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時見用 功化必盛

使時見用 功化必盛

文章當合時宜而著。

合時宜,是切合社會進程的大節奏,而不是一時的節拍或鼓點。寫文章的人,宜心明眼亮心沉著,看出世態的焦點所在,看出社會的趨勢之變。文章一旦失去時代與社會的實感,失去真知和真情,就衰落了。

《食貨志》里引述了賈誼的《論積貯疏》和《諫鑄錢疏》以及晁錯的《論貴粟疏》。《論積貯疏》著眼於國家儲備,《論貴粟疏》講國家糧食安全的迫切。漢代建立在暴政之後,說好聽一點叫百廢待興,實際上是國力疲敝,民不聊生,當務之急是安農務業,明白「理民之道,地著為本」的道理。「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漢之為漢凡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賣爵子。」「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這些金玉良言是真知灼見,也是漢代文景之治的基石。

《諫鑄錢疏》講貨幣改革。漢朝立國,貨幣上仍襲秦制,用的是「十二銖錢」,百姓俗稱「秦半兩」,古制一兩二十四銖。呂后掌權柄后,銅資源匱乏,縮水為「八銖錢」,漢文帝再縮,為「四銖錢」,當時的貨幣不由國家銀行統一發行,而是允許私鑄,銅礦掌握在幾位王公貴胄手中,大的利益被他們霸佔了,小商人也是各出奇招,甚至用銼刀把銅錢銼薄銼窄,用銅屑再鑄。當時的錢質量不一,有的不足一銖錢,大小如「榆莢」,被譏為「榆莢半兩」。賈誼上奏,據陳弊害,力主廢止私鑄,由中央統一制行。但礙於時政,文景二帝均未能實施,直到漢武帝元狩四年,才頒令禁私鑄,先制「三銖錢」,僅發行一年又廢止,再發行「五銖錢」,沿行七百餘年,成為世界上被使用最久的一種貨幣。

賈誼和晁錯的文章之大,就大在合時宜。

賈誼是洛陽人,十八歲「以能誦詩屬書聞於郡中」,二十一歲被漢文帝召為博士,「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於是乃以為能,不及也。孝文帝說(悅)之,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大夫」。超遷,是破格提拔。但「宮廷水深,惟定力能夠」,僅僅兩年,賈誼因「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貶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時,寫了《吊屈原賦》。在長沙期間,一天黃昏,有□鳥飛入其室,□鳥是不祥鳥,傷時嘆歲之餘又寫出《□鳥賦》。

28歲時,賈誼回到長安,轉任文帝幼子梁懷王劉揖太傅,這一時期又振奮起來,寫出了備受毛**推崇的《陳政事疏》,又稱《治安策》。32歲時候,梁懷王墜馬身亡。第二年,賈誼亦憂鬱而終。

司馬遷給賈誼的評語是:「讀□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班固《賈誼傳》的結論為:「贊曰:劉向稱『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使時見用,功化必盛。為庸臣所害,甚可掉痛。』追觀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風俗,誼之所陳略施行矣。及欲改定製度,以漢為土德,色上黃,數用五,及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系單于,其術固以疏矣。誼亦天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於世事者著於傳雲。」

毛**有兩首詩,是專寫賈誼的,一首七律,一首七絕。

少年調儻廓廟才,壯志未酬事堪哀。

胸羅文章兵百萬,膽照華國樹千台。

雄英無計傾聖主,高節終竟受疑猜。

千古同惜長沙傅,空白汨羅步塵埃。

賈生才調世無倫,哭泣情懷吊屈文。

梁王墜馬尋常事,何用哀傷付一生。

晁錯是潁川人,在今天的禹川一帶。

晁錯先治刑名之學,再拜儒家,敢言敢諫敢為,政治資歷也厚實。文帝時「以文學為太常掌故」,之後,「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文帝山崩,太子即位為景帝,「以錯為內史」。內史位高權重,是皇帝秘書,后升遷御史大夫。

《漢書·藝文志》把賈誼列為諸子,把晁錯歸入法家,晁錯文章存目三十一篇,但多數佚失,現存的散見於《漢書》里,有《論貴粟疏》《言兵事書》《守邊勸農疏》《募民實塞疏》等。

司馬遷給晁錯的評價是「峭直刻深」。《史記》有《袁盎晁錯列傳》。司馬遷把袁盎和晁錯排放在一起是有用心的,兩個人同為股肱大臣,卻是政敵,是死對頭。「盎素不好晁錯,晁錯所居坐,盎去;盎坐,錯亦去。兩人未嘗同堂語。」晁錯借吳楚七國之亂想除掉袁盎,但袁盎功力更勝一籌,搶先一步,以「斬錯以謝吳,吳兵乃可罷」說服景帝,「上令晁錯衣朝衣斬東市」——穿著官服在長安東市被腰斬。

晁錯政治見解高明,但政治技術一般,性格也糙一些,「諸大功臣多不好錯」。《史記》里記載了兩個細節,略可見晁錯生硬的一面。任職皇帝秘書時,內史府緊鄰太廟,門朝東,出入不太方便,晁錯便鑿了太廟的牆從南門出。太廟是皇帝奉祖的地方,鑿太廟是大不敬,是死罪。宰相申徒嘉也是不太待見晁錯,如果不是皇帝出面調和,這件事足以要了晁錯的命。

景帝時期,地方諸侯勢力頗大,晁錯上書請求削藩。此事在朝中爭議很大,晁錯父親聽說后,從潁川急匆匆趕到京城長安,力勸晁錯停止這件事,晁錯堅持己見。「錯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歸矣!』遂飲葯死,曰:『吾不忍見禍及吾身。』死十餘日,吳楚七國果反,以誅錯為名。」晁錯為國家謀事辦差,是背著逆父害父的惡名聲的。

賈誼和晁錯都是興國的曠世人才,漢代有文景之治的大好局面,是得到這兩位人物的智慧因果的。興國人才,不一定是治國人才,難免有不全備之憾,還是班固概括得好,評價也中肯到位——「使時見用,功化必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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