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過往

第四章過往

陸家內宅里,大太太早死,二太太跟着陸二爺前往上海赴任,大小姐早已嫁人,二小姐又是個木頭人,剩下的四小姐還小,管家只能老太太來大房二姨太從旁協助,但老太太年紀大了,到底精力不夠,因此大多數時候都是二姨太在負責。

錢媽嘴裏的二夫人並不是陸雅蘭的親生母親,而是陸二爺在前妻去世後續娶的。

人人都說二夫人是好性子,對待原配的孩子盡心儘力,每次回家超過一半的禮物都是帶給二小姐的,若是二小姐與三小姐發生衝突,不管誰對誰錯,二夫人總是先護著二小姐。

見過的人都誇二夫人仁善。

但這事吧,只有當事人冷暖自知。

二夫人給的禮物是多,卻沒有一個實用的,旗袍、騎馬裝、蕾絲連衣裙這些新式服裝若陸雅蘭穿上身,定然被扣個傷風敗俗的帽子,只能放在角落裏落灰。可這是長輩的心意,還是上海的新奇貨,陸雅蘭只能感恩戴德的收下。

還有三小姐,好像天生對她有敵意,每次回來都帶着四小姐找她麻煩,事情一鬧大,二夫人趕過來一番動作,莫名就成了二小姐氣量狹小容不下自家姐妹。

在陸家這個規矩大過天的宅子裏,一句不孝,忤逆長輩,就能把人壓死。沒有父母庇護,陸雅蘭只能生受着。

這樣的暗虧吃了不少,陸雅蘭就變乖了。

錢媽管着宜蘭園,這些事情自然一清二楚,此時聽她提起二夫人,陸雅蘭只覺得噁心。

她忽然不想開口了,看看錢媽能說出什麼。

錢媽拿着帕子在眼角點了點,等著小姐來安慰自己,半天沒聽到動靜,抬起頭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那雙眼裏不再有憂鬱討好,也沒有在對視時轉開,往日唯唯諾諾的小姐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錢媽下意識先挪開了眼睛,下一刻又轉回頭理直氣壯地教訓道:「小姐也太任性了,生病了怎麼不告訴我,還去麻煩大少爺,小姐這是把我置於何地?」

錢媽選擇性忘了陸雅蘭高熱時身邊根本找不到人。

陸雅蘭皺皺眉,錢媽視而不見繼續說出目的:「還有紅杏那個小賤人,追着阿香往死里打,還敢在大少爺面前顛倒黑白,小姐明鑒吶,宜蘭園這麼大的園子哪裏都需要人手,自然不可能時時都在小姐跟前伺候,一時疏忽也不至於關柴房吧......」

陸雅蘭大病初癒,加上心潮浮動,沒有平時里的忍耐力,只覺得耳邊有蒼蠅嗡嗡嗡。

她直接打斷錢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阿香,應該是我的近身婢女吧。」

近身婢女等同於一等大丫鬟,在下人里是除了管事外工錢最多的,但阿香領着大丫鬟的工錢卻從不在陸雅蘭跟前伺候。所謂宜蘭園活多,再多也多不到錢媽的親孫女頭上。

「我渴了。」見錢媽眉頭一皺又要開口,柔柔補充道:「從我醒來還沒喝口水呢。」

錢媽滯了滯,終於忍住了要出口的話轉身去倒水,半晌才端著一杯水回來。

陸雅蘭坐起身來接過杯子抿了抿,太燙了,入不了口。

實際上這茶還是大少爺看到二妹房裏連口熱水都沒有,da發雷霆之後才換上的。

錢媽見狀有些局促,她到底是下人,平時里能仗二小姐年齡小性子軟沒人撐腰,做些小動作,但遇到大少爺這陸家未來板上釘釘的掌權人自然慫了。

「水是熱了些,不過生病了喝點熱的好。」錢媽見陸雅蘭始終面無表情,拿不准她會不會給大少爺告狀。

「這不是您生病了么,忙裏忙亂的,咱們這兒人手不夠,阿香還被關在柴房,剩下的一個人干著好幾個人的活,小姐體諒體諒他們啊。」錢媽說着還坐在床邊幫陸雅蘭壓了壓被角,一副為人着想的樣子。

宜蘭園就陸雅蘭一個主子,竟然忙到她連口水都喝不上,這讓外人聽了不知要惹多大笑話,但這種話陸雅蘭已經聽了十幾年了,也懶得追究。

她不接話,只問:「紅杏呢?」

錢媽臉上有些難看,沒想到今天小姐接二連三給她難堪,但轉念一想,這次確實有點過分,要是沒有人注意小姐可能就醒不過來了,遇到這麼大的事心裏有點怨氣也正常。

但她心裏到底不舒服,語氣也強硬起來:「那個賤蹄子,攜器私鬥仗勢欺人,還有沒有規矩了,傳出去簡直丟盡我們宜蘭園的臉,撞到大少爺手裏不死也要脫層皮。小姐是最守規矩的人,可要分清輕重才好。」

