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這哥兒剛從花園那頭攜下來幾枝開得正好的臘梅,準備放在公子書房一角的八棱瓶里,只是這瓶兒是青釉顏色,實與黃蕊的臘梅花不搭。「真叫個奇。」文意心想:「這青釉八棱瓶,與這黃蕊臘梅花,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花樣。倘若時節對頭,叫采一支清荷,也就罷的。情知公子往日最是注意這些裝飾面門的,如何今日卻又忽的不很看重它們了?怪事。」

一時間,文意也摸不著頭緒。自打這醫女來了府上,公子便就開始時好時壞的,怎知這是那醫女的功還是過呢?

年近歲末,近日右相也難得空閑理會府中上下,自有阿娘幫襯著公子安排裏外,倒也叫那醫女任由自在。

然而,府中老叫這麼個陌生女子來去自由的,文意總覺得千般不妥。偏是公子使意的,若無他傳喚,少叫人去攪擾那醫女的清閑。

既然公子有命,他也不得不從。

於是,文意哥兒憋不住在心裏嘟囔開了:清閑?身為府醫,哪個敢圖什麼清閑?虧殺了主子內院裏人少,公子也無姐妹手足,要是如那左僕射府上一般,夫侍哥兒一堆,小姐少爺成群,還不得叫伊三天兩頭的跑,別說刁難,光是跑腿就有得受了。這府醫,一向來又豈是什麼清閑的職司,不然,怎能一年到頭的換人,還不如個私塾教書先生容易請的。

然而,文意卻又另起了疑心。自上次老廟祭祖回來后,公子便就一直落落寡歡。他恐是公子中了邪了。轉念一想也不對,這一路上,他也都緊跟馬車其後,公子能去哪兒?

文意尋思著,回到了文歸寧卧室里,見公子又在隔扇窗邊伏案,做冥思苦想狀,不好攪擾了,便隨手抄起香案上的雞毛撣子,狀似忙碌的清掃起一塵不染的梳妝鏡台。

「公子,臘梅已經放在書房的八棱瓶里了。」

「甚好。」

文意轉過身去,見公子仍自顧寫着,不曾理會他來,心頭突然靈機一動,隨口道:「公子,近日天氣見晴,前些日子您吩咐下留意起的漱芬齋已經開業。午間無事,您也悶了半月,是否叫廄里備上馬車,去消遣個把時日?」

「不去。」

「公子近日總是伏案,作畫寫詩的,怎就不悶呢?日前推了聽曲兒的邀帖,原定與那位香友公子去甘露寺祈福,卻也反口了。難得大好的光陰,竟就這樣,空與白紙墨汁的相對,不免可惜的。」

「文意,勿聒噪,亂我視聽。」

「好吧,偶發牢騷,公子勿怪。」文意安靜了一會兒,又不經意道:「公子,我方才去園裏折花,忽聞內院掃雪的文生信口說起,那邊院裏的醫女,昨個兒一早便與柱子大動起肝火來啦,真箇奇哉!」

聞言,文歸寧筆下一頓,終是抬起頭來,似面有慍色道:「如何又來言語擾我思緒?」

「啊…文意是怕公子悶壞啦!主子到時怪罪,只好把些言語給公子消愁解悶兒的。」文意邊打趣兒,邊悄悄留了眼力勁暗瞅公子的態色。

「與柱子…卻是怎的說起?」

果然,文意一見公子問起,便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可有傷著?」文歸寧繼續寫着,筆尖雖沾了墨汁,落紙卻仍顯生澀。

「這倒不清楚。便是傷著了,公子也大可不必理會伊的,既是醫女,磕了碰了想必自有法子治它,無須咱們費心。」文意故作此說。

文歸寧點點頭,心下琢磨確是此理,也就不便理會了。

這時,他靜下心來準備繼續寫詞,忽而聽到一陣朦朧的,似從遠方傳來的孩童的戲笑耍鬧聲。他放下筆,費力的聽着,模糊的耳語傳來,一聲接着一聲。

他聽得有些入了神,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再一低頭,看着桌案上潔白的宣紙,紅木竹紋的鎮尺下,壓着的,原來不止是一字一句的詩經,還有他始終躁動難平的心。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詩三百,道盡人間千重愁,相思矣。古人奚已知他所想,人如何再作遮掩?

他想見她。不是避而不談,靜坐不思就能抹去的。

這日,沈習在廂房裏剛用過午膳,自收拾完餐桌碗筷,等雜役小廝來收去廚下清洗。便又悠閑自得的在她住的這一方庭院小天地里瞎轉悠起來。

這坐落一排整整齊齊的修繕古樸的廂房裏,共有四間隔扇門面,全緊閉着,卻只她這一間住下她這麼一個閑散戶而已。

整個庭院裏,卻無有一個半個的人影走動,空蕩蕩的,卻也不顯得陰森荒涼,只似有些人走茶涼時的寂寥蕭瑟感。

沈習本以為文府的廂房,興許會像古裝劇中的大戶人家一般,在沿廊下,每隔一間處所,便命一兩個丫鬟守着的。不過轉念一想,守着一間間空屋子的,能有什麼來日呢?

然而既然無人把守,她更樂得逍遙自在。

每日看些晦澀難懂的醫書的日常,哪兒也不能去,除了一味忍受,其實憋得慌。她忽然曉得初中時期,自己為何會那般沉迷於傻白甜的言情小說了。

一方面或是因為在什麼樣的年紀,就該幹什麼樣的事情。猶如垂垂老矣的老人,也就不想再過年輕時期的那種花天酒地的生活,而這是自然而然的改變。

或是因為生活確實苦大仇深,且無聊乏味,人所以才會喜愛所謂的傻白甜。要是生活全是傻白甜,人便就要嚮往這般或那般苦大仇深的日子了。

究其原因,許是人類總要樂此不疲的追逐得不到的事物與情感?到底不得而知。

沈習四下里走,抬頭仰望着澄凈的藍天,蒼茫的白雲,偶爾折下庭院裏一枝半枝的萎黃了的垂柳,盯着手中的東西許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干這樣的事,只是常常感到,人踩在青石地板上,心裏仍不免湧起一股如夢似幻的錯覺。

這個世界是假的,然而如果要叫她想像,它便是多情的。因為想像力可以將世界上所有乏味至極的事物都變得豐富生動起來,但她身處其中,反倒覺得一切其實都沒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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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綏綏,入世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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