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心如清流不染塵,人若多情便銷魂

第五回 心如清流不染塵,人若多情便銷魂

突然店門外面,一個清朗的聲音,長聲吟道:「武林道義鐵肩挑。」「武林道」眾人喜動顏開。馬騰空介面道:「男兒豪情把酒澆。來的可是韓三爺?」

那人應道:「正是風月。是馬道長?大事可好?」馬騰空望望白驚天,又瞧瞧齊天,只覺大事甚是不妙,又不便直承其是,滅了自己的威風,只得含糊其辭的道:「有勞三爺掛心,一切尚可。」

說話聲中,一個三十左右的中年人,施施然的走進店內。別看趕路而來,一身白衣如雪,竟是一點塵垢也沒,撐著一把油紙傘,丰神俊朗,就像畫中的人物一般。後面跟着兩個勁裝結束的青年,肩披青蓑,頭戴斗笠,抬着一頂流蘇小轎。

那人進得門來,遠遠望見白驚天,立即止步,收起雨傘負在背上,作了一揖:「白兄一別經年……」他後面本待要說「風采依舊」,細看之下,只見人家滿臉風霜,形色頹唐,甚是憔悴。他乃至誠君子,不願口是心非,改口道:「白兄風塵勞頓,竟然疲形至斯,讓人好生感慨。」

白驚天打了一個哈哈道:「區區賤體,敢勞三爺掛齒。」氣雖不宏,其聲仍壯。轎中跟着發出一聲驚呼,一個女聲顫聲問道:「是……是白大哥么?果真是你?」聲音嬌柔,其中兒女之態,驚喜之情,非是滋味中人,實難盡表。

白驚天心頭狂喜,饒是平素鎮定如恆,也不禁身子發抖,拖着腳步往轎子踱去。那人身形一晃,擋在前面。白驚天五指微屈,卻是連個拳頭也都握不起來,頹然道:「你待怎樣?」

那人後退了一步,說道:「白兄與青青姑娘睽違思慕,按理說來,韓某本不該從中作梗,作此大煞風景之事,只是失鏢一事牽連廣大,還望白兄……」

白驚天聽他提及失鏢,不待人家說完,猛一咬關,退回原處,背向眾人望着窗外。

那人見狀之下,心頭不禁一沉,放着「武林道」勞師動眾,萬里追緝不說,自己將青青姑娘請來,手段殊不光明,已然有虧德行。實因事關重大,只盼白驚天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縱不將失鏢的去向交侍清楚,便只稍微吐露線索,亦也不虛此行,誰知全然不念舊情。

齊天見得白驚天的蹌踉之姿,想英雄末路,困頓於斯,油然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意。他胸口一熱,大步走上前去。那人不明其意,張開一隻手臂,攔住他道:「公子且慢。」

齊天抱拳說道:「這位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武林道』『護道者』,『五衣』中排行第三的『白衣』韓風月韓三爺?」

賀行雲高聲道:「三爺不必理會,這小鬼也不知打哪蹦出,愛管閑事的很。」韓風月不置可否,拱手回了一禮:「區區賤名,敢勞公子清聽。」

齊天道:「韓爺過謙了,想『白衣』名動天下,武林誰人不識。」說着嘆了口氣:「只是今日一見,未免名不副實。」

忽地「嗆啷」一聲,一個抬轎的青年,拔出刀來,虛空一劈,惡狠狠的道:「小子,你可知在江湖上污人名聲,有如殺人父母?」

另一個也拔出佩刀,以壯聲勢:「今日要不說出一個道理來,就是我家公子能容你胡說,我哥倆也不能饒了你。」

齊天頷首道:「這個在下誠然知會。敢問兩位壯士,你家三爺可是君子?」先拔刀的那人,一臉傲然的道:「江湖上提起我家公子的名字,那個不豎起拇指,贊一聲『謙謙君子』?」

齊天道:「子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你家韓爺乘人之危,豈是君子所為?」那人啞口無言,直把一張炭臉憋得烏里發亮。另一個也如霜打的茄子,頓時蔫了下去。

韓風月凜然道:「公子責備的是,風月受教了。」退在旁邊,隔着轎子,請了一安:「柳姑娘請便。」過了片刻,一隻柔荑從轎里伸出,緩緩將轎簾掀開。

眾人但覺眼前一亮,一股清新之氣撲面而來。那叫青青的女子,約莫二十七八年紀,素衣如水,峨眉如畫,朝齊天微微頜首,碎走到白驚天身後,輕聲喚道:「白大哥。」

白驚天腦中天人交戰,終是忍不住轉過身去。兩人視線甫一交接,便如藤蔓一般相互纏繞,難解難分。他右腳踏前,左腳踮起,跟着便要跨出,驀地聽得背後一聲冷哼,不由一凜:「如果他們用青青要挾我,那我該如何周全?」

