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個中曲折人不知,此間恩怨待從頭

第二回 個中曲折人不知,此間恩怨待從頭

白驚天安坐如山,巋然不動,朗聲道:「單挑群毆,白某悉數奉陪,可別傷及無辜。」不待他說完,七人呈扇形圍堵上來。腳步矯健,配合默契,顯然平時訓練有素。

白驚天臉色微變:「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乃白某與『武林道』之間的恩怨,不與他人相干。」為首一個馬臉漢子慢悠悠的道:「白總鏢頭耳朵要是好使,當該聽見,此人初來之時,自言與你年前有約。」

白驚天頓時語塞。狐疑地望了齊天一眼,暗自不解,想彼此素未謀面,實在不是如何有約在先?難道是故人之子?

齊天看這情況,自己的信口之言,竟是卷進一場糾紛之中。他心中叫苦連天,正要辯解。那馬臉漢子斜睨著桌上的黃白之物,冷笑說道:「倒是白總鏢頭好闊綽,隨隨便便一擲千金,不知薪水幾何?」那堆銀子約略估算,少也在二百兩以上,對尋常人家來說,可謂巨額。

旁邊一個光頭,朝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液,一臉的不屑:「我呸,用別人的銀子,慷他人之慨,狗屁的闊綽。」

白驚天本來怒形於色,聽他兩人冷嘲熱諷,反而冷靜下來,站起身來,端過自己的酒碗,遞給齊天道:「小兄弟,俺敬你一杯。」

齊天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去接。白驚天突然將碗交到他手裏,低聲道:「小兄弟,得罪了。」一招「青龍探爪」,拿住他寸關尺,振臂一揮,掄起他身子甩往窗外。

白驚天這幾下動作一氣呵成,又出其不意,本來萬無一失,奈何他與「武林道」結怨極深,人家忌憚他盛名,無不暗中警戒。那馬臉漢子飛身上前,一招「蟒蛇出洞」,搭住齊天天足踝。

兩人一經得手,勁力外吐,一甩一扯之際,只覺迸出的內勁,宛如落進沙土的雨水,各自大吃一驚,不約而同的快速縮回。只聽「砰」的一聲,齊天摔在地上。他忍着疼痛,翻身爬起。

那馬臉漢子厲聲道:「魔教餘孽。」五指如鈎,抓向齊天肩胛。他適先出手,雖則迅疾,然而意在留人,並不如何凌厲,這次分筋錯骨,卻是毫不容情。

白驚天雖然剛剛領教過齊天內力的詭異,待見凌空跌落的狼狽,料來武功有限的很。自己致有今日,那是自作自受,人家萍水相逢,因己遭此橫禍,實是難辭其咎,當即斜踏一步,駢指迎上。

他這一下出手,或戟指成劍,或屈指變拳,或翻手化掌,變化莫測,正是二十三手成名絕技「奔雷手」的第八式「雷動九天」。

那馬臉漢子識得厲害,待要收回,苦於招式用老,當即變抓為拳,全力猛擊。武術一道,向來講究「一力降十會,一巧破千斤」,他以此應對,不可謂不機智。

可「雷動九天」之後,等的就是「雷霆一擊」。白驚天跟着沉肘立腕,翻掌一拍,喝道:「退下。」那馬臉漢子身軀一晃,腳底下釘著紋絲不動。

白驚天搖了搖頭,輕聲嘆道:「賀兄這又何苦?」言猶在耳,那人一張馬臉由黃變白、由白變紫,張口一股血箭,迎面噴來。

白驚天反手一掌,拍在桌角,桌面別的碗碟不動,唯獨他自己的酒碗彈射而起,碗中的酒水有如離弦之箭,脫碗向上飛去。他伸手抄住空碗,在胸前畫了一個圓圈,那馬臉漢子噴出的血水,盡皆盛入碗裏,竟是一滴不濺。

白驚天一邊張嘴猛吸,那道酒箭靈蛇似的鑽進他嘴裏,只聽一陣「咕嚕」聲響,被他吞下肚去。白驚天抹了抹嘴,哈哈大笑:「如此好酒,浪費豈不可惜。」信手將酒碗拋向窗外,沉入溪流中。碗裏的血水隨波洇開,千形萬狀的歷歷如繪。

