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前輩風流追憶里,兒女溫柔想像間

第三回 前輩風流追憶里,兒女溫柔想像間

白驚天既是不耐,又是無奈,只得重新坐下。將目光投向窗外,外面細雨下個不止,溪面一片煙。無數前塵往事,頓時如煙似霧,在他腦海里紛至沓來。

依稀記得七歲那年,同樣下着小雨,家園遭遇戰火,自己被母親藏身地窖,方才僥倖逃脫性命。此後流落江湖,靠乞討渡日,期間受過多少白眼,遭過多少凌辱,挨過多少饑寒,實是不勝枚舉。天幸得逢恩師,蒙其收錄門下,方才免卻顛沛流離。

白驚天一念至此,想到自己闖蕩江湖,出人頭地,師傅卻鶴駕西去,心底惆悵,不禁黯然。又想起廿十一歲那年,自己遊歷齊魯大地,結識關中天,二人傾蓋如故,在東嶽之巔暢談人生理想,俱都豪情萬丈。隨後兩人攜手成立「中原鏢局」,經過重重艱辛險阻,歷十四載春秋,始成中原第一大鏢局的氣候。其中創業之艱,着實非易,然因自己一念仁慈,喪送摯友畢生的心血,心頭又是愧疚,又是難過。

他接着想到事出之由:去夕十月,自己受「武林道」委託,押運五十八萬兩紋銀,第一站便乃京師。也是事有湊巧,自己乘暇登臨長城,偶遇同於年少戰亂中倖存的同村玩伴謝飛越。言談得知,對方早歲參軍,在邊陲軍功顯赫,已然擢升參將。其時異族入侵,三月鏖兵,相持不下。人家此次回京,蓋因糧草短缺,奉元帥將令,馳書朝廷求援。然而奸臣當道,顛覆天聽,邊關的奏請,竟是擱置不決。倘若糧草接濟不上,軍心浮動,邊關不攻自破,屆時異族侵入,鐵蹄蹂躪之下,難免生靈塗炭。

白驚天童年蒙受其害,深知戰事一舉,哀鴻遍野,不禁激起憂國憂民之心,遂將鏢銀交付謝飛越,用以沿途收購糧草。自己則東逃西竄,干擾「武林道」的追查,為其拖延時間。現在屈指數來,事逾四月,邊關糧困之危當解。雖說此舉於己代價慘重,然而事關民族大義,社稷存亡,實是義不容辭。再想自己雖則背負諸多罵名,可大丈夫行事,但求無愧於心,倒也不必盡皆求人諒解。而自己闖蕩江湖廿十餘載,行俠仗義,實以此舉最為豪壯,不由又是欣慰,又感驕傲。

風向復轉,又有少女的歌聲隨風隱隱送至,在雨霧中聽來如夢似幻。

白驚天轉而想起與青青相識的那幕:三年前,自己護送一批紅貨到金陵,交接的當晚,貨主在秦淮河畔設宴,為自己接風洗塵。席間河面上泛過一艘畫舫,一個歌者在船頭撫琴彈唱。自己初聆其曲,心神迷醉,竟是不能自己,乘着酒興,唐突登船……

他閉上眼睛,回想兒女樂事,心中平和,剛毅的臉色,不禁浮出溫柔之色。隨即想到,後來數度聚散,彼此雖無盟約,卻早芳心暗許。自己原擬待得「武林道」押運事畢,便為青青贖還身子,將其明媒正娶過門,誰知偏偏遇上謝飛越,以至一段美好姻緣成為畫餅,頓時心中大痛。

那邊馬騰空問道:「『武林道』的出身,想來不用貧道贅言,公子也曾有所耳聞。」齊天道:「江湖傳言,難免失真,自是不如前輩講來可信。」

馬騰空有言在先,只得勉為其難的道:「五十年前,龍人武創建『黃泉閣』,其成立不足數月,白道便有三戶門派,四家鏢行,先後遭其洗劫。」他說到這裏,將話頓住。

齊天只道人家措辭,然而等了片刻,對方竟然闔上眼睛,開始閉目養神起來。他稍一轉念,明白在等自己表達立場,只得應和道:「此事在下亦有耳聞,據說庭戶之內,雞犬不留,至今仍乃江湖第一慘案。如此喪心病狂,當使除之後快,要不遺禍無窮!」

馬騰空睜開眼來,點了點頭,意態頗為嘉許:「眼看一場除魔衛道之戰。迫在眉睫。白道七百八十九位英雄好漢,聯名上書『少林『『武當』,請願以兩家為首,在重陽之日共聚太湖,組建一個盟會匡護正義。」

齊天撫掌道:「此舉就眾家英雄來說,那是人心所向,就兩派而言,亦乃眾望所歸。惜哉晚輩遲生了五十年,無緣逢此盛會!」說到後頭,語氣甚是憾然。

馬騰空聽他一再附會,又對師門大力推崇,不由微生好感,和顏道:「前人盛會,縱只想像,亦也大快平生。」說着咳了一聲。

那少年弟子及時奉上茶水。馬騰空接過,呷了一口道:「按理說來,眾家英雄如此青睞,此舉又與武林一脈的氣運,甚至天下蒼生的福祉,有着莫大的干連,兩派當該責無旁貸。」

齊天聽他說到這裏,那少年弟子配合著在旁將腰桿挺直,臉上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暗感好笑,不由撲哧一聲。

