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歡樂

第十章 歡樂

歸去的路,比來的時候要走得快些,李家村的漢子們得了鹽巴,滿心歡喜,卻又有一種難免的緊張,滿滿的籮筐里裝載的細細顆粒,即是予人富貴的財物、也是奪人性命的催命符,挑著這種朝廷禁物,一旦被查獲發覺,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所以不需別人催促,每個人都腳底生風,走得飛快,正好月明如白晝,照得道路清晰可見,即使不用火把也能荷擔前行,故而不需多久,就到了來時的河邊。

小船依舊停泊在原位,船夫和留守的李家村人正在翹首以盼,見眾人回來,大喜過望,迎了上來。

船夫接著兒子,忍不住的捏捏摸摸,看有沒有少一塊肉,而李家村人則抓緊時間,將十餘擔井鹽快速的搬上了船。

啟碇開船,破水渡江,暮色中的船如一根定了方向的箭,穩穩的直奔對岸,毫無差池的回到了起初上船的蘆葦盪。

待船靠了岸,長孫豪欽佩的拍拍船夫的肩膀,贊道:「真是了不得,沒光也能摸黑尋得這麼准,找你真是找對人了。」

船夫愁眉苦臉的應道:「好漢,可別這麼說,我家是在這條江上混飯吃的,哪裡水深哪裡水淺自然清楚,這算不得什麼,如今江也過了,還請快快離去,莫要連累了良善人。」

長孫豪哈哈一笑,伸手從一個籮筐中抓出一個布袋,塞入船夫懷中,那船夫接住,只覺手中沉重,粗粗一掂,約有十來斤重,不由驚道:「這是何意?」

「給你的船資。」長孫豪跳下船去,接過從船上遞下去的擔子,一邊扛在肩上,一邊笑道:「你兒子跟我們走了一程,也算入了伙,這是他的份。」

船夫頓時嚇得面無人色,手腳都抖了起來,布袋子幾乎都拿不穩了,眼看要掉到地上,幸好從旁邊伸出一隻手,接住了袋子。

卻是王堅接住的,他扶住自己的老爹,喜滋滋的掂量著布袋,道:「爹,這是船資,理所應當,又不是白拿的。」

船夫這才中驚嚇中回過神來,抖抖索索的道:「不能要、不能要,這是私鹽,抓住要殺頭的,不能要,快還回去。」

王堅低聲道:「爹,還給他們,我們還有活路嗎?」

船夫又是一驚,一想是這個理啊,強人給你東西你不要,不是擺明要去報官嗎?他們還會給你活路?愈發驚懼了,恰好此時,長孫弘的擔架過來了,準備從船頭下去,經過王堅父子身邊時,長孫弘停了一下,看向了那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孩。

「王堅,這些鹽要藏好,不可讓外人知曉,那擔米最好也要藏好,以免徒增禍端。」長孫弘道,言辭懇切:「如果過不下去,要賣鹽,走遠一些,尋一些老實人家賣,不要賣給私鹽棧子,那些人吃人不吐骨頭,你們老實本分,很容易被人禍害。」

王堅眨眨眼,用力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看上去很柔弱躺在擔架上的同齡人,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李猛和李大福抬著擔架,起身下船,長孫弘最後湊近王堅,在他耳邊輕聲道:「假如實在活不下去了,就來合州石照縣找我,我叫長孫弘。」

言罷人去,擔架一顛一顛的遠去,墜在李家村人的後面,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

小船上,船夫手忙腳亂的開始划蒿開船,著急離開這是非之地,而王堅則依舊站在船頭,捏著那袋鹽,看著沒有人的茫茫蘆葦盪,若有所思。

這一夜,在急匆匆的行走中度過,天色將明的時刻,李家村人已經走出了富順地界,進入了大山之中。

前面開路的長孫進折了回來,與哥哥商量了一陣,長孫豪就下令歇息。

「白日將近,不可再走了,路上的巡檢鹽政要出來了,碰上了就是禍事,我們尋個地方,休息睡覺。」長孫豪道。

道路兩邊,都是山坡,山高林密,幾十里範圍內都沒有人煙,要找個無人注意的地方休息,非常容易,離開道路在林子里走上幾里路,就尋見了一處有溪流的地方。

眾人卸下擔子,開始燒水做飯。有人忍不住掀開蓋在籮筐上的麻布,去看看裡面白色中略帶青色的井鹽,那些細密的顆粒,散發著淡淡的滷水味兒,就像一擔擔可以改變窮人命運的財寶,讓人兩眼放光。

長孫兄弟笑罵著呵斥,讓這些人趕緊蓋上,別像沒見識的鄉巴佬。

眾人笑呵呵的回答,我們就是鄉巴佬啊。

「保正,這回可以換回多少銅錢啊?」有人按耐不住,開口問道,立刻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長孫豪身上,畢竟,這是眾人最為關心的問題。

「這個……」長孫豪摸著鬍子,思量了一下才說道:「今年朝廷官鹽漲價,每斤貴了十來文,私鹽棧子里的鹽也跟著漲,我估摸著,我們這十來擔鹽巴,起碼可以換二十貫銅錢。」

空氣里停滯了一下,所有的人都頓住了呼吸,似乎在消化這句話的分量,然後在某一個時刻,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歡呼起來。

「好啊!」眾人興奮的叫著:「好啊!」

李猛的聲音最大,也最為高興,他喊道:「保正,是銅錢,不是鐵錢?」

「當然是銅錢,你個憨貨,誰會去換鐵錢?」長孫進笑道,扔過去一根草。

李猛狗一樣仰頭,叼住了那根草,咧著嘴笑得極為開心,人們都在笑著,空中蕩漾著笑意。

二十貫錢,這裡十來個人,每人可以分一貫,一貫銅錢啊,多大的財富!

稅不用愁了,應該還有餘錢,可以改善下家裡的生活,畢竟為了湊齊這次換鹽的米,大多數人可是將過冬的糧食都拿出來了。

看著這群鄉人高興的模樣,長孫弘不禁搖頭,一貫錢,摺合不到一兩銀子,就能讓人如此高興,似乎能讓一年的生活得到改善緩解,真不知道官府對於農民的盤剝,到了何種程度。

「孩子,搖頭作甚?」不覺長孫豪來到了身邊,見他在微微搖頭嘆息,不覺奇怪,發問道:「一切順利,應該高興才是,為何搖頭?」

長孫弘忙道:「兒子只是想到此行所見所聞,心有所感罷了。」

「哦?」長孫豪來了興趣,一屁股坐在兒子身邊,盤著兩腿問道:「給爹說說,有什麼感悟。」

遠處,篝火正旺,狗子將一隻瓦罐放在了火上,裡面裝著水和米,正在興頭上的眾人三三兩兩的圍坐在四周,熱烈的談論著回去后應該如何使用這筆錢,一些男人間的葷笑話很自然的出現在嘴巴上,有人取笑某人的婆娘很醜,可以用這筆錢去換一個,那人反唇相譏,嘲笑說這話的人在家裡就是個怕老婆的主,他才應該換一個。

歡樂和諧的氣氛就像熊熊燃燒的火焰,繚繞著升上了天空,每個人臉上都蕩漾著喜悅,幸福和歡樂。

「孩兒在想,是什麼讓這群老實的農夫,做了犯法的事情,卻仍然這麼高興。」長孫弘看著他們,也笑了起來,嘴角上翹的幅度就像天上的彎月:「是錢嗎?還是別的什麼?」

長孫豪完全沒有想到,二郎會問出這麼一個問題,他帶著微笑的臉,頓時僵住了,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兒子,張大著嘴巴,保持著親切的表情,停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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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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