全場鴉雀無聲。不同的是齊天瞧的目瞪口呆,其餘人面面相覷。突然一個聲音喝彩道:「好功夫。」一個身着灰色道袍,留着山羊鬍須,斜背長劍,瘦少精悍的道人排眾而出。

那道人嘴裏說好,臉色沉凝,看來頗有憂色。他見多識廣,情知賀老三如若依言退下,自可憑籍後退之勢將對方掌力卸盡,可賀老三生挺硬受,致使余勁逆襲身受內傷。想白驚天拿捏有致、輕重有度,武功固然已臻極高境界;而圈血吸酒,內力之深,亦不可測。己方人手雖多,要想將其拿下,只恐非是易事。

那叫賀老三的馬臉漢子,伸出腥紅的舌頭,繞着嘴唇一匝,走近身去,在那道人的耳邊密語了一通。那道人臉色大變,射向齊天的目光,霎時由冷而寒。

白驚天冷笑道:「想不到飲譽江湖,『蘇北四英』的老三賀行雲,居然是個以管窺豹之徒。武林中化解他人內力的功法,除了『魔教』,據俺所知,還有關外『春風亭』的『春風化雨』,『射日山莊』的『大日金身』,至於俺所不知的,更是不知凡幾,如此以偏概全,豈不貽笑大方?」

賀行雲雖則不服,可他知其不敵,倒也不徒逞匹夫之勇,拔出刀來,朝着齊天道:「這位公子深藏不露,賀某不才,斗膽請教一二。」他話說請教一二,嘴裏磨牙霍霍,手背上青筋凸露,完全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

那道人及時按住賀行雲刀柄,微微搖了搖頭,意示他不可輕舉妄動。賀行雲咧嘴道:「道長不用相勸,任何後果,賀某一力承擔,與『武林道』無關。」

那道人皺了皺眉,耐著性子用「傳音入密」道:「這少年若如白賊所言,是那三家的門人子弟,今日傷亡於此,對方的師長家門,豈肯善罷甘休?當此多事之秋,還望稍加忍耐,以大局為重。」

賀行雲舊恨填膺,放在平時,遇上魔教的疑徒,縱然有悖道義,那也不管不顧。這也是他在「武林道」中武功不低,資歷不淺,始終不得晉陞的原因。可眼前的道人,不僅位高權重,更是軟語相商,自己一意孤行,不識抬舉事小,抗命不遵卻是大罪,只得將刀恨恨地插回鞘里。

那道人溜瞅著齊天,冷冷的道:「這位公子,出門在外,平安二字值千金,此往杭州,還有一段路程,宜早不宜遲。」齊天不以為然的道:「道長此言差矣。」

旁邊那光頭不悅的道:「什麼差矣?馬道長的話從無差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齊天道:「都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敢情兄台口中的馬道長,已經超凡入聖?」

那光頭為之語塞。他雖對馬道長崇拜有加,可要說超凡入聖,多少還有一點自知之明。齊天繼續道:「誠如道長所言,出門在外,平安二字逾千金。然而出門在外,更應方正不苟,俯仰無愧,不墮家聲。」

「說得好!」白驚天猛喝聲彩:「不過是俺嫌你礙手礙腳,並非你逃之夭夭。」齊天微微一笑:「話雖如此,倘若在下臨危苟逃,置白大俠您的厚誼罔顧,縱使平安歸去,只怕也會被家父橫掃出門。」

那光頭插口又道:「被你老子掃地出門,總也勝過客死他鄉。乖乖聽馬道長一句勸,免得惹禍上身。」齊天愕然道:「敢情你們打算聯手對付白大俠?」連連擺手:「此事有違道義,非是英雄好漢所為,諸位千萬不可魯莽。」

那光頭神色尬然,囁嚅道:「為了追回那批幾十萬兩的失鏢,卻也顧不上許多。」那道人喝道:「彭大頭,夠了。」那叫彭大頭的光頭,垂首應道:「是。馬堂主。」

齊天作揖道:「敢情前輩就是武當門下俗家第一高手,江左第一盟『武林道』執法堂、『一劍如山』馬騰空馬副堂主?」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尤其那句「武當門下俗家第一高手」,更是如糖摻蜜。