那少年弟子怒目相視,反手搭在劍柄上。齊天瞧這架勢,敢情又要拔劍,忙道:「兩派執武林牛耳,那是舍此其誰。」

那少年緩緩鬆開手,臉上仍然一臉忿怒。馬騰空剛霽的臉,也板將起來:「然而當時九大派與奇門三庄,聯手對抗魔教,分身乏術。經由兩派商榷,不得已推卻,並各遣一名掌教弟子前赴太湖,以彰其事。」

齊天嘆道:「蓋天下壯舉,得先經艱阻,始成基業!」白驚天本來沉陷在往事中,諸般情思不能自己,聞得此言,驀地一拍桌子,大聲喝彩:「妙哉此言,當浮一大白!」

其時酒已飲盡,白驚天繼而高呼:「店家,再來五斤大麴。」但凡一個喜好杯中物的人,隨時隨地,總能找到暢飲的籍口,凡夫俗子固然概莫能外,英雄豪傑也不能盡免。

過不多久,換了一個披頭蓋臉的小二,抱了壇酒來。那人低垂著頭,往桌上一擱,一言不發的退了下去。從來跑堂的人,穿着打扮最得講究,試想端茶倒水,如若不修邊幅,豈不倒人胃口?

白驚天生性豁達,瞥眼間,只覺那人背影頗為熟稔,也不多想,倒了一碗,仰頭就干。他酒量着實驚人,姑且不說之前所飲,單就剛才那五斤大麴,除去倒給齊天一碗,剩下的全供他自斟自飲,不僅酒意全無,精神反而俞見旺盛。

馬騰空似是有意讓他聆聽,待白驚天飲盡,方才道:「雖則事出意外,然而群龍已聚,不可無首。別看與會的幾百位英雄好漢,武功了得之士大有人在,但要說誰比誰厲害,說來固然難以見得,別人也未必信服。」

「既然空口無憑,又都爭執不休,想來只能手下見真章了。」齊天唏噓道:「古往今來,惟名動人,這一番比斗,可不知要流多少英雄鮮血?傷多少好漢性命?」

「婦人之仁。」一個聲音不屑的道:「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代豐功偉績,不用人血塗抹?不用人骨堆砌?」

齊天循聲望去,見是一位瘦削青年,眉目陰沉,頗有冷酷之意。他待要辯駁,但見對方眼眸放光,顯然執念極深,話倒嘴邊,又咽了回去。

馬騰空道:「家師當年曾得掌教派遣,適逢其會,對於公子所慮,事後說起,亦也深有同感。只是當時形格勢禁,除此一途,別無它徑。」

齊天聽他解說,這才恍然。他先前還暗自不解,想馬騰空人即是武當高弟,兼有俗家門下第一高手之譽,武林地位何等尊崇,怎甘自低身份,受人驅遣?想是稟承師命無疑。

馬騰空續道:「此番聚會,眾家英雄恐有風聲走露,被『黃泉閣』偷襲,是以聚在湖中。經一些智謀之士提議,擂台之設:在中央置一空舟,其餘船隻分散三丈外,不論回合,落水為敗。」

齊天贊道:「如此甚好。」賀行雲冷笑道:「好在哪裏?賀某愚鈍,倒要請教一二?」

齊天知他耿耿於懷,微微一笑道:「前輩試想,能憑空一躍三丈,豈乃泛泛之輩?如此在預防那些武功不濟又熱衷名利之人耗時爭逐的同時,杜絕無謂的犧牲,豈非兩全之美?」

賀行雲陰沉着臉,順手奪過一杯茶水,那人喊道:「喂,發什麼癲,我的呢。」,他也不理會,一飲而盡,心頭的憎恨不僅沒被茶水澆熄,反而愈發熾烈。

一個方臉大耳的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公子慈悲。」齊天回了一禮,陡然想起一事,失聲道:「不妥。」

那和尚以已度人,對人家的菩薩心腸大為心折,聞說不好,臉上跟着露出憂慮之色,急聲道:「那裏不妥?」

齊天道:「試問大師,一個武功高強之人,是否在江湖上聲名顯赫?」

那和尚遲疑道:「武林中卧虎藏龍,不乏閑雲野鶴、不求聞達的前輩高人。但就江湖而言,武功越高,通常名聲越大。當然,其中也不乏沽名釣譽之徒。」及時想到,在一眾同仁面前引來,大有影射之嫌,合十自黑道:「譬如像貧僧這樣。」

「大師過謙了。」齊天嘆息說道:「所謂『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一個人的名聲越大,想來便越不甘居人後。」

那和尚喟然道:「名僵利鎖,皆是無邊苦海,惟我佛法力,方可渡之。」他心念一動,記起「執著是苦」,想自己身入沙門,本應四大皆空,雖說加入『武林道』乃遵稟師命,總是有礙修行,連着宣了幾聲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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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之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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