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喜事（二）
祠堂門扇大開，牌位牆靜默，燭火將整間屋子照得亮如白晝。
鞭炮聲挾著人群哄鬧聲像是被罩在了一個玉紙糊的燈籠罩里，將錦棠與陸家隔開。
錦棠望着沈氏描金的黑檀木牌位，有一瞬愣怔，彷彿這一刻那一顆全然飛在外院的心才驀地落回肚中，才反應過來，她這是要嫁人了。
只是父親在外院生死未卜，她哪有功夫傷感難受，被喜娘扶著起身後只想着快速回到外院，好好的問一問濟逢春準備的如何了……
蕭氏雖是繼母卻畢竟是繼室，在原配沈氏牌位面前也是要執妾禮的，她站在沈氏的牌位邊，面色略顯憔悴，看上去似還帶着些許憂心，拉住錦棠，親手將一個錦盒塞到忙要推辭的錦棠懷裏，「好孩子。」
「我知道你不缺這個，」蕭氏此時開口其實於理不合，不過沖喜本身就不是合乎規矩的事，所以她既開口，眾人便只能等著。
蕭氏重重的壓下錦棠的手拍了拍：「這是當年我出嫁，我祖母送的一套南珠頭面，現在我送給你，希望你往後的日子圓圓滿滿。」寓意是好寓意，祝福也飽含真誠。
蕭氏這樣說錦棠便不好再拒絕，又聽是南珠，並不十分貴重，於是將盒子收過來轉身要交給身邊的綠雲。
蕭氏忽然紅了眼圈，她轉過臉去嗚咽兩聲，迅速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強笑着站直了身子望着錦棠開口：「不打開看看嗎？」眼中滿是期盼。
錦棠只覺得蕭氏戲做的太過，卻不好駁了蕭氏的面子，耐著性子將盒子打開，珠圓潤膩，成色很好，難得的是每顆大小相同，光澤也同等，看得出是精心挑出來打成的頭面。
錦棠認真的看了一眼，合上蓋子遞給身邊的綠雲，道謝：「您費心了，這些年，謝謝您的照顧。」
「好，好！」蕭氏疊聲說了兩個好字又要哭，強忍着哽咽道：「我們母女一場，親眼看着你嫁得良婿，往後見了姐姐我也算是有交代了。」
蕭氏的聲音淹沒在喜娘禮成的歡呼聲中，錦棠將頭低下，露出新嫁娘的靦腆，心中卻飛轉。
蕭氏自然不會盼着她好。
她給父親下了毒，制毒的黃大夫又落入自己手中，以蕭氏的性子，只怕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段吧？
她真的會看着自己嫁到季家順利脫離她的掌控然後還拿走母親留下的一切嗎？
錦棠一直覺得蕭氏會從中作梗讓她嫁不成，只是嫁妝單她看過了，過禮也順利走完了，等一會拜完了父親，她便要上轎了，蕭氏卻一直按兵不動，難不成是要在外院動手？可是外院除了父親的人，還有老祖宗和各院兒的人，她根本沒有機會出手破壞！
她是不是想錯了？
蕭氏根本不想破壞今日的沖喜，她的目的只有黃大夫，她巴不得盼著自己出嫁，若是她出嫁了，黃大夫肯定是帶不走的，起碼今夜她帶不走人，等到她到外院拜別，眾人觀禮外院騷動，便是蕭氏的機會？
錦棠閉了閉眼，袖中雙拳緊握，強忍着沒去碾磨食指，只是繼續想下去。
大瀝的新嫁娘有哭嫁的習俗，從她進外院到哭別父親，會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若是父親醒著，自然眾人會來觀禮，可是父親病危，眾人便會等在外面，就算有人想要跟進去，到時候綠雲也會幫她請到外間等候。然後一盞茶的時間左右，便是父親最危急的時候，濟逢春會在這個時間給父親解毒。
之後父親醒過來，反對她嫁給季將軍，沖喜自然是不必了，成不成婚是次要，當務之急自然是父親的身體，那時崇園忙着給父親請大夫，還要跟季家解釋商議，陸府必定大亂，無疑是蕭氏動手帶走黃大夫的時候！到時候就算有人發現黃大夫的失蹤也沒有人顧得上，黃大夫自此便徹底金蟬脫殼！
或者更簡單的，蕭氏趁著混亂派人將黃大夫滅口，便是畏罪自戕，死無對證！
