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她甚至可以用三言兩語就把它描繪出來,當向人提起的時候,別人也對它起不了多大的憧憬。

這時節幾乎不見什麼花兒草兒的,冬的氣息彷彿將成長所需的一切東西與情感都凍住了。

沈習不能隨意出入這方庭院,因為這兒的門檻是一扇新漆了亮亮紅油的木板,高度及到人的膝蓋,人便輕易邁不出去。於是,她只好偶爾乘着天晴好時,坐在沿廊上的木條凳,看着一成不變的景物和建築。

有時天氣極冷,她便躲在屋裏,掩起門來,感受着窗外瑟瑟發抖的寒風與寂寞。她這隻本來可以自由飛翔的鳥兒,如今也只能在這一方天地里低低的盤旋。

一日清晨起來,一隻麻雀被凍死在台階上,全身僵硬,毛髮髒亂。大約是昨夜凍死的罷?她想。因為這幾日夜裏總要飄雪,寒風順着緊閉的門窗縫隙仍舊吹了進來,就在她露在被窩外的臉頰上打着轉圈。

她不曉得怎麼處理這隻麻雀比較好。動物的屍體,並不能像人一樣,隨便花點兒錢就給埋葬掉,入土為安。她把麻雀握在手裏,把它帶進了屋,放在靠窗的桌上。桌子是黑漆木製的小方桌,桌上也沒有擺放任何東西,只放了那隻麻雀,遠遠看去,像是一副人的棺材。

沈習聞了聞手上,殘留的只是冬日冰冷的氣息,腥腥的,還有死亡的氣息。

這個下午,她又盯着那隻麻雀發獃,忽聽門外扣門聲三下的響,一粗使丫鬟隨即走了進來,她終止了沈習的幻想世界。

沈習轉過身來,確是個不曾見過面的。

聽伊說道上面有了吩咐:原來是要請醫女此刻便前去後花園,因為公子正在那兒候着。

那丫鬟說完便走了,若說有什麼畢恭畢敬的態度,沈習也知道那不過是秉公辦事之舉。恐怕在這丫鬟心目中,自己還不如桌上這隻凍死的麻雀哩。這倒還挺有意思。許是凍死的麻雀雖小,但到底五臟俱全,雖不如鴿子肉多,只要不是太講究吃喝的,可見還是可以拿去燉湯的。她近日不就也吃過嗎?

不管怎樣,鳥湯是要喝的,而文公子也是要見的。於是,她去了。邁著一臉正氣且無愧於心的步子。

不知不覺中,十二月將盡了。

夜裏的雪也不再飄得無聲無息的,它反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攜著寒風遠去,等明年再捲土重來。

細數來,這已是文歸寧第三次見沈習了。伊一出現在後花園涼亭里,他便覺得她比前兩次見時,更顯得落寞寡歡了。

她來府中已有一個多月,每月十五的平安脈,自十一月算起,也共只兩次,他都不曾傳喚過她,自那次茶會之後。

他並不是不想見她,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她。這個一臉平靜如水的女子,叫他不知道一切該從何說起。

若當真只是醫女與主子的關係,他斷不會邀她來這涼亭閑談品茗。可是當她真的來了,他不免又想着擺起主子的嘴臉,好以此來掩蓋他已經開始受她影響的那顆羞與啟齒的心。

他還是忘不了,他因為失衡而摟着她的那一幕情景,還有他當時靜止的心跳。就在那一刻,她耳邊淡淡的葯香飄進了他的鼻子裏,直抵喉嚨,扼住了他的全部呼吸。

她叫他透不過氣來,在這茫茫人海之中,她是一塊浮木,叫他無法不緊緊抓住的救命的稻草。

「沈醫女,這是新近的金寨雀舌,這是龍湖酥糖。二者皆為歲末貢品,也是鳳陽曆來品茗之絕佳茶點。你且用些嘗嘗。」文歸寧露出一貫禮貌的笑容,彷彿只當面前的人不過是他以往的一個泛泛之交。因為後花園便是平日裏他用來接待尋常友人的最佳處所。

青瓷茶杯被夾放到沈習面前,杯子底下墊著一方木製底座。

「多謝公子。」沈習略微表示了謝意,便老實不客氣的端起杯墊,小口酌起了熱茶。天氣畢竟還是冷的。她依稀記得,上一次…好像是什麼蒙頂黃芽,還有棗花酥來着。

石桌案上是一整套的青瓷蓮花瓣樣狀的茶具。有三個瓷杯,一個茶壺,一個濾碗,碗蓋是一個漏斗,還有一隻竹夾子,正架在一個小沙彌的陶瓷座上瀝干。而旁邊放置的是一個粗陶制的小炭爐,炭爐里的小火正燃著,燒開一隻帶柄的東坡提梁壺裏的水。還有兩盤精緻得彷彿只能當成擺設,而沒有其他用途的糕點。

文歸寧見她喝了熱茶,並且吃了一塊酥糖時,沈習正恍惚有種像是在過日式的悠閑下午茶時光的錯覺。

「味道如何?」他輕輕的詢問。

「這個,很好吃的。」沈習指了指糕點,神色正經道:「當然…也很燙。我是說茶。」

文歸寧笑了,是有些忍俊不禁的模樣。「既然燙,卻為何不先涼會兒再喝?」

沈習只是微笑,卻沒有回答。

因為她鮮少喝茶,只知道有些人家飲茶的方式與流程都是有講究的,便以為把杯子端起來了就得一口喝光,不然就是不給對方面子之舉。

「醫女不必事事拘謹,你初來乍到,如今已有月余,與府中也算不得生分。你我雖只見過數面,然而年紀相仿,便是互稱姓名也無不可的。」文歸寧道。

在這文府里,處處都寫着上下有分,尊卑有序的規矩。忽有一人竟發此說,沈習不免有些高興,只是一瞥見亭外那侍立一旁的小廝兒,只得作無奈狀道:「公子有命,本該服從。只是沈習生性隨意,怕一不小心造次過頭…其實不敢!」

文歸寧聞言一笑:「此處本是我平日會友之所,隨旁的人皆我心腹,自然與我同出一氣。醫女大可放心。」

「況且,你我既同座一席,共品了香茗,便已是蘭友之交情。你若願意,我便直呼你名,你亦可喚我歸寧。醫女也好,公子也罷,不過名諱而已,何必忌它。」

「既然如此,那沈習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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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綏綏,入世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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