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拚卻此身酬知己,舍將殘命不告人

第四回 拚卻此身酬知己,舍將殘命不告人

齊天道:「與會七百多位英雄好漢,夠格競逐盟主的,想來不會低於三成之數,若功力相仿,打鬥個幾百招,怕是尋常的很。」那和尚道:「倘若棋逢對手,即便上千招,那也很難見出高低。」

齊天又道:「兩百多人逐一上場,就算晝夜不息,沒有旬日之功,估計難有結果。其時邪魔倡狂,聯盟之事,自然越早議定為好。」

那和尚連連點頭。齊天沉吟道:「再者雙方比武,且不說拳腳無眼,即便手下留情,然而大庭廣眾,哪怕一招之失,也無異殆羞師門。」

那和尚嘆道:「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在師門,同光共榮,那也一般由不得自己。許多江湖恩怨,便是因着顏面之爭,最後演變成了血海深仇。」

齊天道:「再者那些落水的英雄,既然上了台,料來個個志在頭魁,結果落個灰頭土臉,嘴上或許不說,心下想自不岔,如此心生嫌隙,對於聯盟的凝聚,只怕大有弊端。」

「武林道」諸人見他兩人你來我往,沒完沒了的,大感不耐。只是那和尚身份超然,不得不忍而之受,可對齊天就沒那麼客氣了。一個個目光如刀瞪着他,好在雖然凌厲,所幸並非實質,要不只怕早已遍體鱗傷。

那和尚卻是欽佩萬分:「阿彌陀佛。公子高瞻遠矚,讓和尚好生佩服。」馬騰空被齊天一再喧賓奪主,雖然礙著身份,不便發作,但臉色也不覺黑了幾分,硬邦邦的道:「當年家師及一些卓識遠見的前輩,洞明其弊,也都均有同慮,只是眾口一詞,計議已定,這當中別無回施的餘地。」

齊天凝神思索,只覺當此情形,委實計無良策,只聽馬騰空續道:「也是一來天理昭彰,二來合是應了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的俗話,率先上場的是一位弱冠公子,姓陳名平安……」他本來斟了碗酒,正待飲下,聞得此言,心神劇震,手指一抖,酒水灑在地下的松木板上,「哧哧」有聲,竟是腐蝕性極強的毒藥。

白驚天只道齊天被東方無暇的大名震驚失措,想自己斗聞其事,亦是心神激蕩。當下將面前的酒碗倒滿,因是斟得太急,濺出幾點酒花,滴在手背上,觸膚有若火燒。

他先前下肚如燒,只道酒烈,至此方自起疑,卻也不懼,朗聲道:「陳大俠技冠群雄,十月下陰山,掌廢雙護法,指殘四長老,逼迫龍人武簽下『陰山條約』,奠下『武林道』茂茂基業。如此蓋世英雄,小兄弟你酹酒以敬,倒也應當。」

齊天急聲道:「白大俠,小心酒里有毒。」白驚天微微一怔,反而將手裏的酒一飲而盡,哈哈大笑道:「大丈夫生死有命,虧欠他們『武林道』的,俺原本也沒想着耍賴……」

賀行雲冷笑道:「敢情這些日子,白總鏢頭四下逃竄,卻是躲貓貓了?」「武林道」諸人鼻中冷哼連連,臉上儘是鄙夷之色。

白驚天不置可否的道:「今日既被你們追上,俺自會悉數還與你們。只是堂堂『武林道』,居然使出這般下三濫的手段,未免讓人刮目相看。」

馬騰空想起白驚天的惡行,也算惡有惡報,心中正感暢懷,陡然想起一事,不禁又驚又怒。想韓三爺不遠千里,將與這廝過從甚密之人請來,眼看轉機在望,倘若一命嗚呼,其人罪有應得,雖說死不足惜。如此一來,斷卻了線索,再欲追回失鏢,只怕難上加難。自己失職事小,正道的興衰,卻是大事。他鐵青著臉,眼神冷酷,往「武林道」一眾臉上掃過,諸人目光與之相觸,盡皆搖了搖頭。

馬騰空微微皺眉,驀地一聲暴喝,伸手在凳邊一撐,身子騰地而起,向櫃枱方向激射過去。櫃枱後面,立馬竄出一條纖瘦的人影,朝門口衝出。

「鼠輩,哪裏逃!」馬騰空人在空中,反手一劍,向前揮出,長劍迅若靈蛇,在那人腰間一匝。他人飄身落下,輕喝一聲:「去。」劍身裹着那人,在眾人頭頂劃出一條弧線,拋向白驚天。

「好劍法。」白驚天喝彩聲中,那人迎面飛來,吹開的劉海後面,露出一張清麗的臉蛋。他瞧得清楚,失聲道:「雎雎,是你?」待要張手去接,甫一動氣,丹田有如刀絞,勁力盡消。

齊天飛身上去,勾手一撈,將那人攔腰抱住,不料去勢不減,連他一齊帶倒,不待反應過來,「啪啪」兩下脆響,吃了兩記耳光。他一頭霧水:「兄台這是何意?」話音剛落,又是「啪啪」兩聲,傷上加傷,臉龐火辣辣一片疼痛。

「你壓着我了。」那人又羞又急,聲音嬌脆,卻是一個女聲。齊天這才發覺猶自趴在對方身上,慌忙爬來,忙不迭的道:「對不住。」

白驚天快步近前,連珠價的問道:「雎雎,怎麼是你?你怎麼跑出來了?你爹爹呢?可還好么?」一邊彎腰去拉。

那叫雎雎的少女揮手撣開,獨自爬起身來,往後退了兩步,直直地望着白驚天。清澈的眸子裏充斥着怨恨之色,竟欲噬人一般。

馬騰空回劍歸鞘,徐步而來,目光如電,盯着雎雎道:「是你下的毒?」。雎雎抿著嘴巴,扭過頭去。眾人瞧她一副引頸受戮的模樣,竟是默認了。

馬騰空不期她如此爽快,蹙眉道:「那受何人指使,嫁禍我『武林道』?」想她小小年紀,背後若非有人指使,如何使得出栽贓嫁禍的毒計?

