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民之口

防民之口

()饕餮小築之上,謝游獨佔一隅,自斟自飲。在這樣的地方,他不必擔心會有人認出他來,也不用承受朝臣的諂媚或是鄙夷,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酒客。

「哎,你聽說了么?」

「你是說……那個?」

「不錯,聽說今日早朝,女皇陛下正式下旨,立魏王殿下為皇儲,如今已經昭告天下,人盡皆知了。」

「這事兒,魏王殿下怕是已想了三年罷,不,或許更久。」

「可不是么,前一陣子朝臣集體上奏,請魏王殿下為太子,你說奇不奇怪,這陛下正在風華之年,雖說皇夫已然薨逝,可如今三年已過,再立皇夫,生下皇儲並非難事。這朝中大臣不請陛下立皇夫,怎地反倒異口同聲地奏請立魏王為儲了?」

「倒也不是異口同聲,聽說有幾位死硬的大臣一向是反對魏王的,覺得他的地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沒有資格繼承大統,便站出來反對。嘖嘖,結果啊……」

「怎麼?那幾位可都是世家大族出來的,一向資歷極高,難道還能有什麼事不成?」

「他們門第再高,能高得過天皇貴胄的魏王殿下?且不說這魏王黨遍佈朝野,便是陛下自己也對魏王寵信有加。說不定啊,這立儲一事,本就是陛下自己的意思,那些人沒眼色地出來反對,下場自是可預見的。」

謝游喝了口酒,搖了搖頭。

那邊的聲音繼續傳來:「要說這朝中可不止魏王一黨,國師雖一向不參與朝政,但陛下對他的寵幸比之魏王,只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聖女……」

「什麼國師聖女的,不過是一個小白臉外加青出來的歌姬罷了!」旁桌有人大聲插口道。

「哎哎哎,兄台慎言!如今這長安遍佈眼線,兄台這些話若是傳入了他們耳走,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呸!老子獨來獨往,他們又能拿老子如何?」那人大聲道:「老子生平最恨的,便是吃閑飯的小白臉了,那小白臉與那婊-子蛇鼠一窩,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得好!」有人轟然應道:「聽聞那狗屁國師仗着與皇夫殿下生得相似,便恃帝寵四處作威作福,在下早已看他不慣了!」

「是啊,比起那小白臉,那勞什子的魏王一不仗勢二不擾民,可是好得太多了。」

有人嘆道:「咱們這些平頭百姓,盼的不過是個好皇帝,不會三天兩頭勞民傷財,大興土木,奢靡成性。至於這皇帝是什麼出身,來路正不正,和咱們屁干係都沒有,他們愛咋鬧騰咋鬧騰去。」

「兄台說得是,魏王比那國師,可不知好上多少倍了。」

「非但是國師,那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青出來的,非要裝什麼聖潔,我呸!」

「不說了不說了,喝酒喝酒。咱們隨意說說不打緊,可別鬧大了給掌柜的惹來麻煩。」

「小兄弟可淡定得緊啊,在下佩服。」謝游正充耳不聞地喝酒吃菜,耳中忽地鑽進這麼一句話,聲音輕細,卻偏生字字清晰,讓他無法忽視。他抬頭四下一看,卻沒有發現異樣。他搖了搖頭,只當自己酒氣上來產生了幻覺,埋頭繼續喝酒,那聲音也便沒有再出現。

「哎,你們說啊,這魏王殿下幾時會登基?」

「說什麼呢!女皇陛下春秋正盛,幾時輪到魏王殿下登基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罷,聽說陛下正在城北營造『興龍台』,就是給魏王殿下登基用的。」那人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模樣:「都說陛下這是打算讓位給魏王,自己做太上皇逍遙去了。」

