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似水流年（4）
大女兒的孩子先出生下來是個姑娘，這時正處於夏季天河兩岸天大旱。逢上這樣的年景，誰要想供養好一個月婆子，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這除了天大旱外，加上大女兒小時患過麻疹，發高燒引起左眼長出一顆像黃豆大小的翳子。當時眼翳的毛病沒治癒，導致她長大后左眼變瞎，有殘疾嫁的丈夫沒出息，孩子生下來她連甜酒水就喝不上，奶水發不出來，餓得孩子哇哇叫。
女人生育頭胎滿三天，孩子的爹應當去丈母娘家打三招，報喜訊。一般按照客家人的禮規，報喜得帶上甜酒、紅蛋和雞這類的東西。當然生的要是男孩，就抱只公雞。生的是女孩，便抱只母雞。這樣娘家人不用問，就能知道自家女兒生出的是男或是女了。
然後就由娘家擇定好吉日，領著族人和親戚挑上兩罐甜酒、幾百蛋、幾隻雞鴨、幾挑大米，還有小孩用的被褥、衣帽、布料等一應禮品，一齊去慶賀。
可是荒年無禮規，天大旱家本來就窮，她丈夫只能空手去丈母娘家報喜。當時梁標媳婦知道大女兒沒吃的，但她本人也只預備有五斤糯米的甜酒和幾十個雞蛋。而一個女人坐一回月子，一般要預備上二三十斤糯米做成的甜酒和幾大百隻雞蛋才行，才能夠坐月子用的。
可是當時收成不好，沒辦法，梁標媳婦只好把自己預備的東西分出一半給大女兒去吃。
幾天後，梁標媳婦生下一個胖小子，喜得梁標只顧跪在堂屋的神台下，一邊焚香燒紙，一邊磕頭作揖，虔謝上蒼保佑自己的血脈能夠開枝散葉。
過後梁標見媳婦和大女兒在月子里沒吃沒喝，想到家中還藏有一些青花瓷、彩瓷與銀飾之類。這些瓷器有的是他祖上幾輩人做生意，出門時就從貴陽、長沙、常德這些地方買回家來的；有的是他祖上當官時，由別人供奉來的。梁標想著這些東西藏在家中一時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只留下那隻最漂亮的千禧杯。
當時他也覺得這個酒杯的名字取得吉利，聽著喜慶，捨不得賣掉才留下它來給自己喝酒。其餘的他就拿進城去找到買主，全部賤賣掉。把賣得的錢拿去買了三十斤糯米和五六百隻雞蛋，專門供給媳婦和大女坐月子時享用。
梁標的祖父和父親都是男丁單傳。現在他在已知天命之年喜添貴子，終於讓自家的血脈多出一條分支，別提他在心裡有多高興。鄉親們見他倆口子抱著孩子，大家都用羨慕與恭賀的口吻說：
「老梁，你倆口子真有福氣！沒想到你們活到這把年紀上，又逢春來它一回『秋茄子返花』——生出一個滿崽來！」
「嗨嗨嗨！」梁標笑得合不攏嘴，然後答應著，「這全是我家媳婦的肚子爭氣，給我老梁家又結了一個『歪茄子』！」
梁標的小兒叫梁天估。梁天估到三歲上患麻疹，晚上體內的油蔴豆豆發不出來，高燒不退引起抽筋然後就休克。這樣梁標連夜翻過村后的水源山，請神醫吳青牛到他家和梁天估醫治。
吳青牛是當地有名的神醫，不僅能給小孩子醫治夜哭、驚嚇、膈食之類的病症，而且給孩子治療麻疹更有一手絕活，因此別人都叫他為吳神醫。梁標的大女兒小時患麻疹，曾躺在簸箕上昏睡了三天三夜，生命變得極為脆弱已是奄奄一息。
那時梁標走去將吳神醫請到家中來，就是這位吳神醫治好了的。
眼前，梁標又把吳神醫請來，他如法炮製醫治完后，讓梁天估重新躺好后，又坐下來吸煙。
過去幾小時，吳神醫見梁天估的病情沒好轉，他又把各種治病的手段用上，最後見人不行了，只好把藥箱收拾好合上。
臨走對梁標說：「那邊有人等我去看病……我去一下再來。」
吳神醫無回天之術，俗話說「醫生不醫死」，醫者最忌諱目睹病人咽氣那一刻。他找借口剛離去，梁天估就咽氣了。
當場梁標倆口子摟住孩子，想著他生前承歡膝下，經常逗得父母親樂呵呵的，是多麼乖巧，多麼可愛。而到眼下孩子去了，當父母的卻是空歡喜一場，兩人就哭得死去活來。
村裡人都來看望和勸慰他兩口子，其中有位老太婆走來勸說：「你們莫再哭他了，要是能把娃娃哭得活轉來，我們早就幫你家哭起來了。這娃娃要真是你家的崽，是你家的人，就算他平時遭了十災八難，也不會輕易捨得離開你兩口子去的……」
當梁標講到他第二個子兒子梁天估夭折后，勾起了他的傷心往事，渾濁的雙眼閃著淚光，囁嚅著說：「今天講太多了，天也快要黑了，你們吃完早點回去吧，免得家人擔心了。」梁標說完后，又去幹活了。
……
這次石飛漢。輝成、二狗三人撿到的魚合在一起本來不少，但他們有的正當長身體發育，一個人平時一頓即便吃下兩三斤魚肉，估計感覺還是不算很飽的。
當吃到還剩有小半鍋時，二狗和輝成擔心吃不飽，兩人開始爭搶起來。
輝成想到二狗原先獨自吃了條稍大的魚，對二狗不滿意，眼前又見二狗吃得魯莽，吃得連魚刺魚骨都捨不得吐掉，只顧不停夾起魚來不停塞進嘴裡。輝成感到吃虧，索性擤上一把黃鼻涕扔在鍋里，目的是想讓二狗吃不成。
輝成這麼做，也讓大家都吃不成了。輝成見二狗還在起勁地吃，就罵二狗是餓死鬼投胎轉世的。
可二狗也只是嘿嘿地傻笑著，顯得無所謂。
他繼續守在鍋旁狼吞虎咽，一會兒就把剩下的魚肉連著油湯，全部灌進肚子里。然後走到油廠門外的草坪上，鼻上依然掛著黃鼻涕，嘴裡打著臭飽嗝，拍著脹得圓鼓鼓的青蛙肚，顯出愜意的模樣說：「吃得太舒服了！回去我連晚飯就不用吃了！」
他們幾個離開油坊后，各自回家了。