陸雅蘭再也坐不住了,撐起身子就要去找陸亞柏。

錢媽急了。

陸亞柏關了阿香柴房,之後又關押了一批人,但暫時都沒有處置,等二妹醒了再發落,畢竟她才是宜蘭園的主人。

又見紅杏確實忠心,也沒計較她滿院子追着人抽的行為,只讓她好好照顧二妹。

錢媽恨毒了紅杏把事情捅到大少爺跟前,眼看孫女還生死未明,待大少爺走後就帶着人將紅杏綁了打板子。

錢媽在宜蘭園積威甚重,下人擔心大少爺事後知道,但更怕錢媽找麻煩,再加上大少爺還算給錢媽面子,讓下人們覺得錢媽去求求小姐或二姨太就沒事了,因此錢媽綁小姐的丫鬟,誰都沒有遲疑。

按錢媽的想法,就應該把紅杏這小賤蹄子痛痛快快打個半死,再灌上藥扔在後街的乞丐堆里,讓她想死都死不了,就算事後知道紅杏不見了,隨便找個理由就能糊弄過去,主子們也不會為了個沒名沒分的小丫頭跟她計較。

但到底害怕小姐鬧起來影響到孫女,最後只是讓人打了紅杏二十大板扔進柴房。

錢媽是知道陸雅蘭對紅杏有多好,現在小姐要問大少爺要人就急了,本來她想着等小姐病好事情早就了結了。沒了紅杏,小姐也能更依賴自己,萬萬沒想她寧可拖着病身也要保紅杏。

小姐這會要是去了,大少爺豈能放過自己。

「小姐你要幹嘛,你身子還沒好全受不得風,小姐我的好小姐,看在錢媽的面上咱不去成不成。」

「您萬一有個好壞,宜蘭園所有下人都要跟着倒霉,小姐您也可憐可憐其他人成不成?」

陸雅蘭不為所動,在她心裏宜蘭園所有人也比不上一個紅杏。

錢媽見此心一狠,一下坐在地上就開始嚎。

「我的好小姐哇,奶娘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到這麼大,竟抵不過一個壞了規矩的丫頭,小姐你怎麼這麼狠的心哇......」

陸雅蘭被錢媽攔著死活出不了門,大病初癒的身體也經不起這麼折騰,這會正坐在床邊直喘氣。

錢媽坐在地上手舞足蹈,眼珠子亂溜,說是哭,沒有一滴眼淚,陸雅蘭竟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她想了想,從記憶里翻出一件事來。

陸雅蘭十一二歲的那年,冬天特別寒冷,陸家準備的炭不足,街上賣的也有價無市,沒辦法炭只能緊著主子用。

分給每個人的炭是足量的,但到了陸雅蘭手裏還不足別人的一半,當然陸雅蘭當時是不知道的。

錢媽經常跟她講,不能麻煩老太太否則就是不孝,老太太會不喜歡她;得聽二姨太的安排,不能忤逆長輩;別人問起日常生活一定要報喜不報憂,別人不喜歡搬弄是非的孩子。

陸雅蘭滿心依賴自己的奶娘,把奶娘說的話都在心裏。

但那個冬天實在太冷了,她的房裏沒有足量的炭只能省著用,每天晚上紅杏先睡,把被子捂得熱熱的再讓她上去,還把她的手腳放在肚子底下暖著。

後來實在太冷了,紅杏都起了凍瘡,她鼓起勇氣準備找老太太要點炭,被錢媽攔了下來。

錢媽說,每個主子的炭量都是一樣的,她冷別人肯定也冷,如果她去找老太太,老太太給她炭自己就得受凍,這是不孝。如果老太太不給她,讓她繼續凍著,就是陷老太太於不慈。所以她不能去。

她躊躇半天,看到紅杏腫大的手最終決定去問兄長借點。

當時錢媽就是這麼撒潑打滾拉着她不讓去,最後還說自己去借,絕對不能讓小姐遭罪。

陸雅蘭那時特別感動,還跟紅杏說要好好孝敬奶媽。

結果後來她偶然發現錢媽的孫女三九天還開着窗子散熱......

陸雅蘭眼睛眯了眯,錢媽這麼攔著自己,是因為說謊了怕被發現?

她猛然繃緊了身體,手也不自覺用力攥著床單。

如果紅杏在兄長跟前她其實不太擔心,兄長不會隨意對她的丫鬟動私刑,但紅杏若是在錢媽手裏......

一想到紅杏可能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死去,陸雅蘭再也坐不住。

想到過去,想到紅杏,想到記憶中那個肆意的女孩,又看到錢媽這張臉,陸雅蘭尚未平復的情緒開始翻滾,眼淚在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她直接抄起放在一旁的杯子砸了過去。

錢媽還在喋喋不休地哭訴自己命苦,卻不想一隻杯子迎面摔過來,她驚叫一聲跳起來閃開,還是被滾熱的水潑了一頭一臉。

自從做了小姐奶娘,錢媽就沒有被人這麼對待過,如今第一反應就是叉著腰指著對方罵回去,成篇的國罵臨出口了才想起潑她水的是她的主子,一口氣出不來進不去憋得她臉色漲紅。

一時間除了兩人的呼吸聲,蘭空氣都安靜下來。

「紅杏呢?」

陸雅蘭眼淚一下掉下來,看着就軟弱可欺,但聲音幽冷,清凌凌的眼眸直直瞪着錢媽,看得錢媽打了個冷顫。

就像火紅的赤鐵上被澆了一盆冷水,錢媽一下偃旗息鼓。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小姐和平日差別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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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後我走上了人生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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