「這是為何?陛下才登基不到七年,怎地就做夠了?」

「聽說……是與薨了的皇夫殿下有關。」有人嘆了口氣:「陛下對殿下一往情深,殿下早薨,陛下心如死灰,怕是無心朝政了。」

「可我聽說這些年陛下雷厲風行,改革了不少弊端,所作所為,可比從前更像一個明君了。」

「天家的事情,咱們也鬧不明白,圖個熱鬧就是了。新君登基,咱們說不準還能沾些好處呢,別想那麼多了,喝酒喝酒。」

「喝酒喝酒。」眾人交換着意會的眼色,各自埋頭喝酒。

「好酒吶!」謝游忽聽得一人大聲道:「掌柜的,你這竹葉青怕不是四十二年的罷?」

「客官好眼力,」鄰座有人賠笑道:「正是當年孝安皇帝等級之時埋下的,到如今,不多不少,正是四十二年。」

「哦?有這樣的好酒,前些年怎地不拿出來待客吶?」那人不滿地嚷嚷道。

「這酒可是非比尋常,若不是客官這樣的貴客,尋常人,可是喝不到的。」掌柜的諂笑道。

謝游別過頭,卻見不遠處的鄰座上,一名青衣男子側對着他而坐,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面,只覺俊秀非常,卻看不出年歲幾何。

「哦?你這掌柜倒是好眼力,怎地就看出我身份非凡了?」男子饒有興緻地問道。

掌柜的苦笑道:「好教客官知道,小人可沒有什麼好眼力,這些酒,是尊夫人特意交待過,要拿來給客官品嘗的。」

男子扁了扁嘴,有些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我還當你這掌柜是個人精兒,當真有什麼識人之術……真是沒勁吶!下去下去。」

掌柜賠笑着應了一聲,下去了。謝游打量著男子,正覺得有些眼熟,忽聽得他道:「謝兄不過來一坐么?」

謝游怔了怔,見他轉過頭,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方微微一笑,上前作揖道:「兄台認得在下?」

「謝大國師的名號,京城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男子懶洋洋地道:「我就是想不認識,只怕也難吶。」

他話里有些諷刺的意味,謝游也不在意,只笑道:「兄台知道在下名號,在下卻還不知兄台姓誰名甚……」

「我姓司徒,雙名景明。」男子灌了口竹葉青,滿足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司徒……景明?」謝游驚疑道:「這豈不是與孝安皇帝重了名?這司徒一姓……兄台莫非是皇族?」

「誰說姓司徒的就非要是皇族了?」司徒景明將眼一瞪:「還有,和那皇帝重名怎麼了?誰說不能和她重名了?和我同名同姓,是她的榮幸才是吶!」

謝游嘴角抽了抽,暗忖這孝安皇帝都已死了三十多年,現在有人與他重名,倒也不算是犯了諱。

「兄台所言甚是,是在下迂腐了。」他笑着拱了拱手。

「嗯,孺子可教也。」司徒景明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問你,方才那些人在背後說你的壞話,你就不生氣么?」

謝游瀟灑地聳了聳肩:「他們愛說,便讓他們說去。悠悠眾口,又怎麼堵得住。」

「你倒看得看。」司徒景明不置可否地喝了口酒。

謝游恍然道:「方才便是司徒兄與在下說話?」

司徒景明點了點頭:「我見你堂堂國師,有榮華富貴不享,卻在這小築之中躲著喝酒,心中有些好奇。」

「偶爾到一些沒有人認得自己的地方,也是件愜意之事,還能聽到一些平日裏決計聽不到的事,豈不是快哉?」謝游眨了眨眼。

「唔,說得好。從前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總想到外邊走走,只可惜蘭蘭不許我亂跑吶……」司徒景明耷拉下腦袋,聲音越說越小。

「蘭蘭?」謝游奇道。

「那是……」才說了兩個字,謝游忽覺眼前一花,司徒景明竟不知所蹤,四下尋找時,卻見他撲在方上來的另一名男子懷中,眾目睽睽之下,眉開眼笑地蹭著:「蘭蘭蘭蘭,你可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那男子在她腦袋上輕拍一下,沒好氣地道:「才半日不見,做什麼這副鬼樣子,快放開!」語氣聽着像是不耐,隱隱卻有些寵溺的意味。