白驚天遲疑下,將踏出的腳步,又徐徐縮了回去。他游目四顧,暗地尋思:「這些人雖然大多良善,恩怨也都分明,可於民生疾苦,未必放在心上。倘若知悉線索,全力追討,致使邊關內憂外患,因我一己之私,陷百姓於水深火熱,於心何忍。」

白驚天冷汗涔涔,隨即想起童年戰亂,母親將自己藏身地窖,臨去的那番言語:「孩子,不是為娘狠心拋棄你,自古『為臣死忠,為子死孝,為婦死節』。現你爹爹和你祖母落在賊寇手裏,你娘為人婦媳生死與共,那是沒有半點選擇的餘地。」

白驚天接着想到自己下山之時,師父的淳淳告誡:「天兒,此去江湖險惡,大丈夫立身處世,雖說事急從權,當知『有所為,有所不為』。」他一念至此,心頭清明,主意頓定,上前握住青青雙手道:「青青,是白大哥對不住你,害你受苦了。」

青青嫣然一笑,微微搖了搖頭。白驚天又是憐惜,又是愧疚,柔聲道:「別來還好嗎?他們怎麼找着你的?路上沒對你不敬吧?」

青青低聲道:「三爺自稱是你朋友,說你在江南道走鏢,受了點微傷,於杭州城外將養,一路上對我很是禮遇。」

白驚天望着韓風月,冷冷的道:「如此倒是有勞三爺費心了。」韓風月知他一語雙關,作了一揖,懇然道:「多有不周,還祈白兄見諒。」

青青輕輕吁了口氣道:「看見白大哥你沒事就好。」她抬頭仰望着白驚天,臉上深情款款,目中柔情萬千。白驚天目光閃爍,別過頭去,信口道:「青青,你信佛么?」

青青微微搖了搖頭:「青青原本不信的,假使這世間真有菩薩的存在,豈能容許那麼多奸惡之徒為非作歹?」

那方臉大耳的和尚,明知那是情侶間的衷腸之言,可自己身為佛門弟子,在旁邊聽見無動於衷,未免對佛祖不敬。他待要駁斥,想着世間委實許多作惡多端的人,反而得享榮華,只得辯白:「阿彌陀佛。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非是不報,只是時辰未到。」

齊天插口道:「大師,此間既非傳教之所,也不是說法之地,那些佛門的高論,暫且押后。倒是小子在這受苦受難,大師袖手旁觀,大違慈悲之道。」說着舉起受傷的手。傷口雖有包紮,然而受創極深,仍然滲出血來,將包紮的布帶染紅。

白驚天知他不願對方打擾自己和青青敘話,朝齊天點了點頭,以示謝意。齊天眨了眨眼,向那和尚裝着一臉痛苦的道:「大師再不施救,小子這手雖然不是傷在你的手上,卻要廢在你的手下了。」

賀行雲喊道:「大師小心有詐,這小子鬼主意多得很。」那和尚充耳不聞,宣了一聲佛號,走近前去,出指如風,在齊天「神門」「大陵」「太淵」三處穴道上各自一點,將血止住。

那邊青青接着道:「可在遇見白大哥后,青青卻深信不疑,若非菩薩的慈悲,也許終青青此生都無法遇見你。」她頓了一頓,緩緩說道:「白大哥,假若終青青此生都沒能遇見你,那即便活再長歲月,我也會覺得光陰虛度。」

白驚天心中的傷感,就像那窗外的春色,濃得化也化不開。他伸出一隻手,撫摸著青青的臉頰,臉上愛憐橫溢:「青青,如果真有輪迴轉世,縱使下到十八層地獄,白大哥也要求得菩薩開恩,再安排我們相遇一場。」

白驚天另一隻手解開衣襟,從頸上扯下一片銀鎖,一面刻着「萬事逢凶化吉」,另一面刻着「一生平安多吉」,遞給青青道:「小時候聽我母親講,這是我姥爺從一位高僧那裏求來,說是戴帶的人誠如鎖上所言,你往後戴在身邊,自必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青青心中驚恐不定,搖頭擺手的道:「我不要,我要白大哥你戴着它平安周全。」白驚天抓住她手,強行按在她掌心:「青青,你不聽白大哥的話了么?」語氣甚是嚴厲。

青青淚珠在眼眶打滾,用力眨着眼睛,努力不讓流了出來。白驚天續道:「如果那天白大哥不在了,青青可要記得替我收個繼子,別讓我老白家從此絕了后。」

青青明知那是人家怕自己將來難以存活,換做別的請求,自己還能轉託他人,關乎白家香火的延續,如何能夠假手於人?她用力點着頭,強忍的淚水,終是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窗外細雨如絲,下個不止,儼然人間的煩惱,綿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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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之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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