雎雎替父報仇,雖然抱着同歸於盡的決心,終是涉世未深,辯白道:「什麼嫁禍你們?我為爹爹報仇,難道也不應當?」

白驚天胸口如遭重鎚,虎軀劇震,顫聲道:「你爹……爹爹死了?怎麼死的?」

雎雎悲憤交集,忍不住破口大罵:「虧你還有臉問,還不是被你這忘恩負義的狗……狗人氣死的!」她怒火攻心,本要罵其「狗賊」,然而本性溫良,話到嘴邊,實在難以啟齒,轉而改斥「狗人」。殊不知開古之奇,大是不倫不類。

那少女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字,都宛如晴天霹靂,不斷地轟炸在白驚天腦海,無數與關中天的過往,閃電似的劃過。白驚天心頭劇痛,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向後轟然倒去。

他身後雖然有人,可人家與他勢如水火,怎肯出手相助?齊天待要援手,怎奈隔着雎雎鞭長莫及。突然間黃芒閃動,一個身影繞到白驚天背後,一招「天王托塔」將他托住,卻是那方面大耳的和尚。

好些人瞪着那和尚,目中的責怪不言而喻,若非對方地位尊崇,只怕已有許多人要出言相斥了。那和尚也不辯白,垂首斂眉,宣了一聲佛號,默默退回原地。

白驚天扶桌而立,這一向龍行虎步的漢子,身子搖晃,竟是有如醉酒。齊天疾步上前,扶住白驚天,向雎雎道:「姑娘,你和白大俠既是舊時相識,求你行行好,快把解藥拿出來。」

雎雎咬牙切齒的道:「就是有我也不會給他。」這毒出於她父親,取自「君子之烈,玉石俱焚」,世間或有療治之法,並無化解之方。

齊天轉向那和尚道:「大師,佛經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望你慈悲為懷,施以聖手。」白驚天擺手道:「小兄弟,多謝你的好意,白某即便是死,也絕不向人乞憐。」

齊天見他神情決絕,語氣堅決,明知事難以為,猶不死心的還待再勸。突聽雎雎一聲嬌叱,手持匕首,一招「長虹貫日」,刺向白驚天胸口。他倉促間不及多想,伸手一攔,急聲道:「姑娘,不可。」

雎雎匕首刺出,感覺受阻,只道已然得手,心下既感欣慰,又是后怕。她本性善良,有生之年,若非無心,一隻螞蟻也不曾踐踏。今日斗然致人非命,雖說父仇不共戴天,仍是惶惶不安,心頭一急,竟爾昏厥過去。

白驚天不明就理,只道遭到齊天暗算,頓時怒發如狂,猛地回肘反擊,然而手臂酥軟,抬到一半,又垂了下去。

雎雎腦袋在地上一撞,隨即悠悠醒轉過來,待見仇人並未斃命,匕首明晃晃的扎在齊天掌心,鮮血淋漓,不由又是羞愧,又是艾憐。

白驚天亦也發覺誤會齊天,雖說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救命之恩,非同小可。他待要致謝,自知有生之年,怕是難以為報,索性不說,轉而道:「小兄弟,你的手?」

齊天咬牙拔出匕首,直疼得冷汗涔涔,緊緊握住脈門,大大咧咧的道:「皮外傷而已。」

「這可不成。」白驚天中毒使不上力,瞧他舉止,明顯不會點穴,指點他道:「你點『神門』『大陵』『太淵』三處穴道,便可止血。」

齊天依言而行,不見其效,又點了幾下,血流依舊不止。他雖然學過一些拳腳,但那只是外家功夫,其中不乏認穴打穴,可與內家的點穴,看似一字之差,卻是差相遠矣。

賀行雲冷笑道:「就你這點本領,也敢出來多管閑事,那是耗子睡貓窩,自送一口肉。」

齊天也不理會,用匕首劃破衣擺,撕下一絛在手心胡亂纏了幾圈,權當包紮,將匕首還給雎雎。雎雎翻手打在地上,恨恨的道:「假惺惺的誰要你還?」

白驚天見那少女無恙,心下歡喜,他心傷義兄之亡,又不禁惻然,黯然道:「雎雎,你爹爹幾時過世的?」雎雎聽而不聞,索性轉過頭去。

白驚天胸中悲鬱難當,仰首長嘯。他中毒之後,身體虛弱,內息紊亂,只嘯得幾聲,中氣接濟不上,便即聲嘶力竭,轉身抱起那壇毒酒,仰頭狂飲。

齊天大驚失色,翻手一掌,將酒罈拍碎,沙聲道:「白大俠,你這又何苦?」

白驚天痴痴地望着掌中流淌的酒水,應和著人事不謀而合,一般的覆水難收,喃喃的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亡,殺與不殺,焉有兩樣?」他心頭凄苦,不禁萬念俱灰,只覺人生至此,實是再無半分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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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之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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