司徒景明不管不顧地蹭了又蹭,對旁人瞠目結舌的樣子視若無睹:「我不管!你拋下我一走就是半日,可無聊死我了……我要補償!」

男子見他如此無賴,只得應道:「好好好,你說怎樣便怎樣……快放開了。」

司徒景明這才笑嘻嘻地鬆開,握了他的手向謝遊走過來。

自打他一出現,謝游便覺目瞪口呆,暗忖著世風日下,男人與男人也可以光天化日之下,當面**了么?待到兩人走近,他才覺那男子容顏俊美無雙,眉眼之間隱隱透出一絲嫵媚的風情來,再見其胸前略有聳起,才知此人是女子所扮。

「蘭蘭蘭蘭,我給你介紹個人。」

女子向謝游瞥了一眼,便笑道:「不必介紹了,國師之名,誰人不知。」

「你……」

「這是內子顧蘭。」司徒景明答得利索。

「司徒夫人。」謝遊行禮道。

顧蘭擺了擺手:「國師不必多禮。」卻沒有還禮的意思。

眼見兩人膩歪得緊,謝游略覺無趣,便道:「兩位慢坐,在下還有要事,便先行告辭了。」

「國師請自便,」顧蘭淡淡一笑:「不過小女子卻有一言要送給國師大人。」

「夫人請說。」

「願君惜取眼前人,莫等紅顏白了頭。」

謝游心中一凜,道:「多謝夫人……此言在下記下了。」顧蘭的眼睛彷彿能看透他心中的一切,他不敢再逗留,匆匆下去了。

兩人便在桌旁坐下,司徒景明沒骨頭似地膩在顧蘭身上:「蘭蘭,你看這人如何?」

「卻是比五年前長進多了。」顧蘭餵了口酒在她嘴裏:「那時候年少氣盛,難免衝動任性。如今,卻像是換了個人一般,當真不容易。」

「形勢逼人,換做是我,我也會變的。」司徒景明眨了眨眼:「對了,蘭蘭可去了紫月?」

顧蘭道:「遠遠看了一眼,沒有進去。」

「怎麼不去看看你的好徒兒?」

「我怕我出現了,會打亂她的陣腳,還是等她自行來尋我罷。」顧蘭輕嘆一聲:「這孩子……唉……」

見她有些不開心,司徒景明轉了轉眼珠子,忽笑道:「蘭蘭,我要吃醋了。」

「你又吃什麼飛醋?」顧蘭沒好氣地道。

「我想去北方草原玩兒你說你犯懶,結果那什麼小錦城才一提,你便千里迢迢趕回京城了,你果然不愛我了……」司徒景明不滿地道。

「這不是有正事要做么?」顧蘭寵溺地捏捏她的鼻子:「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們司徒家。」

司徒景明眨了眨眼:「什麼司徒家,我……我現在姓顧,可和司徒家半點關係都沒有吶!」

「你急着入我家門,我自是歡迎還來不及,」顧蘭似笑非笑地道:「不過成日裏捏著情報四處打聽的人,不知卻又是誰?」

司徒景明眼珠子轉了轉,笑道:「我這不是有些擔心么……雖說當今女皇是酉兒一手帶大,但此情此景,只怕未必應付得過來。」

「你就嘴硬。」顧蘭白了一眼。

「嘴硬不硬,蘭蘭嘗過才知道吶。」司徒景明笑嘻嘻地膩上來,卻被顧蘭一把推開:「蘭蘭?」

「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顧蘭沒好氣地道:「回去再與你算賬!」

司徒景明嘿嘿一笑:「對了,上一回見到你那小侄兒,他是怎麼說的來着?」

「他說……就是這幾日了。」

「是么?」司徒景明的面色慢慢嚴肅起來:「那咱們也該準備準備了。」

「好久……沒有做過大事咯。」

作者有話要說:實在抱歉,學校半夜斷網,昨天實在寫得太遲,早晨一下子睡過去了,就沒有準時更新,現在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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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秀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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