馬騰空如喪考妣的臉上,不由也有了些許暖色。齊天嘆息著道:「前輩風範,令人好生景仰,奈何事與願違,每每緣慳一面。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馬騰空輕捋鬍鬚,神情漠然,一派世外高人的作風:「都是武林朋友抬愛,區區賤名,何足掛齒。」齊天話鋒一轉道:「身為十六家『中原鏢局』的總鏢頭,『雷神』白驚天的廿三手『奔雷手』剛猛無儔,自是不用在下贅言。而就慷慨豪俠,剛為在下解困贈金,也都歷歷在目。」

馬騰空瞟了白驚天一眼,瓮聲道:「白總鏢頭的武功,老道是佩服的。至於為人嘛,君子和而不同,卻也無須多說。」白驚天豁然一笑:「白某山野村夫,自是不能和道長這樣的高潔之士相提並論了。」

齊天抱拳團團一揖,打和說道:「依在下看來,白大俠與『武林道『的過節,其中許有曲折未知,還望諸位從長計議。」

賀行雲雙手抱胸,歪頭斜眼,陰陽怪氣的道:「依你看來?你小子算那根蔥?也敢染指『武林道』的事,脖子上長了幾顆腦袋?」

齊天慍聲道:「天下人說天下理,『武林道』幾時變成一言堂了?」他平時說話,臉上總帶着七分溫文,三分笑意,這一作色,登時有一股凜然之威。

馬騰空乾咳一聲:「公子責備的是。蓋因白總鏢頭與我『武林道』牽連巨廣,賀老三關心過甚,以至言語失態,倒讓公子見笑了。」

齊天見他寥寥幾言,既為賀行雲開脫,又與「武林道」劃清界限,不由暗暗佩服。驀地馬蹄聲響,驟如急鼓。

那馬來得極快,僅片刻功夫,便已馳到了店外。一人翻身落馬,衝進店內,一邊摘去頭戴的范陽斗笠,一邊高聲大喊:「成了,師傅,大功告成了。韓三爺隨後就到,命弟子先行通報。」

那人二十左右年紀,身着勁裝,滿臉喜不自勝的表情。斜背長劍,與馬騰空一般式樣,劍柄兩面分別刻着黑白雙魚圖案,乃武當派的標識。

馬騰空本來深鎖的眉峰,聞說陡見開朗,伸出手去,溫聲道:「這趟辛苦你了。」他平時訓教甚嚴,少有溫言和色。那少年倍感受寵若驚。他身材高出師傅半個頭來,怕人家撫摸不便,連忙彎下腰去,用頭頂就著師傅掌心蹭了兩下:「能為師傅分憂解勞,弟子再苦再累,也都甘之如飴。」

白驚天剛喝了口酒,差點嗆將出來:「道長教的好徒弟,可羨慕煞人。」那少年弟子聽他語帶譏誚,一張俊臉漲的充紅,反手握住劍柄,便欲拔出。

馬騰空佯怒道:「混賬東西,『雷神』威震九州,就憑你兩手三腳貓的功夫,也妄想切磋不成?」

那少年弟子吃了一驚:「他就是『雷神』白驚天?好,果然好威風!」以他的輩分,直呼白驚天名諱,本來大為不敬,待見師父未加制止,反而變本加厲,放聲大笑。

好在對方犯下大過,「武林道」敵愾同讎,自是誰也不以為過。馬騰空拉過一張板凳,在齊天對面坐下:「白總鏢頭與我『武林道』之間的個中曲折,不知公子是否有暇,聽貧道從頭道來?」

他雖是武當門下俗家弟子,可感懷師恩,平素仍然以「貧道」自稱。齊天跟着坐下,拍掌說道:「講故事么?在下最愛聽了。」

白驚天本來極為不耐,只是齊天好意維護,自己亦有掛懷,是以一直隱忍不發,此刻聽馬騰空居然要從頭道來,想自己行事天地良心,人不理解亦不求理解,當即站起身來,往桌上重重一拍,大聲道:「要打趁早,別老太太似的喋喋不休,算得那門子英雄好漢?」

可馬騰空身為「武林道」執法堂的副堂主,地位超凡,他一坐下對齊天從頭道來。其他人為他馬首是瞻,也一齊跟着坐下聽他從頭道來,對於白驚天的喝罵俱都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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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之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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