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山河碎

第70章 山河碎

室內一片寂靜,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許久才聽見白荷輕輕敲門問道:「將軍,姨娘,奴婢給您送夜宵來了。」

蕭明庭揉揉頭,笑嘆一句:「還真的有些餓了!」阿續點頭,沖著門道:「送進來吧!」

白荷拎著食盒進來,又盯著桌子瞧了幾眼,恨不得再去擦一番,遲遲不肯擺飯。阿續快步過去拿出幾碟小菜直接利落的放上去。白荷來不及攔著,小聲抱怨道:「姨娘,這桌子我總是覺得不幹凈!再擦一擦吧!」

「你呀,是心裡覺得它不幹凈,一個晚上都擦了五六次了,再擦怕是漆都要掉了!」阿續嗔怪一句:「快放下回去歇歇罷!」

白荷努著嘴擺放好碗筷,悄悄退了出去。蕭明庭才幾步走過來,坐下喝了幾口溫熱的粥。瞧著阿續沒有吃飯的意思,扭頭問道:「你不吃幾口么?」

「換了水土,有些吃不下東西。」阿續笑道:「也不怎麼餓。」

「若是難受,便叫人去請個郎中來,莫要強撐著!」蕭明庭叮囑一句,心裡有些不放心,伸手拉過阿續的手摩挲一把,道:「好像是瘦了些!」阿續抽出手飛快的看他一眼,低頭抿嘴一笑道:「不過才出來七八天,哪有你說的那麼快?」

方才阿續嬌羞一瞥,目光流轉,頗有一番滋味。借著微弱的燭光,蕭明庭忽然瞧見阿續眼角竟然有了一些細細的紋路,從前不覺得時光流轉,也幾乎沒有察覺過她的變老。這樣一打量才覺得,當年花滿樓里低頭穿梭在人群里撿賞錢的小丫頭,如今已經悄然老去。蕭明庭心裡突然有些惶惶不安的失落感。他抬手,輕輕撫摸著阿續眼角的皺紋。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蕭明庭感慨一句:「我們也都老了。」

「將軍都開始蓄鬍子了,還不許我老么?」阿續笑嘆一句,插科打諢道:「年老色衰,人老珠黃,再正常不過了。再過幾年,怕是你都不願意正眼瞧我了!」

「胡說什麼?」蕭明庭笑罵一句:「我是那種人嗎?」他湊過去盯著她問道:「倒是你,是不是嫌棄我老了?我瞧著你近幾年待我不如以往上心了!」

「將軍斷案是越發草率了,也不曉得是從里看出來的。」阿續笑道:「我倒是從來不曾上心過!」

蕭明庭先是愣了一下,才放聲大笑起來:「好好好,如此再好不過,今日有人送了我一套古書,原本想著你喜歡送給你罷,既然如此,我還是留給蔣南那孩子吧!」

阿續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儘管送去,我還能和一個孩子爭書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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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庭一行人在濟州不過停留了五六日,整日早出晚歸。聽蔣南說,他這幾日見了許多從未見過的叔叔伯伯,一起吃飯論事。蕭明庭每每歸來,都是一臉倦色。

五六日後,啟程前往下一個地方,安陽、景和、巴林等。每一個地方大約都是停留三五日。只是越往北走,不安的感覺便越濃烈一些。

原本此時已經是深秋時間,按時節本應當秋收,可沿途路過的農莊大都是荒田,處處蕭條。可城市卻是大張旗鼓修葺沿主路的房舍,移種名貴草木,修建行宮。

武帝親臨之日漸近,幾個主要的城市都在加緊準備相關接駕事務,其他的事情一律推后。這樣一來,農事,商業等其它的行業全部停滯不前,巡視一番下來,蕭明庭蔣軼等人如何不知?可是,他們本來的事務便是替武帝先一步考察所到之處的軍事安全問題,這些旁的問題不歸他們的管轄。說又不能說,又沒有解決的辦法,確實讓人著急。

且不說旁人,就連白荷這樣的小丫鬟都皺著眉頭道:「姨娘,如今種田的人都去開河道修行宮去了,那日後沒有糧食,該如何?」

阿續悠悠長嘆一句:「吃糧食的永遠不會知道,種糧食的是不是餓著肚子。」

白荷被阿續說的話繞暈了,思考了一下才道:「秋雁姐姐那年嫁了個莊戶人家,也不知是糧食收成不好還是怎的,開春的時候她男人還來了一趟,太太賞了些銀子打發去了。」

「唔。」阿續打起帘子眺望一望無垠的田野,觸目一片枯黃蕭瑟,遠處飛鳥掠過,荒無人煙。

「若不是隨著將軍出門,我們哪裡曉得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場景和苦楚。」白荷喃喃道:「我還總以為,天下都是咱們金陵的模樣呢。」

「只怕……」阿續放下帘子,才說了兩個字,便沒有說下去。

只怕這才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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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熙二十一年,初冬。

「對,那才是個開始。」柳阿婆將熱熱的茶水舀出,看著熱氣翻滾冒出又散去。

沈釗和王駿王驍都是一臉肅穆。

「先帝從小錦衣玉食,生在金陵長在金陵,只當天下都如金陵一般,不知百姓疾苦。自蕭家軍大敗北漠后,大梁確實是有了一段時間的太平盛世,可是高位者不應當覺得高枕無憂。」柳阿婆緩緩道:「皇帝巡遊,本是了解民間疾苦的好事,可是太過頻繁又大張旗鼓勞民傷財,便是禍事。」

「先是南方一帶糧食收成驟減,自然,接下來便是飢荒。剛開始不甚嚴重,只是米價抬高,靠著周邊城州的運轉,不足為患。只是後來日益嚴重,這時國庫已經空虛,雖然武帝意識到了,及時命人開倉放糧,只是貪官污吏貪腐之風已經養成,那幾年因為皇帝巡遊之事,不知富了多少官吏。他們層層剋扣,到百姓手裡的能有多少?」柳阿婆長嘆一句:「百姓飢餓難挨,紛紛背井離鄉逃難,大量流民開始由外向內涌動。可惜,禍不單行,那幾年突然瘟疫爆發,也不知是從哪裡開始的,一時間又要賑災又要去除瘟疫,沒過幾年,大梁就空了。」

「這……」王驍急切追問:「那時,那蕭將軍又如何呢?」

柳阿婆嘆一句:「那幾年天下都動蕩不安,從太昌三十六年開始,或者更早一些時候開始。最初,他沒有確切知道這些事情。只是後來,我隨著他去各地巡視軍防,見了太多疾苦,他才開始意識到。」柳阿婆停頓一下,才一字一句道:「武帝,並非明君。或者曾經他是,後來不是了。」

沈釗不言語,依舊沉默著,只專註著聽。

「母親怎麼知道蕭將軍所想?這些蕭將軍和您說了嗎?」王駿追問一句。

「人有眼睛,會看。」柳阿婆感慨笑道:「我雖是個婦道人家,但跟隨蕭明庭多年,這些事情怎麼會看不到?從蕭長贇老將軍病逝開始,到蕭家子弟不受重用,再到天下大亂。說句大不敬的話,先帝若是明君,會有這些事嗎?」

沈釗點點頭,道:「不錯。」他目光灼灼:「武帝不是明君,如今的梁帝,也不是。」

柳阿婆笑了起來:「此話非也。如今的梁帝,於一些人而言不是明君,但對於天下來說,是個明君。」

沈釗一怔,隨即面色一紅,羞愧道:「阿婆,您說的對,是沈釗狹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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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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