

他的聲音溫和有禮,動作亦是如此。任誰都看得出,這是一個氣度決不輸於連城璧的人。

沈璧君卻不動。

他又耐心說了一遍:「請坐。」

沈璧君已回了神。她也注意到,眼前之人也就是像連城璧一樣的沉默寡言。好像一句話如果能用九個字說完,他決不會再多浪費一個字。

沈璧君眼中又有了不可名狀的扭曲痛苦。

但凡想到連城璧三個字,總有感覺如生生剖開胸口,捏碎了她的心臟!

面前是一桌精緻的酒席。

沈璧君看着一切,卻沒有絲毫胃口。她便轉頭去看主位上的男人,神色鎮定的彷彿看破生死。

主位上的男人一直在注視她,自然也沒有錯過她面色變化。但他什麼都不說,只是道:「請用膳。」

目光相遇之際,沈璧君才發覺這主人竟是矮的出奇。

只不過他身材長得勻稱,氣度又那麼高貴,坐着的時候,看來甚至還彷彿比別人高些。

沈璧君心陡然一悸,鎮定自若別開眼。

——無論生活將她逼到何種程度,她依然是淑女。

她執起筷子,微吃了幾口飯菜,便放下不動了。她其實什麼都不想吃,只是禮貌讓她不能不吃。

男人眼中已有了痴迷。

他看着沈璧君雖憔悴卻愈發絕美勝仙女的容貌,忍不住道:「連城璧不珍惜你,真是他的過失。」

沈璧君神色豁然慘白。

天底下若還有能叫她臉色瞬變的字詞,決計是這三字。

連城璧。

男人柔聲安慰道:「你毋須再難過。因為你如今在這裏,便已是我的人。」

沈璧君面色又變了。

她凝視着眼前男人,忽然瞧見了他的**,只覺渾身都是噁心。她迅速別開眼,冷冷道:「你做夢!」

男人笑了笑,出奇的好脾氣:「我什麼都做,就是不做夢。」

沈璧君幾乎剋制不住憤怒,渾身顫慄起來。

男人道:「你可以慢慢想,反正你最終都是要愛上我的。」

沈璧君飛快冷靜了下來。

她看了他很久,忽然柔柔一笑:「要我喜歡你,也不是不可能。」

男人笑道:「你是不是要說,等你不愛連城璧,我就有機會了?」

沈璧君滿面是不可掩飾的痛苦。

連城璧。

這個人毀了她的青春、毀了她的愛情、更毀了她的家。

他毀了她最寶貴的三樣東西!

——她曾有多愛連城璧,如今便有多恨他!

連城璧若不死,她有如何安心再去接受另一個男人?

她其實已一無所有,僅剩一個執念。

男人饒有興緻得晃着酒杯,饒有興緻得盯着沈璧君:「我明白。恨之深,情之切。是以,你要我殺連城璧?」

縱然他如今可以輕易得到沈璧君的身體,也得不到她的心。

如他這樣高傲的男人,豈會太在意一個女人的身體?

越是得不到的,才越叫人痴迷。

沈璧君垂下眼,一滴水落在她面前桌布上,氤出一個圓點。

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如何不想他去死?!

沈璧君只能抬頭,死死盯着逍遙侯。

她一貫溫柔如水的眸子裏,居然浮現出驚人的狠戾決絕。她緊緊掐着手指,哪怕滲出了血滴,亦無法減輕絲毫的痛苦。

她終是一字一頓道:「你若能親手殺了連城璧——我這一輩子,就心甘情願跟着你,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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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十一郎]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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