不行！決不能讓蕭氏有機可乘！之前她一直防備蕭氏干擾她們救治父親，所有的安排都放在了正房，卻沒有想過，現在的情形對蕭氏來說，最重要的不是父親的命，而是給自己洗清嫌疑！
錦棠回過神，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人擁著過了小花園，快要到外院了，她心中焦急，頻頻看向綠雲。
可是人群將她和綠雲隔開裹挾著向前，別說靠近十分艱難，就是綠雲離開也很艱難。
錦棠唯一的親兄弟榮哥兒不在，送親便落在了平日裏話不多的五房四少爺陸錦棐身上。
這位四少爺一向沉默，小時候被六老爺關在五房讀書，從不與兄長在一起，和姊妹們更是不熟悉，如今已經十九了也還沒定親，只一心撲在科考上，去年秋貢中了舉人，原本今年春闈是要下場的，但是今年春天皇上又決定廣開恩科，也就是說，明年還會有春闈，多一年的時間自然多些把握，四少爺便決定等明年再下場，這樣決定的後果是，原本就不怎麼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四少爺更少見了，甚至端午的時候只去崇園請了個安，連飯都沒吃便回了五房。
錦棠心中正想着如何讓綠雲神不知鬼不覺的給弘叔遞消息，四少爺陸錦棐手長腳長的分開擠在身邊的眾人忽然走到了錦棠的身邊。
人影擋過來，錦棠抬頭，正巧看見陸錦棐還沒散去的眉間褶皺。
四少爺今日書都不讀了來送親，錦棠心中是感激的。
她看着陸錦棐輕聲道謝，陸錦棐卻忽然低下頭來，靠的不算近，聲音卻夠低，輕輕的飄進錦棠的耳中：「五妹妹，往後到了季府好好過日子。」
四哥話雖然不多，但卻對她表達了無限善意。
「嗯。」就算不到季府，她也會好好過以後的日子。
錦棠笑着點頭，一腳邁入暖香閣的正屋門。
陸紹安雙目緊閉面色微紅，唇色卻青紫，燭火更顯得詭異萬分，胸口微微起伏，卻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
蕭氏垂淚，抓着帕子就要進屋，卻被征榮攔住，蕭氏一愣，錦棠便越過征榮進了內室。
周媽媽扶住蕭氏，厲聲問道：「你這是要以下犯上？」
屋中一滯，眾人頓時安靜下來，面面相覷后疑惑的看向征榮。
喜娘忙上前，笑着提醒：「五小姐畢竟大了，五老爺雖然病著，可也於禮不合，尤其是今日，您說是不是？」
就算是病的起不來床，父女也依然是要講男女大防的。
征榮無動於衷：「老爺病重，御醫交代過，不要讓人靠近。」
御醫都發話了，旁人自然不好說什麼。
蕭氏按了按發紅的眼角，一旁的另一個喜娘忽然出聲道：「五小姐純孝，只是這吉時可是宮裏頭的貴人算的，咱們不敢耽誤，等會將軍來——」
正說着，外頭忽然有人高聲喊：「季將軍來了！」
屋內忽然一陣騷動，周媽媽往征榮身邊一站，幾個粗使婆子立刻聳著胸強擠開了黑著臉動了手的征榮，喜娘和其他人便一擁而上，有拽胳膊的，有蒙蓋頭的，還有往嘴裏塞糖的。
這邊熱熱鬧鬧，五房卻一片靜悄悄的。
四小姐坐在廊下拄著下巴聽着遠處傳來的鞭炮聲怔怔出神，忽然院門外有個婆子走了進來：「六小姐請您過去。」
陸錦朵猛地站起來，抬腿便往外走，邁了一步忽然站在台階上，強壓下心底的雀躍與激動，抿著唇問：「六妹妹？她找我何事？」
何事？難道你不知么？婆子心中冷笑，雖然不屑四小姐的裝模作樣，面上卻依舊恭敬回道：「六小姐好像找到了您一直想找的那枚花樣子，本來想給您送來，又怕丫鬟帶了痘疹給您，所以請您移步去瞧瞧。」
陸錦朵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荷包，點頭應允：「如此，我便去看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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